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娅在走廊上回过头来,她瞧见前不久兰德尔招进来的那个beta女特工朝自己走过来。
上尉矜持地笑了笑:“阿曼达,你有什么事么?”
阿曼达尽量不让自己显得紧张,毕竟她正面对着整个特遣处唯一的女性beta高级特工。“请问关于训练上的一些问题,我可以像之前的训练官询问么?”
加西娅轻轻地挑了一下眉梢。她看着阿曼达在身侧收拢的手,似乎正努力控制不自觉的颤抖,她道:“你应该清楚,不应该向我打听其他特工的去向。”
年轻些的女特工微微僵硬了一下。她知道自己的借口有些太过蹩脚,打听其他特工的去向本来就是大忌,更何况她不过是个初级菜鸟,那个金发男人的级别是她无法想望的。
加西娅的目光扫过阿曼达的表情,她忽然有了种叹气的冲动。——只有足够勇敢的人才能够明知道猛兽的凶猛和残忍,还决定靠近。而最终多数人的勇敢只能变成把他们送进火坑的鲁莽和愚蠢。
你不能奢望所有的感情都能获得野兽的回应,如果你没有驯化他。
阿曼达已经开始飞快地思索怎样为这个冒昧的问题道歉,加西娅忽然道:“你们的训练官遇上点麻烦,大概正在解决中。”
阿曼达给了女军人一个感激的眼神,她犹豫了一下,又问道:“我还不知道怎样称呼教官呢,训练结束之后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感谢他。”
这一回加西娅露出一个分明的笑容,她对这个年轻的,眼睛里还有着光芒闪烁的女特工道:“他的名字是不被允许称呼的,阿曼达。”女军人停顿了一秒,欣赏了一下阿曼达的表情——在加西娅本人刚调到特遣处的时候她的前任也是这样告诉她的,并且她当时的表情嘲笑她到现在。“你应该感到高兴,你的训练教官是一位‘名字也不能说’的特工。”
阿曼达微微愣了一下,但她眼睛里的惊讶持续的时间并不长。特遣处有这个说法,“名字也不能说”的人,多数时候是那些令人感到威慑,或者恐惧的。换句话说,那些王牌,那些有无数个秘密身份,可以今天再赤道上的沙漠里狙击明天就跑去北极潜水的人。他们总是有太多的任务去做,有太多的敌人要处理,背负的秘密,手上的血腥,都要多过其他人。
他们注定是那些没有名字的,被遗忘的传奇。那个金发男人的名字,大概只有一个人可以直呼。
加西娅接着道:“你继续叫他训练官就可以,——如果你再见到他的话,我想那位特工不会介意称呼问题。”
“明白了,madam。”
加西娅再次打量了这个年轻的女特工一眼,她并不理解兰德尔为什么会留下阿曼达,作为一个女性beta她有太艰难的路要走,而喜欢上自己的训练官并不是什么有帮助的事情,何况加西娅质疑这个年轻的姑娘知不知道她的训练官是个货真价实的omega——哦,也许不那么货真价实,不过从生理上断点依旧是omega。
女军人笑了笑,只是低声道:“一个beta进入特遣处并不容易,我很为你高兴,阿曼达。”
阿曼达似乎受宠若惊地露出一个笑容,但是加西娅看到这个年轻女孩眼睛里雄心勃勃的神采。女军人拍了拍阿曼达的肩膀,道:“我还有事情,先走了。”
——她还赶着去见那位“遇到了麻烦正在处理”的金发特工。
沉重的金属门闩向上抬起,加西娅手上用力,将门推开。空气中omega信息素的气味淡去了很多,加西娅并不了解这种闻起来似乎只是简单的甜腻的味道会给alpha过于敏锐的感官带来怎样的刺激,但显然,她的长官布鲁斯斯图尔特并不是应该长时间呆在这里的人选。
“sir?”加西娅放轻的脚步,那扇厚重的金属门“嘎吱嘎吱”地在她身后合拢。
站在玻璃笼子前的布鲁斯并没有回头:“加西娅。詹姆斯先生的情况稳定了,让技术部把统计数据送到我的办公室。”
男人的语气平静,也许还带着那么点不易察觉的疲倦。加西娅知道能让自己听出来的“疲倦”大约已是常人难以承受的极限。I区流出的核弹头让特遣处的最高长官一直保持着高强度的工作,有太多在放上桌子前连总统都不知道的情报需要他去处理,和五角大楼就飞往I区的任务周旋,以及,时不时地查看一个正在发情期的omega。
金发男人安静地躺在那个玻璃囚牢里,脸色是那种近乎可怕的苍白,他的金发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整个人几乎都已经脱水,放在囚笼一角的食物没怎么动过,地上有水洒出来的痕迹,大概是挣扎着喝水时摔掉了杯子。加西娅并不喜欢看到断点三号的这幅样子,那个人太强大,她清楚产生同情是可笑的,可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觉得那副虚弱的模样愈发地扎进眼睛,让人难受。
加西娅不知道她的长官是否和自己有着一样的感受。
女军人低声应了声“是”,她道:“长官,您不需要去休息吗?我可以在特工醒来的时候通知您。”
“不需要。”布鲁斯道,他的语气平淡而难以辨别其中的情绪,“詹姆斯先生是醒着的。”
加西娅不由得一愣。她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目光看向一动不动的金发特工。男人闭着眼睛,隔着几米的距离加西娅能看到的只有他线条硬朗的侧脸轮廓,以及一个因为急剧消瘦而变得几乎锋利的下巴。兰德尔就躺在那儿,看上去没有任何声息,衣服在挣扎和翻滚中被自己撕破,腹部有一块深色,像血。看不出任何醒着的迹象。
但女军人很明智地没有在开口问。
布鲁斯道:“五分钟后过来,葡萄糖,毯子。”
加西娅离开的脚步声很快被金属门隔开。布鲁斯走得进了一些,他看着那个金发男人慢慢睁开眼睛。
金色的眼睫,海蓝色的眼睛,有一点轻微的颤抖。像某种缓慢而又剧烈的化学反应。
不得不承认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他的特工将目光转过来,然后露出一个笑容。兰德尔的口型并不难猜。
“sir,早上好。”
20、软糖与羊毛毯
金发男人并没有费神去掩藏自己的疲惫,他再次闭了闭眼睛,让自己逐渐适应了有些刺眼的光线,然后重新把目光转向布鲁斯。
高瘦的黑发男子站在玻璃笼子外面,他整个人几乎都淹没在暗色的阴影里,表情也看不清楚。兰德尔只瞧见布鲁斯棕色的眼睛,它们明亮而又深沉。
“哦,长官,你不知道我一睁开眼就看到您有多么感动呢。”金发特工做出一个感激涕零的表情,他用咏叹一样的调子这样说道,知道布鲁斯听不见自己声带嘶哑粗粝的摩擦。
CIA的长官看着兰德尔的口型,抬手按下一旁那玻璃囚笼的开关,看起来严丝合缝的玻璃墙壁缓缓地向两侧滑开。
omega的气味慢慢逸散,空气里弥漫着一丝丝极淡的甜味,那气味让布鲁斯想到太阳光,金色的沙子,火药和一点血腥。黑发男人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半步。兰德尔看着他的动作,费力地弯起唇角笑了笑。
金发特工懒洋洋地在原地躺了几秒,然后慢慢地爬起身来。他只觉得浑身上下散了架一样透着疼痛和疲倦。玻璃囚笼里的温度几乎一直保持在冰点,被各种他不想仔细分辨种类的体液浸透的衣服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糟透了。他每走一步都会感觉到的身后那处传来的难以启齿的疼痛,兰德尔已经懒得去猜测自己到底对自己干了点儿什么。
布鲁斯面无表情,他看着那玻璃囚牢中央的金发男人慢慢地,好像没睡醒一样从那张简陋的床上爬起来,他晃晃悠悠地朝着出口走过来,动作之间身上早已经破烂不堪的衬衣露出男人的肌肤,兰德尔似乎对那些可怖的,几乎布满了整个身体的红色血痕和青黑的瘀伤无动于衷。他脚下踉跄着,脸上却都是笑容,疲倦而愉快。布鲁斯的目光移到那人上腹,那里有一道不浅的口子,皮肉翻卷着,血已经不再流了,看上去反倒格外可怖。
“我没指望能看到你呢,sir。”他说。
布鲁斯看着兰德尔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走出了那个透明的囚牢,金发特工带着还没有消散的omega的气味慢慢靠近了他。
布鲁斯终于开口,回应了他的特工的问候:“早上好,詹姆斯先生。”
兰德尔咧开嘴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他慢吞吞地道:“很遗憾我现在除了累没有其他的感觉,但如果您想要其他的服务的话,也可以。”他目光别有深意地在布鲁斯的腰部以下双腿之间流连了一下。
布鲁斯挑了一下眉梢,他冷淡地看着金发特工:“你不应该用这个贬低你自己,或者侮辱我,特工。”
兰德尔无所谓地吐了吐舌头,这个时候他并不在意惹怒布鲁斯,金发男人的目光转回来,然后正对上布鲁斯棕褐色的眼睛,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刻意调低的温度,自己忽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布鲁斯眯了眯眼睛。兰德尔是一个强大的,足够优秀的特工,这一点毫无疑问,而他的王牌特工此时像个孩子一样虚弱,疲倦,所有的尖牙和利爪都暂时失效。
像很久以前那片脏兮兮的,凌乱的雪地,他的特工还是个瘦弱的,没有觉醒的omega,手腕细瘦得可以看到突出的骨节,眉骨上血迹斑斑。
布鲁斯忽然叹了口气。他伸手擦掉兰德尔混杂着泪水和鲜血的痕迹,稍稍有点用力,而金发特工并没有躲避他的碰触。
兰德尔轻轻滴眨了一下眼睛,他看着布鲁斯。男人很快地收回手去,他指间的那一点点温度却像一个魔法,停留在金发男人的皮肤上。兰德尔重新笑了起来。
“sir,我回来了。”他停顿了一下,道:“很抱歉让您看到那些。”
布鲁斯挑了挑眉梢,他看上去有一点心不在焉,“我知道。”他对他的特工说道:“我是你的长官,詹姆斯先生,你应该记得这一点。”你所有的情况,我都应该知道。
兰德尔俏皮地弯了一下唇角。
布鲁斯并没有看他。房间顶部巨大的排风扇不断地旋转着,在地面上投下不断变化的影子。布鲁斯似乎凝视着虚空里的什么东西,一时沉默。兰德尔保持着安静,只听见微微急促的呼吸声。
“sir,”加西娅走了进来,她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了布鲁斯,看着坐在自己长官旁边的兰德尔,有那么一瞬的惊讶。女军人看了一眼长官,转身离开了。
布鲁斯把那条毯子扔给他的时候兰德尔不合时宜地愣了一下,他笑起来,“sir,我记得除了第一次见你那会,您还从没有这么体贴过呢。”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那条毛茸茸的毯子裹在自己身上,细密的绒毛扫过裸露出来的皮肤,兰德尔好像有点不习惯地缩了缩脖子。
布鲁斯淡淡看他:“因为你现在和那个时候一样的虚弱,詹姆斯先生。”他这样说道,目光扫过金发特工颜色灰暗的嘴唇。那个雪地里的孩子,和此时高大的金发男子,从来都是同一个人。
兰德尔笑得弯起了眼睛,蓝色的瞳仁里有一点意味不明的光芒,他道:“我以为您都忘了,长官。”
黑发男人看上去漫不经心,“你是我的特工,兰德尔詹姆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