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刚钻进去,他又骨碌翻出来,直着眼睛说:“操他妈,是两个女人。”
刘大队长命人把两个女人押下车。这是两个穿和服、绾发髻,涂脂抹粉的女人。抗联的人轮流大声地冲两个女人训话,两个女人勾着头,低眉顺眼地拥在一起,一声不吭。抗联的人终于明白,她们不懂中国话,便不再训话了。
刘大队长很内行地说:“这是日本妓女。”抗联的人听完刘大队长这么说,便用劲地朝妓女身上看。
抗联的人一时不知如何发落这两个女人,刘大队长看了眼西斜的太阳就命令:“带上她们。”抗联押着两个日本女人往山里走。
张大炮眼瞅着走在人群里两个哆哆嗦嗦的女人,就骂:“我操死日本人的娘。”
刘大队长声音洪亮地批评张大炮:“你注意点纪律。”张大炮狠劲地望一眼两个日本女人,咽口唾液。
那季节正是深秋,山里已有了寒意,满山遍野都落满了枝叶,秋风吹过,飒飒地响。
两个女人被关在一个窝棚里,有抗联战士看守。
那一晚,有月光照在整个山里。
抗联大队的人睡不着,坐在窝棚里说话。他们的中心话题是那两个日本女人。日本人清剿抗联,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得跑,带着两个日本女人显然不方便,影响队伍的速度。有人提议要杀了她们,说完杀死她们时,好半晌都没有人说话了。抗联的人大部分都是这一带的农民,日本人占领了这里,他们起来抗日了。他们想到了日本人烧杀奸抢的种种罪行。于是,就又有人说:“杀。”没有人有异议。刘大队长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说:“这不符合政策。”众人都不解地望着刘大队长。
那一晚,抗联的人很晚才躺下,躺下后,望着月光下关着两个日本女人的窝棚,久久都没有睡着。
抗联吃饭时,也给两个军妓留出一份,抗联人吃的是草煮面糊糊,两个低眉顺眼的日本女人望着那两勺糊糊不动,抗联人稀里胡噜地吃。糊糊凉了,那两个女人仍不动那糊糊。张大炮跳过去,冲着两个女人骂:“操死你们妈,你们以为自己是娘娘,恁金贵。”两个女人哆嗦着。“操你个妈。”张大炮摔了眼前的碗,跳过去抡女人的耳光,他想到日本人打他耳光时的情形。女人一侧头,张大炮抡空的巴掌在女人发髻上扫了一下。张大炮嚎叫一声,女人发髻里藏着一枚尖利的针,刺了张大炮的手。众人望着张大炮就笑。刘大队长说:“你住手,这不符合政策。”
张大炮梗着脖子:“我不管政策,日本人杀了我老婆。”
刘大队长派人把两个女人押回窝棚,刘大队长仍在思索处理两个女人的方法,他有些后悔带回这两个女人。
又一夜,抗联的人被女人的叫声和撕打声惊醒。惊醒后的人向着关女人的窝棚跑去。哨兵被刘大队长从窝棚里拎出来。哨兵去扒女人的衣服,女人呼叫了。刘大队长很气,打了哨兵一个耳光,哨兵说:“日本人杀我们。”刘大队长又抡了这个哨兵一个耳光,哨兵不再说话。哨兵换了人。
张大炮又想起自己女人惨死的场面,他浑身哆嗦着望着月光下关着女人的窝棚。
两个军妓在山里被关了十几天后,刘大队长终于想出一个办法,决定派人把两个女人送出山,然后大队转移。他不想让两个女人影响军心。
刘大队长不管女人能不能听懂中国话,把准备送她们下山的意思说了。没想到那两个女人竟听懂了刘大队长的话,她们瞅着刘大队长一个劲儿地哭。刘大队长不管她们哭不哭,仍决定送她们走。
那一夜,轮到张大炮为两个日本女人站岗。张大炮踩着干枯的树叶,哗啦哗啦地围着窝棚走。他的眼前不时闪现出老婆惨死的场面。他倾听着窝棚里两个日本女人的哭泣声,他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哭,血一点点地往头上撞,怒气聚遍了全身。
两个女人死了,是自己用发髻上的针挑破了血脉。
两个女人被埋在了雪里。
两个女人死后的转天早晨,山里下了第一场雪。
抗联的人,远远地望着两个雪坟。
张大炮在以后的日子里,两眼恍惚地冲雪坟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就死了呢,我日你们日本人的祖宗。”
抗联大队的人在没事的时候,也经常痴怔地望着那两个雪坟。
·12·
砒霜
那一年夏天,抗联在斗争罪大恶极的富户金大牙时,把金大牙杀了。抗联刘大队长命人把金大牙的头挂在村头有一对乌鸦窝的杨树上,金大牙的头在树上悬挂了三天,最后让回巢的乌鸦给吃了,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头骨。那时,穷人对富人的仇恨是不共戴天的。
刘大队长当众宣布了金大牙的罪行,其中之一——金大牙霸占了十几个良家妇女,养在金家大院里,且有几个女人都留下了金家儿女。
金大牙一死,金小牙支撑了家业。金小牙是金大牙原配老婆生的大儿子,金小牙在弄清了父亲被镇压的罪行后,仇恨地找到了那些住在后院的女人们,说:“你们害死了我父亲,你们走——”女人们一下子炸了窝,唾沫星四溅地冲金小牙嚷叫着:“没良心的,我们是你妈。”
金小牙被女人的话噎住了,他直愣着眼睛,一个个望着这些仇视他的女人,最后又看见了聚在这些女人膝下的弟弟妹妹们,他的喉头哽了一下,他转过身,目光越过金家大院的墙就看见了挂在杨树上父亲那颗光秃的头骨,泪水就涌出了眼眶。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压抑着声音恨恨地咒了句:“我操你们妈!”
女人们听到了,就一起咒他:“畜生。”
还没有到秋天,日本人就把抗联赶出屯子,抗联拉到山里去打游击了。
那时,金小牙这些关外人还是第一次见到日本人,他们不知道什么是日本人。既然抗联打日本人,那么日本人就是站在金家立场上的。
那一次,金小牙命令家人打开院门,大大方方地把日本人迎进了家里。金家人口多,分前院后院,金小牙把前院让给日本人住,前院那溜平房里有一条宽大的火炕,能住下百十号人,平时那大炕是长工们住的。
日本人住进了金家大院,金小牙一家刚开始的时候,很是趾高气扬了一些时候。他命人伐倒了村头那棵有乌鸦的杨树,把父亲的头和尸首殓在一起,很气派地办了一场丧事。金家老小排了一溜为金大牙歌哭,日本人抱着枪,看戏似地从头到尾看完了这一幕。
金家的女人多,关在后院里经常听到她们叽叽喳喳的吵叫声,金大牙死了,她们吵翻了天,金小牙也管不了她们。
深秋的一天晚上,几个日本人终于从前院溜到了后院,然后就听到女人们夸张的呼喊声。金小牙被这呼喊惊醒,他披衣爬起来,闯出门去。他听到一溜住着女人的房子里都有呼喊声,他想冲过去,却被一个怀抱着长枪的日本人着着实实地抡了一个嘴巴。他被这个嘴巴打清醒了,悲哀地站在那里,听着母亲们被日本人强暴的声音。“我操你们妈!”他跳起脚高声骂了一句,女人的声音没有了,接下来的就是日本人嬉笑的声音。
那一夜,金小牙一夜也没睡着,耳旁不时地回响着女人的叫声和日本人的笑声。
从那一夜以后,金家大院整夜都有女人的尖叫,金小牙躲在自己的屋里,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白天,金小牙走出自己的屋子,就看见了两个女人,抱着他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或妹妹,女人们见到他,脸先是白了一下,泪就流了下来,女人们隔着泪眼望他。他站在女人面前,瞅着女人们的,眼泪,心里哆嗦了一下。这时,又有几个女人走出来,瞅着金小牙一言不发,只是流泪,其中也有他的生母。不知是哪个女人先跪下了,所有的女人都跪下了。这时,他觉得自己该是个男人了。他冲着女人们也跪下了,颤着声冲女人们喊了一声:“妈——”
从那以后,他从堆满破烂的仓房里找出一把生锈的扇刀,这是爷爷闯关东时对付狼群用的。每天晚上,他一边听着日本人的嬉笑和女人的尖叫,一边在“嚯嚯”地磨刀,直到后院安静下来,他才停止磨刀。
深秋这一天,抗联游击队在刘大队长带领下袭击了一次日本人,日本人死伤惨重。抗联袭击完连夜又躲进了山里,这就惹恼了日本人,散居在各个屯子里的日本人汇聚在一起,发动了一次秋季清剿。
日本人离开了金家大院,开进了山里。
金小牙冲着远去的日本人的背影,感情充沛地骂了一句:“抗联和日本人都不是他妈东西,我操你们妈。”
金小牙卖了一些田地,买了几条枪。买来枪后,金小牙命令长工们加固了金家院落,在金家院落周围筑起了几座坚固的炮楼子。然后,他就亲自操练这些长工们打枪。他咬牙发誓说:“以后他妈的日本人、抗联统统地给我打——”金小牙说这话时,浑身上下充满了匪气。
日本人和抗联在山里兜开了圈子,日本人发誓不剿灭这股共匪决不出山。
立秋一过,几场大雪下过之后,突然来了一股寒流,,日本人首先受不住了。从山里跑出来,他们又想到了金家大炕和后院里的女人。他们赶到屯子里时,首先看到的是那扇关紧的门,和筑起的炮楼子。日本人迟疑一下,还是径直向前走来。这时,金小牙登上炮楼子冲日本人喊:“站住,不站住就开枪了。”日本人听不懂金小牙的话,他们以为那是欢迎他们的祝词,想着金家温热的大炕、丰腴的女人们,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这时,金小牙嚎叫一声:“开枪——”几个炮楼子里的枪就响了,走在前面的日本人纷纷被打倒。日本人吃惊不小,他们没料到,金家大院被金小牙构筑得坚固异常;而练了一段时间枪法,在炮楼里踞守的长工,怀着对日本人的恨,虽谈不上百发百中,也能十中八九。日本人除虚张声势外,并奈何不了金家大院。
大雪不停地又下了几场,寒流有增无减。缩守在山里的抗联大队忍受不住寒冷和饥饿的袭击,等在山里边是死,下山和鬼子拼也是死,抗联大队抱着必死的决心,杀下山来。
抗联在杀下山来的时候,金家大院也到了穷途末路,子弹没了,过了几天,日本人又调来了两门炮,日夜不停地朝金家大院轰击。金家大院岌岌可危。
就在这时候,抗联杀下山了,在屯子外和日本人血战一场之后,他们想到了坚固的金家大院,便边打边向金家大院撤来。
日本人穷追不舍,抗联大队退到金家大院墙外便没了退路,只能和日本人背水一战。金小牙看到抗联的人都打疯了,日本人也疯了,双方战在一处,他还看到一个又一个抗联战士在枪声中倒下,血水浸红了雪地。
红了眼的抗联队伍,扯着嗓子冲院墙上的金家人喊:“金小牙,操你个妈,咱们可都是中国人呐!”
金小牙听到了,也看到了,他看到指挥杀死他父亲的刘大队长的狗皮帽子被打穿了一个洞,冒着黑烟,也在冲墙上的他喊。金小牙挥刀的手不停地颤抖,他吐了一口痰,摔掉手里的刀,冲把守大门的长工喊:“开门,开门——”
金家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抗联队伍很顺利地进了金家大院。抗联队伍很快占领了炮楼子,居高临下地冲日本人射击。日本人遭受到打击,撤退了。被日本人追赶了一冬的抗联终于出山了,日本人先是把金家大院围住,防止抗联队伍跑出来,然后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