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慕儿,进来吧。”慈和的声音从屋里传出。
颜慕白推开门,阳光直照进佛堂,显得一片光明。小小的佛堂正中供奉着一尊佛像,佛像前摆着两个蒲团,一位中年贵妇正跪在蒲团之上极尽虔诚的闭目默祷。
颜慕白在贵妇身旁的蒲团上跪下,轻轻唤了一声:“娘。”
颜夫人缓缓睁开眼睛:“我儿长成了,也有了本事,这些年你在外头处事我也曾听别人提起过,都夸你少年英才,虽然那些帮闲清客言辞夸张,想来也多少有点影子,为娘的心里很是欢喜。”
颜慕白垂了头,低声道:“娘听那些人瞎吹,孩儿不过学些体统,进出礼仪,以后自己办成样的大事也好不被人笑话,哪里就有什么本事了。只是孩儿驽钝,恐怕出了岔子让人看轻,因此日夜小心,竟忘了时常问候娘亲,是孩儿的过错。其实娘亲若不唤孩儿,孩儿今日也是要来请罪的。”
颜夫人轻轻笑了:“慕儿,你是我亲生,难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孩子,做的是什么样的事?”颜慕白心中一动,仍垂了头听。
“我今日要往杭州城金山寺进香,特地叫你来吩咐些事情。”
“年年都是派人往金山寺捐香火钱,娘今年怎么想起要亲自去进香?”颜慕白疑惑的抬起头。
“慕儿,这些年你在外面我从来没过问过你的事情,我知道你们在外面的事情是问不得的。”颜夫人缓缓从蒲团上站起,坐到一旁的凳子上,颜慕白仍然跪在地上,听见颜夫人的话,身子一震。
“嫁到颜家几十年,我怎么会不知道颜家的事?托大行险,早晚也会出事。每日吃斋念佛也只是自己宽慰自己。可是慕儿,你是我这些年唯一的希望,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你??????”颜夫人竟已经泪流满面。
“颜家规矩大门槛深,连你父亲也不抗不过,难道我还能做什么?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我这几日心神颇为不宁,总觉得将有大事发生,夜里也常常惊醒。昨日做晚课,好好一只木鱼竟忽然断了。为娘放心不下,想起金山寺里有异人,病急乱投医,去查访查访也是好的。”颜夫人人伸手抚摸颜慕白的额头:“慕儿,娘最放心不下的是你啊??????只怕一个不见,你就要出事情,嗐,我这是在说什么。”
颜慕白拭去颜夫人脸上的眼泪,笑着宽慰道:“娘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哪有娘你去几天我就不好的道理啊?”
“你若一直这样好好的就好了啊,只怕??????”颜夫人停住,只说:“慕儿,你要小心小心!实在不行,可以找家主!”
颜慕白的心暗暗地沉了下去,他还是笑着向颜夫人点了点头,紧紧握住母亲的手。
“慕儿,今晚和为娘一起吃饭吧。”颜夫人抚着颜慕白的额头。
“自然是和娘一起吃的。”颜慕白站起身整整衣服,“我去收拾一下就来。”
身后的门叩然而阖,颜慕白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这件事许进不许退,按理不会失败,但万一??????颜慕白面上露出一丝凄然:那个人,还真是不想动他啊。
昔日人热闹的保安堂后院,如今冷冷清清,萧青一个人倚窗而立,不知在想些什么。
“朝廷来的人我已经跟上了。”红绡大喇喇地推开萧青的房门,打破了一片沉静。
萧青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剩下的事情就太简单了,跟他们接头,把证据交给他们。那姓颜的和他主子再能算计也是人,他们前脚伪造证据我们后脚就把真的证据拿到手啦,真没劲儿。”红绡无聊的吊在房梁上,一荡一荡。
“没事不挺好,非得捅点篓子出来。”紫渊从门口进来接了话茬。
“颜家的事情查完了?”萧青皱眉。
“还不就是那么回事,看上去庞大繁冗的大家族,拥有盘根错节的人际网,干的是见不得人的大事,只要天不塌下来就动摇不了的背后势力。”紫渊撇嘴一笑,“比起这个,有个人说不定你有兴趣去见一见哦?”
“谁?”目光滑过紫渊玩味的笑容,萧青了然,“那就不妨和这位县令大人一聚吧。”
“唰”展开折扇,萧青在县令的别院里闲闲而坐,不时拈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再品两口茶,十分安逸。红绡翻了两个白眼:装什么装啊,大冷天的还摇把扇子,冻不死你!
一阵轻轻地脚步声响过,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一身家常装束。
“哎呀,县令大人别来无恙啊。”萧青满脸笑容起身相迎。
县令脸色不太好,一挥手让红绡等人离去,压低声音说道:“今日请萧公子前来相叙,是有些要事。本官有些话,实在不好让人听见。”
“我这里方便的很,大人有什么话就吩咐小的好了。”萧青愈发笑的恭敬。
“萧公子,本官没和你玩笑。”县令低声道。
萧青见县令神色严肃,收了笑容也低声回答县令:“大人不要着急,我也知道大人近来有些事情不好,大人府上只怕也不安全,隔墙有耳,大人只管吩咐,我听便是。”
县令看看萧青,摇摇头:“你这人若是果然有些来历,此刻我也不怕了,倒是你只怕除了与我合作再没别的退路了。”
“老爷这话从何说起,我们不是说好了以后互惠互利的么?”萧青讶然而笑。
“只怕你马上要做颜家的替死鬼了!”县令冷冷地盯了萧青一眼。
“哦?”看来这县令也不是一味草包。
“你对我和颜家的事知道的清楚,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了。朝廷彻查官银舞弊之事,我这里事发。虽合作多年,我却也无法了解那颜家的底细,但若他有心,只怕你要大祸临头!”县令皱起眉头。
萧青暗笑,又装作一本正经:“哦,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凭颜家的手段要脱罪不难,你的出现让颜家很紧张。你是无法掌握的变数,这一试便可知你到底是哪一派的人物,顺手除了你易如反掌。”
“大人这样在背后议论多年的老朋友,不好吧?”萧青笑道。
县令冷笑:“多年的朋友,大难临头也是各自飞的,我也和你实说了吧,是那颜家与我商量要将你顶缸,你的底细也可顺利探明。”
“而你又来和我谈合作?你不怕我是朝廷的人?”
“我知道你绝不是朝廷的人。”县令轻描淡写的说道。
“哦?大人何以如此肯定?”
“做了这么多年官,这一点风声都打听不到?虽然我不知道那人具体形貌,但绝不是你。另外,朝廷里的人都有股味儿。”县令恻恻的笑了:“那股味儿啊,一靠近我就嗅得出来——而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江湖人。
“哈哈哈??????大人好眼力,我不是朝廷的人,可是大人您向我和盘托出,就是背叛昔日同伴啊?”
“我虽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有什么目的,但他这样做的目的我却了解,他既不惜伤了玉瓶,我也就顾不得了。”
这几句话讲的含混不清,萧青笑道:“大人,我却听不懂了,您来找我合作却不说清楚,不怕我转身去找了颜家?”
“有个大人物要我安心——他不倒,我也倒不了。我若是毫无准备,此刻也唯有听他安排,将一家性命全放在他身上。呵呵??????
“而颜家家大势大,究竟他家姓不姓颜都是个问题,明面上忙着的人只有那么几个,真正的主家却不知在哪里。东窗事发,他只将不妨事的顶着外姓商铺推出去顶缸,根基丝毫不动摇。而你来历不明,颜家在这个关头绝不会铤而走险去和你合作。”县令所说的情况和紫渊了解到的也差不多,看来这县令虽是个庸人,装傻的本事却是炉火纯青。
“唉,看来为今之计只有与您合作了?”萧青眼睛一转。
“杭州虽然离得远,但是我也是插手的到的。”县令不动声色的提醒着萧青。
“大人这是威胁小人啊。”萧青当然了解县令指的是什么,杭州城里还有谁?
“比不上颜家要对你赶尽杀绝,你知不知道你一路做生意,这小小的保安堂里里外外的东西全都要经颜家商户?”
“他家势力竟是如此之大!”萧青这回是真的吃惊了。
“他多半要捏造你明开医馆,暗地里却利用出诊和进出药材的机会偷运银两。”
“我才来多久,他这么做不是欲盖弥彰么?”
“有什么关系?只是为了要牵出你背后之人。”县令笑了。
“倘或我只是别人一枚弃子呢?”萧青反问道。
“你的目的决不至于如此简单,以你为弃子实在可惜。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与我合作以求同生。”县令慢慢道。
“大人到底有何打算呢,小人愿闻其详。”萧青轻声道。
“这里面牵扯到一个大人物,横竖都是死,置之死地而后生。”县令缓缓说道。
原来这人留的是这手。他从来都不是甘心为那人做门生,一开始就了解自己终有一天会有杀身之祸,一旦事发他就有觉悟和手段挣个鱼死网破啊。
挖出大人物,小虾米就有喘息的空间——这样做了他甚至可以翻成一个忍辱负重,运筹帷幄的英雄,这小算盘打的啊——只是那人会让他有这样的机会么?
萧青微笑。
杭州城,萧宅。
白呷了一口酒,桂香在口中缭绕不散,倒不是白已经酗酒成性,而是心中从未生出过的烦闷使他无所适从。这种东西,据说能安抚心灵?白握着酒瓶,嘴角噙起微笑。
来到杭州,发现内外早已打点妥当——那人早有准备,他到底做了多少事情,又有多少事情瞒着他?
那一日离开,白的心情绝不像表现出来那么平静。他失去平常心了!白知道那日在院子里的行为非常的有失修行者气度。可他就是忍不住想发怒,想对着眼前的人撒气。气——多奇怪,他从来不知道是这样一种感觉,像是要窒息。
已经悬崖勒马了,还是不行么。白扶住额头,那时居然不由自己控制的,看着那人的唇吐出一串尖刻的话,很想狠狠地堵住??????“唉”一声叹息仿佛承载着千年未释的愁绪。或者这千年他的修行都带着这股愁绪,未曾纯然,而他自己却恍然不知?
不,有什么搞错了。他对着那人,应该就像对着天下人,这种感觉是为天下人痛的大慈悲,只因为萧青特别令人头痛罢了。想起颜慕白覆上萧青的唇胸中的刺痛,想起那一晚晚萧青印在唇上淡淡一吻心如擂鼓的剧烈——一时恍如疯魔,疑问和急躁的情绪萦绕心间。
“白大夫啊!你这里有干净的大布没有,我包东西——”许仙敲敲门走进来。
好的,就是这样,看他如看天下人。白抬起头看看许仙,轻轻叫了声“许大夫”。许仙在白的面前停下,有些奇怪,惴惴不安的回答:“白兄?”
白轻轻按住许仙的肩膀,凑上去嘴唇在许仙唇上擦过,如清风拂岗无声无息。放开许仙,心中已然了解,叹了口气。对许仙,才是对天下人一视同仁无悲无喜大悲大喜的心情。与许仙肌肤相接,并无特别的感觉,对那人,终究心里还是生了魔障。
白尚在沉思,与许仙的吻于他并无不同的意义。对于许仙却是晴天霹雳,许仙倒退三两步,脸色一片苍白:“白白白??????”
白被许仙唤醒,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心中暗叹一声“惭愧”,眨眨眼睛一头栽倒——非常不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