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奴婢先给姑娘道喜了。”
宝钗一边往里走,一边说,“说的什么话,哪来的喜事。母亲呢?”
莺儿回道;“太太等了许久也不见姑娘回来,心里着急,就去二太太那里说话了。奴婢这就去叫人请太太回来。”
宝钗忙拦住她,“急什么,妈去说话,咱们又没有什么正经事,眼巴巴的把人叫了来,姨妈那里怎么说呢。横竖也不急在这一时,一会儿也该用晚膳了,妈说话间就回来了,没得多跑这一趟。我这半天也没喝口水,肚子也饿得慌,赶紧去给我准备些吃的来才是正经。”
莺儿回道,“太太早就吩咐了,厨房温着燕窝粥呢,奴婢这就让人去拿。”说完又招呼了站在台阶下的文杏,让她去端了粥过来。
宝钗进了屋子,在莺儿的伺候下洗手净面,仍换了家常穿得半旧衣裳,从刚才一身粉红的娇媚瞬时就变得端庄不少。看了一眼燕窝粥,宝钗眉头微蹙,问道,“怎么这样稠,我自来不喜欢吃这样的,难不成没人知道吗。”
莺儿瞅了一眼,说道,“想来是今儿温的时间久了,我这就去跟厨房说,让她们重新做了来。”
宝钗拦住她,“算了,也别再忙了,一熬粥就是一两个时辰,我还空着肚子等不成,今儿就将就着吧。你去告诉厨房,往后多尽心着些。我倒是没什么,若是一时亲戚来了,错了个人口味,岂不是不好,这些些末小事,原不用说才对。”
莺儿笑着答道,“姑娘总这样体恤下人,奴婢可要好好跟她们说说去。总这样不上心,那日还把姑娘的菜做错了,姑娘也说了两句就罢了,越发的纵了她们。整日除了三餐,也就只准备些点心罢了,喝酒赌钱倒是来劲儿,偏把本职忘了,岂不该罚该骂。”
宝钗已经尝了一口,径自扔下勺子,“罢了,果然该敲打敲打了,这样的甜腻,我何曾吃过这个,快把人绑了来,越发的没王法了。”
莺儿听了,立马掀帘子出去,喊了两个婆子,命人将厨房的管事绑了来。婆子们瞧姑娘发怒,都不敢吱声,径直去了。他们家的姑娘平日里虽然体恤下人又是菩萨心肠,可一旦动怒连太太和大爷也不敢去惹,没得找不自在。
不一会儿两个婆子就把厨房管事绑了来,压在地上。宝钗盘腿坐在炕上,一旁的炕桌上放的就是那晚燕窝粥。见人来了也不急着问话,反倒优哉游哉的喝了口茶,又拈了一块糕点,细细的嚼着。
那管事的被绑时已经吓得不轻,又不知自己所犯何罪,如今见姑娘也不问话只顾自己吃喝,倒是壮着胆子问道,“姑娘,不知奴才犯了什么事,值得这样兴师动众,奴才糊涂,还请姑娘明示。”
宝钗放下茶碗,轻笑着说道,“你到问起我来了,也罢,我先问问这位妈妈,在厨房做了多久了?”
管事的略一思忖便回道,“四年了,奴才在金陵时就在厨房做事,一直到了京里也没挪过位子。”
宝钗道,“也算是老人了,何况还是跟着进京的,想必对一家子老小的口味忌讳都烂熟于心了吧。那你说说,我可有什么忌讳。”
管事的虽不明白为何姑娘问这样的话,却仍旧老实回答,“姑娘不食葱姜,不喜辣,不喜甜腻之物……”
宝钗示意她停下,把燕窝粥往前一推,“既然知道我不喜甜腻之物,这碗燕窝粥又是怎么回事。煮成这样,难不成是诚心来恶心我的。”
那管事的心知必定是燕窝粥出了岔子,忙磕头道,“姑娘明鉴,奴才真不知道啊。今儿太太吩咐煮燕窝粥,可不巧厨房里熬粥的小炉子坏了,来不及换,因此奴才便往那边府里找了相熟的嫂子,接了个炉子。奴才因还要准备午膳,就让一个丫头守在那里,样样都交代清楚了,只等熬好了就拿过来放在厨房温着。想必是小丫头偷懒,并未按照奴才吩咐的做。”
宝钗看了她许久,才道,“去把那个小丫头叫来。”
待小丫头也被传来,战战兢兢的说了,果然同管事的所说一致,却抵死不认自己弄错了,只说都是按照管事的吩咐来的,不能太稠,不能太甜,都没错呀。
宝钗也不再问,只让她二人自己去分辨,总该有个人认错才行,不然今儿这样大动干戈的就成了笑话了。
二人争论一番,小丫头被管事的骂的厉害,却忽然想起一件事,“姑娘,奴婢守在那里的时候见那边老太太房里的鸳鸯姐姐亲自去吩咐了老太太今儿也要喝燕窝粥,只说熬得稠稠的,又让多放两块冰糖。后来燕窝粥快好时,奴婢一时内急就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只看到一个炉子上还有砂锅,便想着是咱们家的,就给拿来了。想来是和那边老太太的弄错了。”
宝钗早就被她二人吵的有些头晕,如今听她这样说,也不再分辨,只说,“既然这样,便是你玩忽职守,连个粥都看不好,今儿起就去做杂役吧。把她松绑,御下不力,革一个月的银米,都下去吧。”
莺儿早就见宝钗揉了太阳穴,知道她是累了,忙让人把她们赶出去,“还不快照着姑娘说的办,你这个贱蹄子还嫌罚的不够重是不是,多早晚赶出去了就如意了。都是死人们,还不快堵上她的嘴,快叉了出去。”
院子里鸡飞狗跳一阵,好容易平息了,宝钗也早没了食欲,身上又有些不舒服,服了一颗冷香丸便躺下了。
薛姨妈回来后也不叫她,听莺儿之话便知道八成是选上了,因此高高兴兴的独自用了饭,也早早的歇下了,只等第二日喜报上门。
只可惜第二日午时,还未等到报喜的上门,就见一队官差开道,一个身着四品补服的官员骑着高头大马往梨香院而来。薛姨妈从未见过传旨,哪里知道这是干什么的,还以为是报喜的来了,立马吩咐开门,又让下人把鞭炮挂上,只等着有了准信儿便开始庆贺。
传旨之人见这户人家一脸喜气,心中纳闷不已,遇上这样的事还能高兴成这样,真不知道是户什么人家。只是现下他公务在身,也没闲工夫搭理这些,径自下马进门,让官差去传话,只说薛家一干人等速速接旨。
薛姨妈一听接旨,心里七上八下,还想着是不是宝钗太出挑了,超拔为秀女,被皇上选为妃子了,因忙拉了宝钗一道去前头接旨。
因都是女眷,那官员只隔着屏风宣旨,“经查:秀女金陵薛氏,谎报家世,欺君罔上。其兄薛蟠曾犯杀人重罪,假死脱身,罪在不赦。特命有司即刻将薛蟠捉拿归案,依法严惩。薛氏革去秀女名号,永不得参选。”说毕,也来不及等薛家人反应,依旧乘马而去。
薛姨妈和薛宝钗在屏风后头早已经是如遭雷击,六神无主,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宝钗平日虽然稳重,可到底只是个闺阁女子,这样人命关天的事,又是圣上亲下的旨意,哪里还有什么主意。因见她母亲吓得连站起都不能了,也来不及替自己抱屈,忙让旁边的丫头将薛姨妈搀起来,一叠声的叫她。见她许久都不回应,一边掐人中,一边又让人去叫大夫。
薛姨妈正被这飞来横祸震得迷了心智,一阵剧痛后才清醒过来,一见着宝钗就哭开了,好不凄厉,“我的儿哟,我苦命的儿啊,怎么偏就遇见了这样的事。我的蟠儿啊,你可让为娘怎么活啊。”
宝钗原想安慰两句,却不想母亲只一味的喊着哥哥,也不管她如何,心里不禁唏嘘。不过薛蟠正是生死攸关的时候,宝钗也不计较这些,忙道,“妈,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咱们还得赶紧想办法才是。这事皇上都下了旨意了,必定不能像前次那样遮掩过去,若想要哥哥活命,还得要找个靠得住又有本事的人去疏通。您先别忙着伤心,赶紧求了姨娘、舅舅,想想办法才最要紧啊。”
薛姨妈一听正是此理,忙擦干了眼泪,收拾一番准备去宁国府。别管平日里怎么说女儿的好,儿子的不是,她往后还得靠儿子养老不是。女儿再好早晚也是别人家的,她又能指望着女儿、女婿替她养老送终。这回不管话多少银子,求多人情,总归要把蟠儿保住了才行。
薛姨妈一路慌张的走到了王夫人的院子,正巧她也没什么事,因此把丫头一赶就说起来。王夫人看她眼眶发红就知道是刚哭过,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及至听闻是薛蟠之前的旧账被翻出来了,便不在意道,“妹妹有什么可担心的,横竖上回已经解决了,哪里有秋后算账的道理。再说应天府的人我家老爷都熟悉的,回头让他再修书一封也就是了。”
薛姨妈好容易平复了些心情,稳住心神说道,“哪有这样简单,我的好姐姐,这回可是皇上下的旨意,若是金陵那边的人倒容易了。也不知蟠儿犯了什么太岁,好端端的竟被捅到上面去了,我是没主意了,只盼着姐姐替我想想辙,求了姐夫,千万保住蟠儿一命,就是倾家荡产我也愿意的。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爹去的又早,姐姐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呀。”
王夫人听说是皇上的旨意,也唬了一跳,忙问道,“不过是一件寻常官司,怎么在皇上那里挂了号,这可如何是好,我却也不知了。你先别急,待老爷回来我帮你问问。”
只是这样的事岂是贾政这个小小的工部员外郎可以左右的,当初也是金陵知府看在荣国府的面子上才把这事轻轻揭过去了。此次听说是皇上亲自下旨,贾政是再不敢管了,也严命王夫人不得帮着他们疏通,万不可连累自家。王夫人虽不聪明,却是个谨遵三从四德的,有了贾政的话哪里还敢帮着,只提点了薛姨妈几句也就撩开手了。
薛姨妈一见连贾家都不帮忙了,更加慌乱无章,手足无措,不过一天就病得不能起身。还是宝钗心思细,一边让人去给身在江南的舅舅王子腾去信,一边又派家人日日到刑部守着打探消息,更派人日夜兼程往金陵送信,好歹让薛蟠先躲过这一阵再说。只是日日都要操心这许多事,她的顽疾又发作起来,又要照顾母亲,只得每日多服几丸冷香丸顶着。
不过十日,刑部那边还没有任何消息,薛宝钗派往金陵的人却并原先跟薛蟠出行的几个家仆都回来了,一身缟素。言道一行人在路上遇到了土匪,钱财被洗劫一空,又被痛打了一顿。薛蟠慌不择路,一个不小心就从悬崖坠了下去,尸骨无存。
薛姨妈一听这话,直接昏死过去,醒来后也是痛哭不止,不敢置信,竟有些精神恍惚的样子。薛宝钗强忍着悲痛,整日安慰母亲,这边又料理起哥哥的后事。如今这样,也只能做个衣冠冢,但这丧礼却是不能少,不然也太可怜了。只是必定不能在梨香院办的,不说贾家忌不忌讳,薛家的人没道理要在贾府出殡。因此还得连夜派人去布置薛家在京城的老宅子。好在虽然久不住人,却也因主人家就在京城而打扫勤快,不至于蛛网密布。其间还是王夫人见宝钗实在忙不过来,又是个小孩家家的哪里操持过这样的事,况且也不适合,无奈自己脱不开身,也只能指了周瑞家的等几个媳妇儿去帮忙。
且不说薛蟠的死讯搅得薛贾两家很是慌乱了一阵,君祁却是意外的心情大好,感叹总算除了一家。他把这张牌留到这个时候用,可不是早就打算好的,只是没想到薛家的心这么大,却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