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寒衣默不作声,只朝司马君荣怀里缩了缩。
司马君荣早间下了朝,都在无恙殿陪北寒衣,北寒衣现在懒得很,总是在看书或吃东西时,不小心一瞌睡就睡过去,司马君荣为此很是操心。
两日后,司马君荣果然带着北寒衣到了棠恩街。
这日天气极好,风清气朗,一碧千倾。街上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人来人往,热闹不已。
北寒衣闷在宫中许久,这次出来,显然很有兴致,一路上也很少打呵欠。虽如此,司马君荣还是让杨有福带了几包干梅留着给北寒衣打瞌睡。
“早不出宫,晚不出宫,偏偏在这个多事之秋出门玩乐,看来此行目的不纯呐。”北寒衣一身银丝压边祥云白袍,头束白玉冠,端是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一笑时,微弯的眼中犹冷含笑,让人偏生出恭敬之心。
“咱们出来玩玩,顺便找个人。”司马君荣穿着便简单了些,只一身平日常穿的纯色青袍,半点纹饰都不曾有,连头发都仅仅是随手攒在头顶,狂放不羁的只插了个发簪箍发。他手里拿了一柄折扇,一边走一边替北寒衣打扇子。
“找人?”北寒衣兴致勃勃道:“找什么人?居然让堂堂一国之君这么上心?”北寒衣话到最后,压得极低,尾音含着几分威胁意味。
“一个老道士。”司马君荣随口回他,在卖糖葫芦的扛着山楂树经过时,特意买了两串糖葫芦,凝神望了北寒衣一眼,意味深长道:“寒衣,其实你都明白。”
“我明白什么?”北寒衣反问:“你希望我明白什么?”他突然语气一变,话顿时有几分尖刻:“你杀了那么多人,我被人下毒也是应该,毕竟你都是为了我,而我为此偿命也算是报应不爽。”
“你又说这种话!”司马君荣斥道。却见半空突有一物直奔着他和北寒衣而来。
“小心!”司马君荣拉住北寒衣的手腕,脚下一旋,将人带到了一旁。咣得一声,一只食盒拍在地上,顿时淌了一地的汤汁。
“啊~啊~啊……我的汤,我的白玉蝉,我的辣玉!”随着一声哀叫,人群中横冲直撞窜出个人来,直接扑到地上,抱着食盒一顿哭嚎。
一时围上不少人来,司马君荣压下的脾气还没发作,倒让眼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年轻人给弄了一头雾水。
年轻人啜泣了好一会儿,扯着袖子不管不顾的擦了眼泪又擦鼻子。北寒衣看得直反胃,忍不住想上前劝他两句。
突然一道大笑声带着快意传了过来:“我让你离我远点,你偏不信,这下倒霉了吧。”话音未了时,一个身着道袍的白须白发老头从人群里钻了过来,手里拿着个旗幌子,一瞧跪在地上哭得毫无形象的年轻人,乐不可支道:“哈哈哈,这下你家公子非揭你一层皮不可,哈哈哈……”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司马君荣与北寒衣,笑声顿时有些僵硬,笑着笑着不自然的收起来。
老道士一本正经的拍了拍年轻人的头顶,严肃道:“今日你回去就好好挨一顿揍吧,千万别顶嘴,越顶嘴,皮开的越快,我先走一步。”他抽身往来时的路跑,虽然是老头,速度却极快。等司马君荣反应过来,这老头就是他要找得老道士时,人已经跑得没了踪影。
北寒衣凝目望着老道士离去的方向感慨道:“好利落的身法。”
☆、第066章 多事之时思难抑(六)
老道士转眼就没了踪迹,司马君荣与北寒衣面面相觑,半晌,司马君荣哭笑不得道:“这老头儿莫非成了精?老胳膊老腿的,跑得竟比烧了尾巴的兔子还快。”
“你确定你要找的人就是刚才的老道士?”北寒衣问。
“差不多吧。”司马君荣也不确定,沉吟道:“不过看他的反应,好像知道我们会来,应该是他。”
“可他跑了,我们怎么找他?”北寒衣伸手搭在眉心往人群中又望了望,忽然兴奋道:“有卖娇耳的,先去吃碗娇耳!”
话被北寒衣一断,司马君荣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跟着北寒衣去吃了一碗娇耳。
酒足饭饱以后,北寒衣才想起问司马君荣的问题,又问了一遍:“咱们上哪儿找那个老道士去。”
“敬王府。”司马君荣悠悠吐出三个字。
天边淌着几缕云丝,日头正盛。司马君荣拿扇子打在脑门上,虚虚得朝漆红的朱门一望,赞道:“哟,这府门修得好气派。”
“宫门不是比这气派多了,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就好像头一次上敬王府一样。”北寒衣眯眼望着府门上的卯钉,不瘟不火的笑话他。
“唉,你还真说对了,我以前虽然天天出宫来玩,但基本上都去北府讨你欢心了,哪有时间跑这区区敬王府来蹭茶。”遥想当年,别说在北府喝杯茶,能进得了北寒衣的房门都是问题。司马君荣摇头晃脑一阵唏嘘。
北寒衣笑了笑,歪头仔细一想,顿时觉得司马君荣过得也挺不易的。向司马君荣伸出右手,微微笑着望他。
司马君荣乐呵呵的伸手一把握住北寒衣的手,开心的摩他的掌心,单手打开扇子,殷切的为他遮阳光。
亮了身份,入了府门,一道哭泣声老远从后院传来。
北寒衣纳罕道:“这大白天也闹鬼?”
领路的下人唯唯诺诺道:“是李公子又在打三喜了。”
“三喜?”司马君荣望了北寒衣一眼,沉吟道:“青留让咱们找的,就是一个叫三喜的人。”目光一转,又落到领头的身上:“他经常挨打?”
“差不多,李公子三天两头总要打他一次,在敬王府都不是什么新鲜事了。”领头的小声回道。
“正王为何打他?”北寒衣却觉得奇怪,他认识的正王,虽狂傲不羁,却也不像是狠角色,为何偏偏和一个下人如此较真?保不齐这里面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领头的摇摇头道:“这就不知了,从李公子入府以来,便变着法的打三喜,也不知为何。”
说话间已经到了后院,立在院门往里一看,一条长凳上趴了个惨兮兮的灰衣小子,怯怯诺诺的哭着,却还是压制了几分。
一道白痕玉立在房檐下,语声清凉,含着三分笑三分冷嘲,不疾不徐凉凉道:“贱奴,本公子什么时候让你哭出来的?”凤眸一转,望了一眼右旁的黑衣人一眼,轻轻道:“瞎子,你去替本公子好好管教管教那个贱奴,刀子不行,下手不狠,连声响都听得不脆。”
立在长凳旁握着皮鞭的青衣人顿时气炸了,高声反驳道:“我怎么不行的?我怎么下手不狠的?”说着,举手照着三喜的屁股就是狠狠三鞭,抽得三喜狠狠哆嗦着,撕心裂肺哭了一嗓子,青年人瞪着李独遥,恨声恨气道:“听到没有?三声响!”
李独遥扶着额头笑得前仰后合:“抽屁股有什么,屁股肉多,打得稀烂,还是能长上。”目光扫过北寒衣,顿时一凛,勾唇一笑道:“哟,相好的来了。”那尾音千回百转托出一丝暧/昧调调。
司马君荣面色一沉,一步挡在北寒衣面前,与李独遥冷眼相对:“好一个正王,见到朕,居然敢不行礼?你好大的胆子!”
“哈哈哈哈。”李独遥如同听到一个极大的笑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在所有人以为他笑疯过去时,突然敛了笑意,眼底一时迷茫又一时冷漠:“啊呀,本公子险些忘了,我只不过是李则隐丢在西昭的弃子,死也没人疼啊。”他说着,话里隐着凄凉。
只一瞬间,他又恢复了冷漠:“说吧,来有什么事?司马敬华赴约去了,不在……”他微一沉思,猜测道:“莫非是来找我的?”
“朕要找一个叫三喜的。”司马君荣黑着脸,眼色阴沉的可怕。
“三喜。呵呵。”李独遥指了指长凳上的人:“就是他。”
三喜已经被打得昏昏沉沉,几欲昏死过去,却在听到李独遥喊“三喜”时,突然提声大叫:“小的在!”
“呵呵,真是好三喜,好贱奴。”李独遥赞赏道:“人就在这,若没本公子什么事,本公子去补个觉。”他转身离去,将堂堂一国之主晾在了一旁。
司马君荣的颜面于此扫尽,面上虽静得出奇,可额上的青筋突突的跳着,早已经忍耐到顶。但碍于北寒衣,还是将这口气,不甘不愿的咽了下去。
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司马君荣既然要整治人,时间自然是越长久便越有趣。
“你若是生气,就说出来,正王于我有恩,你若敢动他分毫,我和你没完。”北寒衣一瞧司马君荣的模样,不用想都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风轻云淡的瞟他一眼,话里威胁分明。
“朕自然知道他有恩于你。”司马君荣却不曾将话说下去,微微一笑,换了话题:“咱们还是先看看三喜吧。”
三喜被打得皮开肉绽,发丝汗湿,脸色惨白,北寒衣扯着三喜的半截袖子往他脸上抹了抹,惊喜道:“哟,原来是他!”
“谁啊?你认识?”
“刚才街上撞上的那个傻小子。没想到他就是三喜。”北寒衣笑吟吟道:“这可真是缘分。”北寒衣抬起三喜的下巴,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喂,醒醒,还能撑得住吗?”
三喜浑浑噩噩的睁睁眼,汗水浸进了眼里,模糊了视线,只觉得眼前这人,似乎在哪里见到过,含糊道:“你是……眼熟……”话未说完,直接昏了过去。
☆、第067章 多事之时思难抑(七)
“下手可真狠。”北寒衣不忍直视三喜,心疼的皱着眉毛:“正王怎么下这么狠的手?”
三喜已经清醒过来,趴在床上疼了一脑袋的汗,口齿不清的哆嗦道:“是小的办事不利,惹得主子生气,这顿打是小的该得的,不怨主子。”一句话顿顿卡卡说下来,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司马君荣见惯了皮肉横飞的景象,对三喜挨得这顿揍冷漠的很,开门见山道:“三喜,听说你认识一个老道士?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老道士?棠恩街上摆摊算命的老道士?”三喜怔了一下,隔了半刻,艰难道:“小的认识一个,不知道是不是主上要找的那个,那老道士道号浑谷,是个怪人,夜夜宿在别人宅子里。”
“哦?”司马君荣道:“宿在谁家宅子里?”
“说不准。”三喜咬了咬牙,把到嘴边的疼给压了下去:“浑谷老道长为人古怪,睡觉有个习惯,上旬处天,中旬处人,下旬处地,这会儿正是下旬,他……”三喜顿了一下,喘了口气续道:“他睡的地方处地。”
北寒衣听他一通说下来,有点糊涂:“处地?”
“这老道长可真是怪人。”司马君荣笑道:“处高者,与天相近,若在上旬,哪里高便去哪里寻;处人者,与人结好,可夜里家家门户紧闭,也只一处人多,也只一处夜夜笙歌……”
北寒衣接口道:“妓/楼。”
司马君荣赞赏的点点头,接着道:“这处地……”眉头微微一皱,却有不解之处,人本来立于地上,若说处地,范围也太广了。
“去坟岗,今天下午您去坟岗看看,哪个坟是新堆的,他必定在里面。”三喜抹了把额头的汗,惭愧道:“小的只能帮您这么多了,却不知主上寻浑谷老道长有什么事?”
“朕有事求他。”司马君荣望了北寒衣一眼,眼神透着心疼。
三喜点了点头,担忧道:“今日在街上,老道长应该见过主上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