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寒衣站在小乞丐一丈远处,默默的看着他,正欲开口,却听小乞丐极淡定的说了一句:“你站在那里别动。”北寒衣等一会儿,他却没了下文,依旧低头仔细的数荷包里的银两。
小乞丐的声音低哑,听起来就像两块生锈的磨铁相互摩擦。这孩子年纪虽小,但做事稳重的很,不急不躁,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便是那双明珠似的眼里,也静若止水,毫无波澜。
这孩子,有意思。
“你还没数完?”北寒衣问。
“站在那里别动。”小乞丐动作一住,沉着嗓子警告他,又缓了一下语气道:“你站在那里别动,有人想见你。”
“有人想见我?”北寒衣一头雾水:“谁要见我?”
“来了。”小乞丐忽然一笑,见北寒衣有些愣神,笑着朝他身后努了努嘴。
北寒衣猛一回头,兜头被一把口袋套住,只来得及叫一声:“放开我!”便觉颈上一痛,直接晕了过去。
“咱们交易完成,以后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小乞丐朝北寒衣那处抬了抬下巴,眼神分明带着冷意。
“自然。”男人一身沉重的黑衣,带着的面巾遮了半个脸面,只有两只阴翳刻毒的眼露在外面,他将套了布袋的北寒衣随意夹在掖下,阴森森道:“如果你能再帮我送个信就好了。”
小乞丐道:“贪得无厌者都没有好下场,我有这一荷包银子,就没必要再去冒险。”
黑衣男子对这小乞丐的做法十分欣赏,赞许的点了点头道:“按理说,斩草要除根……”他瞧着小乞丐毫无动摇,心下又多了几分赞许,缓缓续道:“但你这孩子,我挺喜欢的,所以留你一命,你快走吧。”
小乞丐从地上爬起来时,一脸冷漠,他拍了拍粘在手上的泥土,向巷外走去,在经过黑衣男子身旁时,收住了脚步,微侧了头冷冷道:“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黑衣男子像抚摸心爱的玩物一样将手覆在北寒衣的后背摩挲:“你关心他的下场?如果你打算把命给我,我就告诉你。”
小乞丐聪明伶俐,当即冷笑一声:“谁管他死活!”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黑衣男子满意的笑了一声,低头盯着北寒衣,眼里顿时被怨恨覆盖,咬牙切齿的怨懟道:“北寒衣,我要让你为我徐家一百五十六条冤魂偿命!我要让你生不如死!让司马君荣生不如死!!”
黑衣男子仰头狂笑,眼中的血丝几乎布满了整个眼球。
亥时初,天已经黑透。扔进猪圈的那两个家人一路哭一路爬的滚进了丞相府。然而这个时辰了,却不见北寒衣回来,青留若无其事的坐在厅堂,端着茶仔细品着。
北寒衣如今这气性,越发大了,不就是无视他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无视回来不就得了。也怪司马君荣,将他宠得太无法无天了。青留笑了笑,伸手招进一个家人,笑眯眯道:“你去皇宫跑一趟,问问杨公公,丞相回……”
青留话还没说完,一个家人着急忙慌的一溜小跑窜了进来:“青留公子,杨公公来了。”
杨有福时常奉着司马君荣的命令出入丞相府,算是府上的常客,府上的老老少少皆认识杨有福,说话也甚是熟稔。
那家人话音刚落,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伴着杨有福尖细有礼的含笑声:“青留公子,许久不见,近日可好?”
青留道:“公公若能劝主上把我家公子好生拴住,别让他总回府打扰在下的雅兴,那这日子,过得自然赛过神仙了。”
杨有福大笑道:“青留公子一张利嘴,还是一点儿情面都不留。”说时,人已入了厅堂,接着笑问:“丞相呢?怎么不见丞相?”
“……”青留心里咯噔一下,眨了下眼道:“公子没回皇宫?”
“……”杨有福白了脸,好半天才听见自己苍白无力的回话:“……没有。主上命我来接丞相回宫。”
青留与杨有福面面相觑,半晌,青留道:“坏了。”
☆、第044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四)
颈上残存着钝痛,北寒衣蒙蒙怔怔的低喘了一声,嘴里堵了软布,想叫,也只发出一阵呜呜声,双眼被黑布遮住,看不见一丝光亮,手脚也被捆得结结实实,连动一下都困难。
鼻尖萦绕着一股浓烈劣质的胭脂香,耳边充斥着女子莺莺燕燕的调笑声。北寒衣脑子顿时空了一片。他分明听见外头一个女子拿腔腻道:“哟,公子,您终于想起来萃仙楼了,我眼巴巴的盼着您盼得人都瘦了呢。”
接着一阵猥/琐笑语飘进耳里,生生恶出一身冷汗。北寒衣用力挣扎着,心底漫过一股绝望。
他已经来不及想那个小乞丐的事,也来不及想到底是谁暗算他,他唯一想的是要尽快脱离这个地方。北寒衣虽自小性情寡淡,人也稳重老成,但若沾上一个情字,一个色字,再如何稳如泰山,也定会自乱阵脚。
烟花柳巷之地,岂是他这一国之相能驻足的?
“哟,醒了。”随着一阵推门声,一道冷幽幽的声音传来。北寒衣顺声抬头,身子倏然一颤。
“鸨娘,你看这人身姿如何?你瞧这皮肤白如淬玉,若真玩弄起来,得有多撩/拨人心,估计得留下不少让人血脉喷张的痕迹呢。”那道声音笑得阴狠猥/亵:“他早已被梳弄过了,也不是什么处子身,您呢,也否心疼,只管找人多梳弄他几遍,若能将他梳弄老实了,日后也好管教不是。”
这话听得北寒衣直哆嗦,更用力的挣扎起来。
只听那鸨娘捏了腔道:“我说公子,你不是拐了富贵人家的公子来我萃仙楼销人吧?你瞧这公子,绫罗绸缎,细皮嫩肉的,肯定是养尊处优养惯了,才养出这么一副好皮相,他若是哪家权贵公子,到时人家寻来,我这萃仙楼岂不是只有关门的份?说说吧,这么一个上等货,什么来头,若说不出个丁丑卯来,我萃仙楼不收!”
“他哪有什么权势,就算有权势,也是以前的事了,他家道中落,身无分文,只剩下他这一个人了。”那冷笑声倏然叹了口气,为难似的道:“不瞒鸨娘,我是他表哥,他有难投奔于我,原本我该好生相待,奈何我夫人病重,只好……唉,此举,实是被逼无奈。”
鸨娘沉吟半晌,终于下了决定:“行,我姑且就信了你,一会儿去账房支银子。”
北寒衣挣扎着,发出短促的呜咽声。
“鸨娘,我再好好劝劝我表弟,让他好死心。您先请。”那声音阴恻恻的,听得北寒衣心里发寒。
脚步声渐远,随着闭门声,眼上的黑布直接被人扯去。突然而来的光亮,刺得北寒衣双眼生疼,适应了半晌,才适应过来,四下一看,果然是香帐粉床,自己则被扔在脂味飘飘的木床上。
“北寒衣,你还认得我吗?”
北寒衣皱着眉,眯眼缓了一会儿,抬眼看去,顿时吃了一惊,震惊的挣扎着,发出急切的呜呜声。
男子一身黑衣,瘦削的脸上粗糙得仿佛陈皮,眼神刻毒,一身阴沉之气,看向北寒衣时,总是咬牙切齿的笑着,恨不得将北寒衣生吞活剥。
“你没想到我还活着吧?北寒衣,我要折磨死你,让司马君荣生不如死!!”黑衣男子慢慢靠近北寒衣,森森而笑:“我知道司马君荣喜欢你,我也知道你们之间的龌/龊事,当年与你争丞相之位时,我就觉得蹊跷,论相貌,论才能我哪一样比不过你,可还是没争过你!如今算是明白了,堂堂一国丞相雌伏主上,以色相邀,这也就难怪司马君荣非你为相不可!”
北寒衣嘴上堵着棉布,纵然心中有话,也无法与他一辩,只一心盼着,青留这次千千万万伶俐点,快些将他救出去。
“司马君荣既然早就决定以你为相,那便以你为相好了,可为何还要杀我徐家满门!徐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一百五十六条人命,一夕间全部下了黄泉!都是你!都是因为你,北寒衣!我要杀了你!我要折磨死你!我要让司马君荣那个昏君生不如死!”黑衣男子面目狰狞,眼角眦裂,低低的狞笑,几乎疯魔了:“我要让他喜欢的人千人枕,万人骑,等你连块抹布都不如时,我倒想知道,司马君荣还容得下那么肮脏的你?你猜,他容得下还是容不下?”
北寒衣浑身寒得麻木,脑子里片片空白,只扭动着身体,发出恐惧焦躁的呜呜声。
“萃仙楼,呵呵,萃仙楼是个好地方啊。”黑衣男子感叹的低声呢喃,斜斜盯了北寒衣一眼,阴森道:“这里,便是你噩梦开始之地。”
北寒衣依旧奋力挣扎,只是白费力气而已,他望着黑衣男子离去,眼里全是困惑,更多的是兢惧。从内心深处漫上来恐惧感,就像一只恶魔的枯手紧紧攫取了他平时维系的所有从容与淡定。
他想象不出来,其他男人会以怎样的手段对他,他亦惊恐,今日还能否清清白白的活下去,若是活不清白,司马君荣是否还能一如既往的爱他,护他。
黑衣男子,北寒衣认得,他是徐家的长子徐玟宿。当年司马君荣行完冠礼的第二日,堂堂一国之主的司马南汝,留下禅位诏书,不知所踪,同时失去消息的还有北寒衣的父亲北正寒,一时间,朝野上下为之震惊,寻觅四方,也未寻得他们的踪迹,司马君荣只得匆匆继承大统,登上皇位。
丞相一职便空缺下来。这徐玟宿是当时徐太师之长子,在朝堂中也自有一席之地,因才情过人,兼之为人处世世故圆滑,不少朝臣力荐徐玟宿为相。
而北寒衣性情孤高冷漠,别说与人谈笑风生,便是一句巴结奉承的话他都懒得开口。是以,举荐北寒衣的朝臣寥寥无几。
由此可观,孰胜孰负应显而易见。然而,司马君荣却丝毫态度都不显现,对私下争相之事也视而不见。
直到徐玟宿一日在大殿上,信心满满递了一份奏折之后,原本毫无情绪的司马君荣,变得面无表情,那日早朝,司马君荣不发一言,只盯着手里的折子看了整整一个时辰。
第二日,徐太师满门以通敌叛国的重罪满门被捕,但因国主初登大典,不宜造杀孽,故诛三族,其余发配边疆,男为奴,女为妓,永不召回。
☆、第045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五)
徐太师叛国之事举国哗然,司马君荣年纪轻轻,雷厉风行,徐太师叛国之罪尘埃落定之时,朝臣中尚有回不过味来的。
此事都觉蹊跷,但司马君荣一手压下,谁也不敢重翻旧账,这事便这样不了了之。
徐玟宿说他徐家满门被灭,难道是司马君荣又暗下杀手灭了徐家?是因为什么?徐玟宿说都是因为他北寒衣,北寒衣却茫然的很,徐家被灭时,他从头到尾都是置身事外,怎么会是因为他?
总觉得忽略了什么。北寒衣想得心惊胆寒,倏然间脑里一亮,他终于抓住了一点,那个奏折,徐玟宿上的那份奏折,从头到尾谁都不知道写了什么。北寒衣隐隐觉得所有的谜团都在那份奏折上。
房门突然被推开,北寒衣猛得一震,抬头看去,见一中年男人闭了门,圆滚滚的走了过来,手里握着把折扇,笑眯眯的往北寒衣身上瞧:“果然是个标致人物。哟,还捆着呢,勒疼了吧,来,让我来给你松松绑。”
中年男人嘴上虽说着松绑,靠近时便对北寒衣上下其手摸了个遍,北寒衣恶心又厌恨,气得脸皮成了猪肝色,可嘴里只发得出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