我想,可能是从仙人国溜过来的鱼,趁着大水冲到了岸上,结果却被困到了泥坑里。
鱼烤熟之后,大家都分到一小口,对味道纷纷觉得很满足。于是在泥水中又找了起来,结果却一无所获,只是身上都沾满了泥点。一贯整洁的魔兰,头发上也挂着泥浆。
就在大家狼狈疲沓时,魔昂突然从海中走出。他原本束在脑后的头发已经散开,似乎刚在大浪里穿梭过,脸上有着难掩的兴奋。
他说:“一定是仙人国的岛塌了,才引发这场大水。”
魔兰却有些忧愁:“如果水再大一些,就把我们也淹没了。”
魔昂说:“这边的岛小,仙人国还有一些更高更大的岛适合生存。我们现在就去。”
听魔昂这么说,魔兰和嘎达一时不敢相信,本来苦苦期待了多日的事情,如今竟然成行了。直至游入水中,魔兰仍有些忐忑,嘎达的脸色也不甚踏实。
如今在海中,只靠海水的浮托是不够的,大家都只在海面上露出个脑袋,手脚不敢停歇。
魔昂说,在仙人国和魔人国两片海域的交界,有两股激浪相抵。仙人国的海水想流向魔人国,而魔人国的海水想涌入仙人国,这两股力量相互抵抗、互不相让,筑成一道水墙。但水墙并非笔直一通,而是有的地方凸向魔人国、有的地方凸向仙人国。魔人国的海水冲撞到水墙再反折回魔人国,而仙人国的游鱼也穿不过水墙中的湍流。
互相抵抗的海水,就好比黑土辽原上的南风,无法逾越,所以去年魔昂想穿过海浪来找我,却总是被魔人国的海浪冲击回去。不过,水墙中有一处窄窄的豁口,就是巨鱼把守的地方。那里的海浪稍缓,存在互通的可能,只是那条把守的巨鱼日夜不歇,休想从它眼皮底下溜过。
魔兰说:“刚刚无所求说那条巨鱼可以帮助我们去仙人国,它只管一个方向。”
魔昂没有否认,坦白道:“今天有一些鱼冲过了界,它已经去追了。一会儿如果你们游不过豁口,就在附近等着它回来吞。我是不想被它再含一次。”
“被它含在嘴里很难受吗?”嘎达问。
魔昂没回答。倒是魔兰猜测说:“肯定是他去年想回来时,被吞吐过太多次了。”
难得听到魔昂的窘事,大伙登时笑了。
大约游过一个时辰,魔昂在前方停住,转头告诫大家,如今仙人国的水势大,已经把水墙向魔人国推移了,就算豁口处的水流也很湍急,务必要专心跟住他的游向。
说完,他沉入水中引路,我紧紧跟在他身后,而我的身后是魔兰,就这样一个个连成串。我们在前方游出水痕,可以自成一流,赘在后面的小娃娃们跟着水流会省力许多。
魔昂所说的豁口是无形的,他靠着水中的暗流辨别方向,而我们跟在身后,越游越觉得吃力。水中暗流丛生,激荡起密集的气泡,我索性闭上眼睛,只是跟着魔昂身后的水流,仓促向前。
记忆中清澈柔软的海水全都变了样,此时挤压在我的身上,带着千金的重量。
就在被挤压得快要生生断掉、体力难以支撑之时,一瞬过后,周遭的力量陡然变松弛了。我睁开眼,似乎就在刚才,已经穿过了密集的水道,面前不再有阻碍的水流,身后反而还有了助推的力量。
这是已经过界了吗?我刚放松下手脚,脖子就被前方的魔昂回身握住,带着向前冲出一段。
我回头去看,刚游过的地方正停着那条大鱼。原来它刚刚正从魔人国的海里追寻回来,就在我们身后,是它游动的力量为我省了力。
大鱼张开嘴,吐出一团白色的水泡,水泡渐渐散开,是魔兰他们从中挣扎着向上游动。
魔昂和我从海底浮出水面时,看到魔兰他们正在大口大口喘着气。魔兰气恼地说:“那巨鱼太不讲道理!我们明明都快游过来了,它偏偏要追上来送上一程。”
嘎达扑腾着说:“还好总算过来了,这就是仙人国吗?”
他的男伴四下张望,疑惑地说:“看起来跟魔人国差不多啊。”
大伙稍作休息,就被魔昂带着游去找双火栖息的岛屿。途中,常常碰到各种游鱼,小娃娃们叫着去抓,却是徒劳。嘎达想在自己男伴面前露一手,费劲逮住一条之后,又被那鱼滑滑蹭蹭逃出了手。魔兰兀自琢磨说,用箭来插或许能成。
魔昂不管身后魔人们的兴奋,只是告诉我一个大概的方位,便把引路的任务交给我,他自己则常常沉入海中,偶尔游上来跟我说,他在海底看到一座沉没的岛。
途经一处尚未沉没的岛屿时,我们上岸休息。那岛在涨高的海水中,仍然挺拔,有一大片露出水面的沙滩。在魔人国时,才是春雷时节,而这边的春意已到浓时。明媚的阳光把沙滩烤得温热,草木一派嫩绿葱茏。
岛上没有仙人踪迹,贝壳慵懒地嵌在沙滩里。刚开始,魔兰他们还以为贝壳是石子,直到一个小娃娃掰开一颗之后,大家才意识到里面原来有肉,疲惫的脸上立刻现出神采。
我爬到树上摘下一颗椰子,坐在沙滩上喝。喝饱之后,困意渐渐涌上眼皮。春日黄昏,连海风都带着倦意。躺倒在沙滩上,感受着海风一层一层吹拂,不觉间迷糊入梦。
去双火的岛屿还很远。大伙打算在这岛上歇息一夜。所以没谁来叫我。我醒过来时,已是半夜光景。新月总是落得早,此时天上只剩下茫茫星光,铺洒在白色沙滩上,倒也清亮。
我的眼皮还很沉,没有完全睁开,依稀看到不远的地方有影子。坐起身,恍惚间瞧着是魔昂和白云犬坐在水边。
白云犬?我揉揉眼睛,打了一个哈欠。他们听到声响回过头,魔昂没动,白云犬啪嗒啪嗒跑过来。走到近前,撅起黑黑的鼻头打量我。月光中,它的眼睛黑亮如炭,刚刚烧出的炭。
我伸出手去摸它直愣愣的耳朵。它仰起头,毛茸茸的头顶在我掌心擦过,伸出湿哒哒的舌头舔我的手指。好痒。
我站起身,走去水边,坐在魔昂身边。白云犬钻到我们之间。魔昂说:“它自己寻着味道找来的。”白云犬轻轻“汪”了一声。
声音在海面上引起一圈浅浅涟漪,扩散开去,消失在磅礴的水势中。
“这水会消吗?”我问魔昂。
他歪着头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我其实没有想到过今天。我没期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一座岛垮塌,更没想过垮塌的岛能引起海啸,海啸又引起更多的岛垮下。我最开始只是想找一种途径来来发泄心里淤积的仇恨。挖岛让我好受,所以我就一直这么挖了下去。”
“那现在好受吗?”
“好受。看到海洪爆发的那一刻,我快活到了极点,我站在喷涌的浪潮中,任由它们把我冲击出几十里。但是,那么一刻过后,快活的感觉就淡了。我的手又痒起来,心里仍旧想着再去挖岛。”
魔昂说着,把手给我看。粗糙的指腹与掌心,即使在月光下,也看得见深深的纹路与交错的疤痕。
魔昂收起大手,拍拍我的脑后,淡淡地说:“现在想来,你能把过去的一切通通忘掉,也算好事。”
说完,他便仰倒在沙滩上,沉沉地喘着气。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之前,他似乎很介意我把过去忘得一干二净,而此时,又说忘了也挺好。我能迟钝地感受到的,唯有他的痛苦。就连他的快意,都是因为发泄痛苦而生。
第二天一早,我从沙滩上醒来时,看到身边只剩下魔昂仰躺时留下的印记。魔兰说,他去海里了,交代让白云犬带路就行。
于是,我们一行跟着白云犬,游了大半天的时间,才看到一座庞大的岛屿。远远的,就能感受到上面有居住的气息。
魔兰问我:“上次过来的都有谁?”
我说:“双火和花卫,还有小刃。”
魔兰有些纳闷:“但怎么觉得岛上总有身影走动?”
游近了,看到花卫站在岸边。她用久违的爽利笑声迎接我们,俊俏的脸庞上神采奕奕。她大力地抱了我一下,说我似乎长高了一点。
待魔兰上岸后,花卫欲行礼,但魔兰摆摆手,笑着说:“这里不是魔人国,你们才是先来的开拓者,我们只算客,还要请你们多照应才是。”
小娃娃们不怕生,一爬上岛,登时就没了队形,早跑散去。
花卫引领着我们四个成年,沿着她和双火开拓的小路走。路过一块平整的草地,四周围着木栅栏,里面有十几只野猪。魔兰眯着眼睛说:“刚才在远处看到的,估计就是这群家伙。”
花卫解释道:“岛上有不少动物,除了野猪都很温顺。我们就把野猪圈养起来了,双火说是从无所求那得到的启发。”
“我?”可我不记得啊。
这时,双火从路上迎面走来,接着花卫的话说:“你说过把猎物的记忆消除就能驯服它们,可我怎么也没能找到消除记忆的法子,索性就跟它们培养培养新的记忆吧,想必也在理。”
魔兰大笑起来,说:“你是把野猪当成魔人啦?还和它们培养记忆。”
双火耸耸肩,翻身跳进栅栏里,野猪们立刻围上来,纷纷用嘴巴去蹭他。双火得意地说:“看到没?它们都认得我了。”
花卫则生气地说:“你快给我出来,衣服都弄脏了。”
双火如今穿着仙人们惯穿的绸布。花卫说,是他悄悄跑去岸上,从仙人国的集市里找来的。花卫颇有几分无奈,数落双火说,“他呀,就是好奇心太盛,放着新鲜的东西看不到就不会死心。还说要给我弄一身,但我还是觉得皮毛好。”
言谈间,任谁都听得出,双火与花卫在岛上过得很舒坦。来到他们搭建的木屋,随处摆放着器皿,是在魔人国从没见过的精致。
双火说他早料到魔昂会带过来更多的魔人,所以加盖了十多间木屋,如今安置我们绰绰有余。
魔兰欣然接受下双火的好意,诚谢一番,想起我说过还有小刃在,便问怎么不见影子。
双火说:“小刃去挖岛了,和沧海大鱼一起。”
“沧海大鱼?”我有些惊讶,“它们怎么会帮着挖岛呢?”
双火说:“它们认识你啊,也认识魔昂,还说是你们的亲戚呢。”
我赶紧摇摇头,“它们是替神仙效力的,害过魔昂。”
听我这么说,双火的脸霎时白了,叫着“那可不好”就往海边跑,我们跟在后面,打算去海里把小刃找回来。
跑到海边时,正赶上小刃上岸,他见到我们这群不速之客,神色中闪过一丝不快,但还是向公主匆匆行了礼。
双火问他:“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小刃不解。
双火说:“原来那些大鱼是——”
“嗨,求求哥!”一条大鱼突然从水面跃起来又落回水中。泛起的水花里,露出几颗蓬大的鱼头。
小刃介绍说:“它们陪我一起游回来的。”
我认识的那条大鱼游近岸边,用尾巴立在浅水中,跟我说:“我和哥哥们一起挖岛呢!”
我有些迷惑,“你们怎么帮起魔昂了?”
“因为我们是亲戚啊。”大鱼拍拍鱼鳍,“我也才知道呢!原来我们祖上结过亲戚的。”
这时,魔昂出现在岸边的水域,不顾大鱼的一腔热忱,而是冷漠地说:“那你一定是记错了。”
见到魔昂,大鱼们都现出警惕,只有我认识的那条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