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帧……大堂哥?”齐云惊诧。惊诧完,倒将惊吓忘了:“你不是远游去了吗?”
“远游?”齐帧似乎微微一愣,“是啊,远游……不过,我回来了不行么?”
自然是行的。齐云讷讷点头,说不出话。齐帧便也不说话,默默打量他:看不出,白白嫩嫩,竟是二叔的种。
打量一会儿,齐帧按捺不住了——
白白嫩嫩便罢了,竟还这样……香!
不知不觉,齐帧就俯下头来,细细地闻。
闻是鼻子的职责。所以齐帧干脆合上眼,盖住渐渐转红的眼珠。
愈闻,便愈心旌摇动、愈口干舌燥、愈把持不住——直到——直到齐云出声:
“哥,哥哥?”
齐帧骤然清醒过来。
他抬起头,乱发遮掩中,眼中血光一闪而逝。
不应该啊!齐帧惭愧地转过头:要下口也该找外人吧?
但细细想来,外人和自己人又有多大分别呢?一样是两条腿的。何必这样虚伪?
不,不对,还是不一样……不是咬起来口感不一样……那是家人啊,还要不要点羞耻心?
不管了,咬吧!他娘的,这样香……
唉!不能咬,他叫我哥哥啊!
咬吧,谁叫他这么香呢?叫爷爷也没用……
不行,至不济,也不能在这里咬啊……
……
“哥哥?”
齐帧天人交战的时候,齐云又出声了。
疑惑地出声了。
他疑惑的不无道理——齐帧正在他面前手舞足蹈揪扯自己的头发。其状如疯,其形如魔。
齐帧应声抬起头来。
乱糟糟的头发中,半露出他一双眼睛,色泽诡异,鹰隼般盯住了齐云!
2
2、02、小赖皮 。。。
人活在世上,去繁就简,命运其实就只有两种:
掌控与被掌控。
当然,那是对普通人。到了齐帧这儿,还可以再简化一下:
吃与被吃。
“被吃”对齐帧来说有点儿难,于是便只剩了吃。
吃还是不吃?咬还是不咬?
这是个问题。
齐帧不怕问题。
问题是个好东西。拥有一个问题,你便拥有了无休无止活下去的理由。
所以——
所以齐帧一咬牙,移开了粘在齐云身上的视线。
在鬼门关过了一遭,齐云丝毫不自觉。
见到齐帧转身,他噌的一下拉住齐帧手臂。
“哥哥,你去哪儿?”
这问题还真把齐帧问住了。他想了想,才答:“散步。”
散步,顺便觅点食……
齐云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一个字儿:黑。
俩字儿:漆黑。
黑的连月亮都没有,不知这堂哥是散的什么步,不怕走路上被绊倒?
为了堂哥的安全着想,齐云坚定地拽住他:“哥哥,天这么晚了,还是睡觉吧?”
不了,白天睡足了——齐帧险些脱口而出。
险些的意思,就是他在心里想了想,但终究没说出口。
回望齐云可怜巴巴的双眼,他说出口的,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个“好”字。
不知怎么,他就任齐云拉着往床上走去……
躺上床,齐云在被子里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齐帧躺在他身侧,冷得像块冰。寒气四射的那种。
黑暗中齐帧不厚道地笑了:活该,让你强拉老子上床……
齐云自讨苦吃,还吃的那叫一个不明不白,感激不尽。
瑟缩在被子里,他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哥哥,今晚你就收留我一晚。明天我去找祖父,既然你已经回了,我自然把房间还给你。”
齐帧没回话。
黑暗中齐云看不见他,他却将齐云看得分明。
他看见齐云说完这句话便弯起嘴角,仿佛在笑。
齐帧很好奇他在笑什么。
对齐帧来说,好奇是种好东西。
有一些属于人的情绪离齐帧越来越远,他便越来越想抓住。
哪怕这些情绪,往常看来并不珍贵。
什么才是珍贵的?
不属于你的。
世间很多道理,真他娘的让人绝望。
……
入睡前,齐云满怀希望。满怀回到母亲身边的希望。
那个温暖柔软又香甜的怀抱啊!多么美好!
可惜,希望很多时候就是用来粉碎的。
齐老爷子很乐意扮演一台粉碎机。
无情的粉碎机。
齐云的房间,不过是从卧室换到了客房。
齐云自然不乐意。不乐意了,就要反抗。
奈何,在齐云单薄的人生阅历中,他所擅长的技能只有两样:一是哭,一是病。
——仅仅两样,其中一样还不由自己控制。
齐云能做的,只有哭。
可惜,齐老爷子不是宋岚,他不买账。
掉了两串泪,无人搭腔,齐云讪讪停住了。
仿佛察觉他的失落,齐帧站在他身边,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
与齐云不同,齐帧心情极好。
因为阳光极灿烂。
——阳光极灿烂,而他还毫发无伤地站在这里。丁点儿没有起初那种万箭攒心之痛。
妙啊!妙不可与人言。
齐老爷子忿忿盯着一脸陶醉的齐帧。
这就是他的长孙,不爱武只爱文、如今却连文也没学出个名堂来还一脸陶醉的长孙!
造孽啊!老齐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不要脸的。
“爷爷,你什么也别问了,我回来看看便走。”不等齐老爷子发话,齐帧抢先开口。
老爷子一句话都含在嘴边了,被他顶得又咽了回去,只好冷哼一声:“当初不知道是谁,扬言不考取功名死都不回来。”
“爷爷,你去外边问问,”齐帧笑嘻嘻没个正形,“现在世道乱了,想考功名,也没处去考。”
“强词夺理!”老爷子怒斥。
但一句斥责是没什么说服力的。因此,老爷子举起手上的拐杖。
拐杖高高扬起,在空中划出一道示威般的曲线,这才重重落到齐帧身上。
“啊!”
——惨叫声响了。
却不是来自齐帧,而是来自齐云。
齐帧正微眯着眼,状似享受。
一个人能将挨揍当享受,要么是疯了,要么是傻了。
可惜,严格来说,齐帧已经不算一个“人”。
拐杖落在身上,他不觉得疼,只觉得熟悉。
只觉得依稀摸到一点过往。
不愉快、但活生生的过往。
齐帧眯起眼睛挨打的这一幕,在齐云幼小的心灵上刻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挨打都挨的这么有气质,这个哥哥果然不一样。
齐老爷子也觉得齐帧不一样了。
硬气还是硬气,却硬的丝毫不纯正、带了几分赖皮。
赖皮也是一种境界。
当你对世界无奈了,你就只能对它淘淘气、耍耍赖皮。
这种境界齐老爷子无法领会。连“无奈”是什么都不懂的人,你不能强求他越阶领会“赖皮”。
就像你不能指望他下一拐杖不再落下来。
拐杖便落下来了。
却没砸到人。
因为齐云勇敢了一把。
他把齐帧从原地拽开了。
在短暂对峙里,齐老爷子和齐帧其实都已经忽略了齐云。
老爷子忙着生气。齐帧忙着回忆。
人人都有自己的事儿。
而彼时,齐云忙着同仇敌忾、感同身受。
何谓感同身受?便是拐杖落在齐帧身上,他自个儿也就跟着疼。
倒不是他和齐帧感情深。实在是他没见过世面。
没打过人,也没挨过打。
没尝过棍棒舔舐肌肤的滋味。
由人及己,再由己及人。在一个感官轮回中,齐云完成了拯救齐帧的心理动作。
你或许没注意,很多时候,我们的动作其实可以分解:一分为二,分为心理动作与行为动作。
许多事情都是在心理动作完成那一刻就注定了的,行为动作只是把心理动作的结果给实现了那么一下。
当然,这不是说行为动作就不重要了。毕竟,谁也没长着一只神眼,能看透你心里边在想什么。
比如现在,齐云这一动作,齐帧才看出来他挺同情自己。
齐帧觉得挺愧疚:他还在琢磨咬不咬以及怎么咬这孩子呢……
这种思维着实有些混乱:“怎么咬”的问题,理应是在“咬不咬”的问题解决之后才需要考虑。
但齐帧仿佛刻意避重就轻。
经过昨天一晚彻夜不眠的思考,在解决第一个问题之前,他先把第二个问题给分析透彻了:
他觉得,要咬的话,应该先从小地方咬起。
这样才不至于一下子要了齐云的命,还能保证血是活血,低污染、少浪费。
神奇又自然的,在对第二个问题反复的、彻底的思考中,他还没动上“美味”一口,竟已获得了稍许满足感……
齐帧挺自然,就从对齐云的愧疚过渡到了对美味的意淫当中。
齐老爷子却不自然了。
这一拐杖打空,空的不只是拐杖。
还空了他一身的威严。
人老了,有时候就特固执。固执起来不死不休那种。
齐老爷子固执地觉得:我打你可以,你躲是不可以的。
这想法是如何在漫长的岁月中形成的,我们已经无从深究。我们只需看到结果——结果是他举着拐杖满院子追,齐云拉着齐帧满院子跑。
热闹啊!齐家的下人莫名有种过节的喜庆感。
甚至,看到齐老爷子跑的狼狈,他们比过节多领了一吊钱还心满意足。
假如你也是个上位者,不妨试试这种收买人心的另类方式。
……
是戏都会散场,何况这种闹戏。
出来宣布散场的老太太。
这种场合,也就老太太压得住阵脚了。老太太胳膊一伸,将齐云、齐帧一左一右护在身后,形容颇为大义凛然:“老东西,你要打就打我吧!”
齐老爷子心中泪流满面!他早就等着这句话了!他气喘吁吁,就等着谁来给他一个台阶啊……这两只小兔崽子!跑这么快,没习武可惜了……
老爷子作势把拐杖一丢,怒哼哼离去了。
骨头快散了,他得去躺会儿。
见他走远,老太太才一转身,猛地搂住齐帧:“帧儿!可想死奶奶喽!”
……
这具熟悉而苍老的身体扑来,齐帧愣了那么一会儿。
这是第一次,面对近在咫尺的肉体,他心中丝毫未涌起对鲜血的渴望。
有一瞬他模糊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回来——
回来找做人的感觉。
齐帧乖顺的任老太太搂了一会儿,才不着痕迹后退一步,挣开那双枯手。
老太太未觉不妥,只是端详着齐帧一张脸。
齐帧已经不再像昨晚那样垢面蓬头,既然决定出来见人,当然就得打扮成能见人的样子。
老太太端详了半晌,才语带哽咽:“帧儿,你瘦了,也黑了。”
齐帧不敢苟同。
瘦大约是瘦了一点的,黑?不能吧……老子很久没见光了的……
“傻孩子,吃了不少苦吧?”见他面露委屈,老太太愈加心疼,“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