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文龙叹了口气对身边亲随道:“将千琅二人逐出王府,永不得踏入王府半步。”
亲随应声出厅,走到门口又被章文龙叫住:“让太医给虞公子看看伤。”
虞静卿一夜都在做恶梦。一个接一个,总是不醒,好像溺水的人越沉越深,攀不上岸也见不到底。
捱到中宵,他忽觉得身上烧起来,朦胧中唤张立贤掌灯。待张立贤用蜡钎挑了明烛,火光一照,只见他腮颊浮起两团薄红,再用手探了探,额头上一片滚烫,是极凶险的征兆。病得这样厉害,人怕是早已烧糊涂了。夜半三更的,莫说去请太医问诊,就是弄副好药也困难。
忧心忡忡的等了一阵,张立贤再也坐不住,起身就要往外走。虞静卿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别去……太晚了……”
张立贤急得直跺脚:“都什么时辰了,公子先躺着,我这就去请王爷来。”
虞静卿抓着他的袖子道:“不准去求他!”
两人正争执不下时,听见有人叩门。张立贤开了门,看见章文龙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站在雨中,忙将他请进房。
章文龙这才发觉,约有一个多月没来过了。方跨过门槛,一阵幽暗挟着阴气扑来,竟然不比外头暖和多少。
张立贤掩上房门,接过蓑衣斗笠。章文龙看看内室问道:“你家公子的伤可好些?”
张立贤“扑通”跪在地上道:“公子……他不成了!王爷救救他!”说着眼眶都红了。
章文龙听罢忙走进内室,掀开月碧罗纱帐,见床上人裹着被子缩在一角,不知是睡是醒。两颊的红潮已退,畏冷般紧紧团着身子,冻得不成人形。
章文龙心中柔情顿起,探了探他的额头,没了火烧似的烫度,竟透出几分灰败来。他就那样沉沉躺着,仿佛掉进无涯无际的梦,一直陷下去,安静的就此不会醒来。
他叫人去传郝太医——老头原是平乱军的军医,医术甚为高明,他做了云南王以后就随他进了王府。
郝老头给虞静卿看诊后对章文龙道:“虞公子是因为旧伤没好利索,又添新伤,加上内火攻心,才高烧不退。虽然病势凶猛,却不难治。只是王爷……咳咳……虞公子的伤如果再被临幸恐怕难好,要是落下病根……王爷既然喜欢,还是忍忍……这瓶药是上好的伤药,有敛伤止血生肌的功效。我再开几副退烧散瘀的汤药。
郝老头一番话把章文龙说得一头雾水,心想头上的伤和临幸有什么关系?碍于对郝老头医术的尊敬,才没问出心中的疑问。谁知郝老头出门时还用极其古怪的眼神看他,然后自言自语道:“王爷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那种调调?”边说边摇头,无限诧异又无限惋惜的样子。
章文龙来到床边,只见虞静卿仍在昏睡,乌发散乱,双靥晕红,头上重新包扎过,亵衣微敞。锁骨下方有一条伤疤隐约可见。章文龙上前轻轻拉开亵衣,只见他胸膛腰间布满伤痕,有些已经长好,有些却未结痂。轻轻退去亵裤,股间和大腿上也有伤痕。想起郝老头的话,又去看他的后庭,竟然红肿不堪,还渗着血。
章文龙看得触目惊心,思忖这些伤定是在来南疆前留下的,但虞静卿既然深受镇北王青睐,必然被庇佑,怎会受如此酷刑?
他替虞静卿盖好被子,出到外室,叫张立贤来询问。张立贤一提起虞静卿的伤顿时红了眼睛,声音哽咽道:“这些……这些都是镇北王所为!”
第五章
“这些……这些都是镇北王所为!”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细细说与本王听。”
张立贤一边擦眼泪一边恨恨道:“镇北王看上我家公子,在老爷出事后逼公子作他的男宠。公子不从,他就……就强了公子。公子还是不从,他一怒之下把公子关起来,每天用刑。后来看用刑没有用……就叫人对公子……那些人折磨公子的时候说镇北王就是要糟蹋他,还要把他卖到娼馆……简直禽兽不如!”说到此张立贤已经泣不成声。
章文龙越听面色越沉重,扶在椅子上的手无意识的攥紧,他沉声问道:“后来呢?”
张立贤止住哭泣道:“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镇北王忽然决定把公子送给王爷。他对公子说,就是要让公子当一辈子男宠……永世不得翻身……”
章文龙听得火起,手上一用劲把扶手掰下一块。张立贤吓得噤了声。章文龙拍掉手中的木屑,表面平静的继续问道:“你家公子有没有治过伤?”
“公子不让郎中看他身上的伤,只是自己敷些药,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好……每次便溺的时候都痛得很……”
“这么多个月都是如此?”
张立贤点点头。
章文龙只觉得心中抽痛。这人竟能忍到现在……
章文龙叫张立贤打来水亲自帮虞静卿擦身。虞静卿被他一碰,迷迷糊糊伸手想推拒。章文龙轻轻按住他的手,低声道:“放心,本王只是帮你上药。”想想又威胁道:“刚才太医说,你的伤再不治会有性命之虞,你当真不要命了?”
虞静卿果真不动了,只是在他碰到后庭时,身体剧烈抖动起来。他一边柔声安慰,一边尽量放轻动作,还是止不住觉得心疼。
上好药,打发走张立贤,章文龙斜靠在床边,看着虞静卿出神。
黑白分明的眼睛,似春雪般澄净,也如云潭般无情。平静无波的面孔下隐藏着痛苦,也蕴含着力量。坚韧不易弯曲的身体,在自己的怀抱中竟会颤抖。而这样一个人承受了怎样残酷的折磨?
急雨下了一晚,雨势终于慢慢低疏下去,一滴一滴,仿佛打在心上。窗外竹影沙沙如涛,而屋内借着昏黄的烛光,可以看见碧罗帐上,一层轮廓分明的侧影,朦胧在眼前匀开,仿佛是山间离落清冷的月,宁静而柔和。
只不过一刹那,看得他竟有些茫然失措,半晌才反应过来,对上那双幽黑的眸子。
“你醒了?”章文龙替虞静卿掖好被角,温言道。
“下雨了?”他伏在枕头上喃喃道。
“是啊,这一整夜都没消停。其实也不要紧,你且放下心,只管把病养好就是了。”态度依然温和。
此时,红烛已经燃尽,朦胧有些天光照进来,折腾了一晚上,已近黎明。
章文龙唤张立贤端来鸡汤熬的稀粥,虞静卿胃里翻江倒海,看着稀粥直摇头。
“还不张嘴?要本王亲自喂你么?”虞静卿尚来不及说个“不”字,温热的汤勺已送到他唇边,他只觉得不自在,转脸便欲躲开,谁知早叫章文龙捉住了手臂。两边僵持不下,进退不得,章文龙这几年哪里伺候过别人,立时微蹙了眉头,面上便有些挂不住。
张立贤看章文龙脸色不好,忙劝虞静卿道:“王爷一夜没合眼,一直守着公子,公子好歹吃一点,也好叫王爷放心。”
虞静卿听张立贤如此说,也不好再推辞,勉强把粥喝了。
张立贤又端来汤药。章文龙手执瓷勺喂虞静卿喝药,他才喝了一口就摇头不肯再喝。
章文龙亲自尝了一勺道:“哪里苦了?我吃着正好,快别胡闹。”
眼看他把那勺子放到嘴中去,含在唇间吮了吮,黑沉沉的瞳子里波光如镜,神情似笑非笑,颇有些戏谑的意思。虞静卿顿时眉头拧成川字。
章文龙又要喂他,他偏过头,只说药苦不肯喝。
章文龙倒笑了笑道“本王府上有一味洋糖,比什么桂花、槐蜜的都有滋味,你或许没见过。”见他半信半疑,章文龙只得板起脸孔,摸着下巴道:“你不信?也罢,我随身带了点,不妨让你见识见识。”说着便从袖中取出来,攫在掌心里说,“这糖千金难买,你且把眼闭上,才能品出其中滋味。”
虞静卿不懂他所指何意,但见那深不见底的双眸,在烛火下流转迫人,几乎不可逼视。他便闭上眼。忽觉唇上一热,尚未开口已被堵上。章文龙的双唇如蜻蜓点水一般,时轻时浅,却能掌握的恰如其分。他只觉得昏天黑地,耳内嗡嗡响成一片,意识也逐渐不清明了。这么静静吻了一刻,章文龙才抬起头,在他耳旁呵着气道:“这糖滋味如何?本王没有哄你吧。”
虞静卿有些怔忪,半晌,突然抬手就是一耳光。虽然是在病中,他却是使了十成十的力量,章文龙被扇得眼冒金星,脸颊火辣辣的痛。他抓着虞静卿的手,正待发怒,却在看到那人愠怒的表情时软了下来。
“念你还在病中,本王不与你计较了。你把药喝了,我就不治你的罪。”见他不理,又恶声恶气的道:“你不喝我再喂,看你还敢打我几次。”说完就把脸凑过去。
虞静卿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清,道:“王爷不必麻烦,我喝就是了。”说完端起碗一口气将药喝完。
章文龙在他脸上摸一把,调笑道:“这才乖。”心里却暗自纳罕,自己被打了一耳光,居然不生气?
看着虞静卿吃完药睡下,他才从内室出来。此时天已经大亮,一夜未合眼,真还有点累。
“王爷可要用早膳?”张立贤在一旁恭敬问道。
“不用。你家公子平时可有什么喜好?”
“公子喜欢读书、饮茶……他还精通音律……还喜欢听戏,最喜欢昆腔。”
“听戏?”
“是啊,公子不但喜欢听,还会唱,以前在相府他高兴的时候总会串几出呢!”张立贤说得眉飞色舞。
章文龙听着也露出笑容——这人还会唱戏。
此后,章文龙每日必到染竹轩给虞静卿上药。看他身上的伤好了,又去问郝老头要可以去疤痕的药。大概心里总觉得这人是自己的,不愿意看到他有一丁点瑕疵。
郝老头果然医术高明,真弄来了去疤的药,看着那人身上的疤痕逐渐淡去,章文龙喜笑颜开。
美中不足的是,在准备替他的后庭上药时遭到了激烈抵抗。
“你身上我哪里没看过?我就是替你上药,没别的意思,保证不乱碰。”章文龙按自己的逻辑耐心劝说。谁知虞静卿一句话不说,远远躲着他,满脸的戒备和厌恶,全无平日的沉静端雅。看他的反应如此激愤,章文龙也不再坚持,由他自己换药,但一定要守在外室等他换好了才罢休。
除此以外,对于章文龙的关心甚至偶尔同榻的要求,虞静卿并不拒绝,都有礼有节的受落,却总保持着距离,不让他有丝毫过分亲近的余地。
章文龙不但不恼,还有上赶着讨好的趋势。
虞静卿所受的恩宠全王府有目共睹。于是大家认定,这云南王枕席间的事真没个准儿,王爷的心思比南疆的天气变得还快。
第六章
在虞静卿的建议下,章文龙扩充了军队。他挑选了三千名士兵亲自训练,打算把他们训练成精锐,与平乱军互相呼应。
因为忙于练兵,他每天都宿在军营,但有空的时候仍不忘询问虞静卿的情况,还不时遣人送些东西。
这日孟一凡奉命给虞静卿送东西后回来复命,章文龙照例问了一通,似乎不甘心,又问道:“他除了谢恩就没说别的?”
“虞公子没说别的。”孟一凡回道。
这次送给他的名曰“沁心”的五弦琴是一把名琴,章文龙花了大力气出了重金才得到。真的很希望那人能有些高兴或感激的表示。
没想到他还是那样不冷不热的样子。
把章文龙失望的神情看在眼里,孟一凡在一旁劝道:“虞公子确实有才,但毕竟只是娈宠。王府中公子众多,他不领情换一个就是,要是厌了还可以再寻新的,王爷何必烦恼?”
章文龙苦笑道:“我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就是放不下。”
“虞公子做个幕僚倒是好,做男宠……只怕王爷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什么意思?”
“他出身世家,又是探花,如不是遭此变故,应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