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会支持你。”
我会默默祝福你,而梅曼则会站在你的身旁,所以你再也不会被过去打败了。你们会有崭新的未来。我会支持你们,我的好姑娘。
“哎呀!”安娜突然跳了起来,“烤箱,点心要烤坏了!”她小跑着进了厨房。
“真有活力。”我拍拍梅曼的肩膀,“快点过去帮忙吧。”
“苏呢?”他的眉头还未舒展。
“我已经老了,这样的力气活就交给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去吧。”
他看着我,什么也没说,一小会儿之后才忽然绽露一个春晖般的笑容:“好吃懒做。”
“不要拿我这个老头子开玩笑了。”
“没有三十岁不到的老头。”
“你现在见到了。”
他还想要说什么,安娜从厨房走出来,焦急又紧张:“快点过来帮忙!”
梅曼连忙答应着,小步跑了过去。
梅曼是为了我要娶安娜的玩笑在吃醋吧。然后又因为我不想介入他们两个人的空间而绽露欢颜。——傻小子,有点单纯地让人牙痒痒。
结果安娜烤的点心还是糊了,我走进厨房的时候梅曼已经开始清洗模具。安娜正在着手重新制作。我在厨房晃荡了一圈,觉得实在没有缺我不可的地方,于是又晃荡了出去:“我这个老头子要出去散散步了。”
“你是在找机会偷懒。”梅曼一针见血地指出。
安娜笑了起来。
这样的对话就仿佛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改变——但是我知道,已经有什么悄悄改变了。
四十二
第二天,安娜她说她要离开小镇一星期,去处理一些事情。我虽然想要知道那是什么事情——但是她没有告诉我,我也就没有问她。
“你不陪她去吗?”
梅曼看着我,带着一些疑惑:“那是她自己的事情。”
诶,小梅曼啊,在爱情这条路上我想安娜并非一路无虞,也许还会有些辛苦,毕竟梅曼还不够成熟。
“不过过几天我会和安娜一起离开一次。”
“嗯?”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我大概还没有习惯一个原本只会趴在我的怀里呦呦叫的小孩子突然间成长到了想要离开我身边的年纪。但是我很快恢复了,咽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问题。
他要去哪里,去多久,什么时候决定的……我不应该知道得这样仔细,对于梅曼来说,这也许会对他造成负担。没错,既然他没有主动对我说,我就不应该问他。
我想起不久前梅曼甚至还吻了我,说出爱我这样的话来,小家伙。以后就将他交给安娜烦恼吧。
我不再言语,梅曼就也安静下去继续他的画。
他趴在他水晶宫露出水面的石头上,用碳笔描画窗外的樱花。
习惯了安娜的气息,我竟然觉得没有她泡的红茶和亲自烘烤的饼干生活稍微显得有些美中不足。但梅曼的炭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的声音又让我平静了下来。我翻过一页书,故事的女主人公说,这些年来,我一定一直都爱着你,只是我不晓得。
我哑然失笑。
要是一直不晓得也好。可惜我恐怕不仅仅要面对着小人鱼找到自己的归宿后离开而留给我的寂寞,还要忍受安娜离开的苦涩。梅曼意识到自己爱着安娜了吗?或者也许他们彼此都还没有意识到吧。这样的事情果然是旁观者清,也许我该找个机会提醒他,因为梅曼看上去也是迟钝的类型。
不过其实看着他们自由发展也很有趣。
好吧……是那样子也许他们在我身边留得久些。我教导了他这样久,他是不会介意我这样小小私心的吧。
“你有什么苦恼的事情吗?”梅曼忽然开口,他游到池边来,鱼尾摆动着,用蓝紫色的眼睛注视我。
“嗯?”
“我觉得你有苦恼。”他对我伸出手。
我过去将他抱到了沙发上坐好。他最近已经很少对我做这样的要求了,因为他已经能够熟练地变身——又也许是因为安娜的缘故。
不过他也许是预感到了别离,所以下意识地又做出了这样撒娇的动作。
那么在他离开之前,我想我应该在我们独处的时候给予他更多的爱宠与亲昵。
“你有什么苦恼?”他又问了一遍。
我揉揉他的头发,做出思考的表情,然后摇头:“没有。”
他和安娜的事情,我完全应该感到高兴,可不该是苦恼。我觉得安娜值得更好的,现在她找到了,这就更加不能是苦恼了。
他拍拍尾巴,然后侧头将被我弄乱的头发别到耳后,银色的月光流淌:“你皱着眉头,又忽然笑起来,真的没事?”
这下子倒是把我形容得仿佛精神错乱了。
我很诚恳地摇头,捏捏他嫩滑的面颊:“真的没有。”
他现在已经不会嚷嚷着不要捏我的脸或者是我不是小孩子这一类话,而是很乖——其实我觉得更加好像是无所谓——地任我上下其手。这么一来逗他就没有以前那样有趣了。
我在心里惋惜着。
但总之聊胜于无,因为不久之后我就要逗不到了。
他会属于安娜。
梅曼不再追问我,而是拿过我手上的书在我看的那一页扫了几眼,然后做出个感觉无趣的表情,还撇嘴笑了笑。
他虽然很有艺术家气息却并不喜欢看小说。要是给他一本数学原理,他倒也许会翻得津津有味。——不过听我念的话又要另当别论。
几秒钟之后他把书还给我,然后变成人形离开了。过了一会儿端了一杯新泡好的红茶给我,还放了一张钢琴专辑进CD机。“安娜说她也许会提前回来。”
……他还真是敏锐。
他眯着眼睛审视我,让我不知道为什么产生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来。还好他马上就移开视线然后躺下来枕在我腿上,也许是躺着的缘故,声音变得软软的:“苏,念书给我听。”
诶,好吧,就趁现在多多地满足他的要求。
晚饭之后我们稍微散了一会儿步就回家了。我感觉有些疲惫,长久以来我总是安静地过着自己的生活,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说。所以一旦我像正常人一样开始期待生活的时候,这种强烈的愿望竟然会让我感觉到疲惫。
又也许是因为有了期待却又没有得到回应,所以才会疲惫。
梅曼坐在小黑猫前,修长漂亮的手指充满韵味地在黑白键盘上移动着,音符组成的乐声好像夜色一般弥漫开来。
没有开灯,这正好是个满月,带着些许古旧黄晕的澄澈月光透过窗棂,像流水一样清冷,像丝绸一样温柔。
梅曼闭着眼睛,弹奏着只属于他自己的曲调。从他的喉咙发出一些模糊的声音。我安静地听着,分辨出那是他的歌。是一种同钢琴的乐律相应和,但却又略有不同的旋律。比钢琴的声音更加悦耳动人。并非梅曼演奏的技巧不够,而是那样神奇的旋律只有人鱼的歌喉能够描绘。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他的歌,我不懂他唱的那种语言,也许是人鱼的语言。我也不懂他唱的是什么。
但是就像上次那样,我看见了,他的歌。
深邃又蔚蓝的海将身心包裹,那是无法描述的安心舒适。天空中的星光坠落在海里,又在海中浮动,好像碎雪,也如同夏夜的萤火。海涛声化作细白的银辉,在远处幽暗的深蓝里一圈圈氤氲开来。
我置身在海里,而人鱼的歌在指引我。就仿佛我的面前有一扇无形的门,我尚且不知道那扇门在何处,但是我晓得那扇门的背后有着无穷的喜悦在等待我。星光浮动着,我漫步于大海,却就像漫步于亿万星辰的天际。
洁白辉光的小手递过来,小心地又紧紧地扣住我的手指。我们一道往深黑的苍穹,天与海相接的地方走去。乐声忽远忽近,仿佛振翅环绕我们飞翔的天使。
我已忍不住落泪。但是我不敢伸手去擦掉泪水。我害怕一点点的动作都会打破这音律织就的梦境。
爱丽丝……
她就在我身边。
我甚至能够感触到她轻柔的温暖,她身上蔷薇的香味。
我的小公主,我最爱的妹妹……
“苏!”
四十三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跪坐在了地上,梅曼则半跪在我面前。
他托住我几乎无力直起的身体。我从他浸染了夜色的眼睛里看见我自己,双目无神,若有所失。
甚至我分不清真实和幻境的界限,这种感觉是这样地强烈,精神的至愉和现实的痛楚分开两重,我的灵魂也仿佛也分开了两重,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梅曼的声音破开幽蓝的海水来到我耳边,他呼唤我的时候,我以为我还在海里。也许我的一部分灵魂的确是留在了那个地方,和爱丽丝一起。
“苏,醒一醒!”
我抬起头,看着他。
爱丽丝散发着莹白辉光的娇小身体终于在梅曼的声音中逐渐消失。她的样子比她死的时候要小——要小很多,几乎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几乎是我第一次牵住她的手瞬间。
爱丽丝走了。
我能够听见我的泪水挣脱眼眶的束缚滴落,发出啪嗒的声音。但我已经无法控制了,我不能控制自己的眼睛,我的手,还有跳动的心脏。无法控制它们,我的灵魂好像也已经离开,只留下一个空壳给我。
梅曼抱紧我,我感到自己的头颅靠在他的肩上,感到和我相触的他微凉的肢体,感到他星光一般的银色长发在我的面颊旁边,带有圣洁的清冷——但我只是感到,头脑却是空白的,就好像悬浮在上空观看着于己无关的影像。
“苏,醒醒。”梅曼紧拥我,从上而下抚摸着我的后背,一下又一下,那节奏焦急而慌张,“醒醒。”他呼唤着,摇晃着,又不敢摇晃地过于猛烈。
可是我醒着。
我是醒着的,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
“苏,苏……”他叫着,和他幼年时不见了我那样地慌张,就好像迷路的孩子,“苏……苏,快醒过来。”
我不想看见他这样惊慌而害怕的样子,可是我的身体却冷酷地无动于衷。
他手忙脚乱地为我擦去不断涌出的泪水,然后埋头在我的肩上。他的眼泪是琥珀,在那澄净的暖茶一般的褐色里又囚禁有一抹冰蓝。
“苏……”他的泪水在地上跳动,落下,然后弹起,再次落下,清脆的声响叩击着空气。“苏,醒一醒。”
他捧住我的头颅,然后用嘴唇吻着我的面颊,吸允我的眼泪。
那么凌乱,慌张,却又灼热的气息。
那么柔软,芬芳,而又冰冷的嘴唇。
我想起在不久以前的那个夜里,火星在壁炉中忽明忽灭,那样不安分地跳动着。他吻了我,那是种圣洁仿佛献祭的神情,带着依恋,又带着惊惧,他说他爱我。
我并不知晓这是怎么回事,我回忆着过去,却又好像这是别人的过去。我回忆着那个刹那,然后明奇妙地,突然笑了出来。
“傻孩子。”我不能确定这是不是我说的话,也不能确定这是不是我的声音。“我没事。”
阻隔着真实和幻境的玻璃突然碎裂开,一片片地瓦解,变成粉尘,只有一刹那,灵魂回归了空壳。
我唇角的笑容还在,泪水也还在,空茫地好像一个梦境。
我知道这一次是真正的我回来了。我抬起手,揉揉他的头发,用连我自己也会惊讶的温柔的语调安抚他:“我没事。”
“苏……”他这一次是真的被我吓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