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之而来的,就会江宁县百姓们连呼不解,这个世道变了,坐着轿子,骑着大马的官老爷也徒步上街一家一家的敲门?还要拜年?保不齐是来要什么好处的吧,不是有传言说江宁县老爷贪图郭家钱财,要诬陷他吗?
然而事实却是恭敬又谦虚的来几句吉祥话,这可真是…国朝到如今其他地方不好说,江宁县那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一路走一路看,江宁县不愧是南京的辖县,市井繁华。徐秀见着这样的花花世界,才好受了一些,只道青是山,绿是水,那些坏事终究还是少数,世道昌平,太平常春,还是这个世间的主流。
见着一家门帘似是眼熟,来到门口见着掌柜连忙走出来行礼,“不知父母官亲临,失礼,失礼的很。”徐秀乐了,道:“怎会,你还与那个邻居争什么箩筐吗?”原是邻里争抢箩筐的当事人。
听他这么一说,掌柜跟着笑道:“哪会,听了大人的话,我们现在好似一母同胞。”
“油嘴滑舌。”一母同胞自然是假的,但关系亲近了许多,也不枉自己一番心思了,轻声道:“可有什么难处?”
既然要作秀,就得把表情弄到位,就得要有切实的好处给百姓,解决了他们的实际难处,这才是一名演员该有的修养。
掌柜的连连摇头道:“没有难处,没有难处,大老爷坐堂,我等小商小贩可是有福了。”
“真的吗?可有什么地痞流氓的打扰?”徐秀也很高兴,尽管自己的注意力大多被牵扯进了刘家案,可这民生的治理也没有丢在一旁。转头同葛冲道:“葛班头,如今市面上的治安如何?”
葛冲一板一眼回答,就见周围的围观群众越来越多,更有甚者竟然搬了个小马扎站在上面围观自己。徐秀举起拳头高升道:“乡民们的安全是要放在首位的,不要让那些个地痞流氓们扰了大家的生活,都是百姓,你们这些衙门当差的,莫要忘了那条根啊。”
徐扬或许大智慧不见的有多少,但小聪明不点就透,长久以来的默契使得他下意识就带着大家附和道:“是!”声音传出去了好远,人群中懒龙引导了大家的议论,这事儿不是他第一次干了,很有心得,只听得乡亲们越来越整齐,“青天,青天。”一声接着一声。
从众心理是大众心理,容易满足也是从古至今的老百姓们最朴实的生存哲理,一位看上去官声不错的好官,再加上周围群众连带着的情绪,很自然的就喊了出来,徐秀听在而已,心酸大过了高兴,自己说老实话,只不过是公正的断了些案子,并没有为他们做更多,却能有青天的名声,这就是中国的老百姓啊,谁欺负,谁就是王八蛋,该下地狱的。
徐秀挥了挥手压下了大家的呼喊,高声道:“大年初一。本县出访,看到大家衣食有靠,生活有序,本县的心很是满足。我在这里,同诸位乡亲们拜年了,祝愿乡亲们在新年里老天开眼赏大家一个丰年大熟,家人和合。”
躬身一拜,若说先前还有做戏的心思,此时却完全融了进去,自己的肩上扛着一县的人民,不是刘家,不是伏娘,不是白飞,而是一县,怎敢轻敌,怎敢做戏,怎敢作秀,有的只能是责任。
“尔食尔禄民脂民膏。”
徐秀听得他们的议论,脸上挂着笑,心中却想着洪武爷的这句话,深感认同。
☆、第63章 三世冤北京城
堂堂一县的父母官如此谦虚,而且在本县素有机变的名头的徐大人如此做派;自然让人们一阵振奋;连连道大人客气了;青天太亲民了云云。就是平时再有委屈的良民;此时也堆上了笑颜。
整个官民互动的气氛十分融洽,令人动容,更有一老儒生兴奋的道:“当作诗咏之。”
旁边人却不客气的道:“先把时文写利落了再说吧。”
此时远处的郭竣正好看到这么一个情景,皱着眉头同身边人道:“他怎还有这般心思?”身旁那人是当日公堂上挤兑的徐秀很是不爽的人;闻听他言才道:“由他去;出了十五他也该走人了。”
只是奇怪朱麟一下子就不同自己来往,陆府尹只道你且宽心;郭竣还只以为不过是过年忙碌;便也没放在心上。
郭竣微微拱了拱手笑道:“有劳仓颉会高人了。”
“郭老爷客气了。”
面上声声冷笑;手指点了点远处的徐秀,郭竣道:“且笑吧,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徐秀笑容满面的道别了街坊,依然是生龙活虎的大阔步前进;姿势别扭,无奈罢了。
此去大牢,白飞那里当要做些主张。
……
北京城
元月里的头一天,朝中虽说休假,透过水面往下看去,可也不见得太平,这一汪浑水深不见底,各方似乎都在做着些十五过后大干一场的准备,到底所谋何者,恐怕不好明了。
此时杨廷和借着拜年的名头给李东阳府上送上了一张名帖,亲自拜访。
门官接过后有多快跑多快,堂堂户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亲自登门,李东阳不亲自接待,谁都没那个资格。
两人相见拱手行礼,李东阳便将他引入了书房,吃着茶点品着香茗闲谈许久过后杨廷和笑道:“应宁兄似乎拒绝了刘瑾。”
看似一句突兀的话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然而老谋深算的李东阳心思流转就大致的明白了他的意思,剩下的,不过就是打打机锋看看条件如何。
随手轻敲了一下茶杯回道:“一清为国为民身有正气,自然不会听了刘瑾的话。”
这么说杨一清,杨廷和无有什么意见,随手一举茶盏示意他请,垂下了眼眉只道他是一个难以捉摸的对象。
也罢,不要再做什么客套,直接道:“李荣,萧敬两位司礼监公公似乎对刘瑾很是不满呢。”
李东阳听言不置可否,站起身来走到了门口。看着夕阳斜下,也是在想些什么,回头道:“你那个学生很好。”
听他转移话题,杨廷和顺势道:“是不错。”
“既然这么保他。”李东阳重新坐了回来道:“就别让他回京比较好。”
“如今他又拜了许公为师,以许公宦海沉浮的眼光,也定然会不让他回京的。”
“许公啊。”李东阳笑道:“真是个幸运的小子。”
“谁说不是呢。”杨廷和摸了摸胡须道:“他还有位先生,钱福钱鹤滩,如果没有记错,此人好像是元翁的学生。这小子还能和元翁攀扯一下关系。”但愿自己没戳到他的痛脚,杨廷和如是想到。
李东阳面色不改平静的道:“钱福,钱鹤滩啊,真是个令人怀念的名字。”忆昔当年风姿,意气风发的年轻才子,李东阳内心却是不平静。
摇头好笑道:“那他不会也随了钱鹤滩的臭脾气吧?”
杨廷和愣了愣,便想起了徐秀在南京时的那句:难道说,就无有善恶是非了吗?
想起了那句:傲骨峻嶒方不负鹤滩先生的教诲。
那一脸的坚定,不是让自己动了护他的心思了吗,杨廷和道:“是个谦逊的性子,骨子里倒还是蛮倔的。”
“钱疯子教出来自然是个小疯子。”李东阳揉了揉眉头道:“你就不怕将来不好收拾?”
“得管教。”面上笑笑,心中却有了一点想法,若不是你当年放弃了钱福,何至于堂堂状元公当官三年就能辞官走人的?
遗憾道:“不知道给我家那个小子吃了什么*药,使得他迷上了吴中新声,我听过徐秀吟唱,的确是美的,可这混小子一口四川话唱出来让我这个做爹爹的很受折磨,还缠着我说要入文翰社,还要拜徐秀为师,这上哪儿说理去啊。”
虽说一口埋怨,脸上的欣赏表情是做给自己看的吗?
李东阳摆手道:“好好看护吧。许公难以周全许久。”
“当老师的,不就得如此吗?”杨廷和也知道这几句话说的很有扒他皮的感觉,见他喝茶道:“天色不晚了,元翁且休息,下官告退。”
“嗯。”
“留步。”
“请。”
杨廷和已经走远,李东阳没有移动分毫,心中自语道:倒是个不喜欢吃亏的主。可是老夫就喜欢吃亏了吗?
姑且不表北京这里有多少的深水在那边流动,只说徐秀玩了一把出访拜年的把戏,使得整个江宁县到处都在谈论,更有甚者金陵城内都在说着这件奇闻,是的,对他们而言,这就是一桩奇闻。
议论纷纷:
“听说徐大人很亲民,你知道是什么回事吗?”
“嗨,自然是知道的,那天我就在外头,亲眼见了,想不到大人如此和善,我等有福了。”听得有人询问,这人立马会声会影的说将了开来,那讲的叫一个周全细致。
“呵呵,可别是什么沽名钓誉之辈。”
“呸你一脸,你才是哗众取宠的家伙,我们小徐大人可是青天呢。”
“又是你……”这一对视可不要紧,正是那日打石凳在外头围观的两人。
“哼。”也是发现了此人面善,听他这么一说也想了起来。
旁边一位明显是经商客旅的人好奇道:“怎得贵县还出了一位青天?”
见有话搭头,立马就来劲了,得意道:“当然了,我们江宁县徐大人大年初一就挨门挨户的拜年,见着大家还说乡民们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呢,平时断案很有机变,智断……”
那位熟人打断道:“得嘞,您每次都这么些话,你是徐大人的谁?”
“我家儿子……”
“打住,是不是要说你家儿子十九岁,不对,现在二十岁了,叫一句小徐大人什么什么,早就知道了。”
就是有人打扰,这位看上去已经成为徐大人粉丝的家伙还是断断续续的说出来徐秀各种断案的本事,客旅赞叹道:“真是稀罕,想我老汉走南闯北几十年,这好名声的大人也只听说过一位许神明。”
“哈,你不晓得,许神明现在正在南京。”
那人明显的受不了了,抱头道:“我说你们二位是在干嘛?一口一个青天一口一个许神明,要我看这些当官的都是一个鸟样,都是吃我们老百姓的肉,喝我们的血的家伙,肥了他们自身。”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一直冷嘲热讽的。”
“哈,我说说话怎么了,挨着你什么事了?”
“我们小徐大人才不是像你说的那种赃官。”
“什么小徐大人不小徐大人,不是说他贪财吗,郭家不给他好处。”
“诬陷,流言,你少废话。”
“你才闭嘴。”
客旅端着茶杯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动都不敢动,这南京官话吵架真心让他头疼,怎么每一句话后面都要带个哔的。
真可谓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
争争吵吵,留给江宁县的,自然是一个充满话题的新年,别样新鲜。
而当事人的徐秀则正在做着各项准备,待到正月十五上元佳节的热闹远去,夜深人静之时,徐秀一口亲在了一枝梅的脸上,留下了一丝泛着银光的口水,还在他脸上涂了涂,闻了闻,只做恶心模样,笑的开心。
左看右看,这张脸怎么就看不腻呢,替他擦了个干净,徐秀咧嘴道:“亲爱的,你来的正是时候。”
鼻尖嗅了嗅,一枝梅皱了皱眉头道:“你又喝酒了。”对于吃酒过后的徐秀他真是又爱又恨呐。
徐秀一把拉开外衣,豪迈的道:“管他喝酒不喝酒,吹灯睡觉了好吗?”
“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