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敬华拉下去挨了好一顿揍,再上殿整个人神色消减了不少,满脸颓意,额上汗珠子挂满了发梢,湿漉漉的一张俊俏潇洒的脸全没了往日精神。司马君荣淡淡的盯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开了口:“昨日有大臣上折子弹劾肃王,说肃王豢养娈/宠,肃王,可有此事?”
☆、第030章 两心相望思难安(十)
司马弗琢早料到会轮到他,只淡淡一笑,从容不迫道:“臣弟家中的确养了个小子,不过是前些日子夜半捉的小贼,臣弟见那小子心性不坏,便想管教几日,等他改过自新,臣弟自会放了他,若说臣弟豢养娈/童纯属子虚乌有,望主上明察。”
司马君荣漫不经心嗯了一声:“知道分寸就好。”却忽然缄口不言,眼神一一扫过群臣,目光终还是落在北寒衣身上,望他半晌,也不见他有分毫异样,微启了口,不上心道:“因敬王对正王的疏忽,让凤澜国颜面扫地,也让我国德风尽丧,因此过不了几日,凤澜国将派来使者拜访,虽为拜访,实为正王失德之事,我们少不得要与他们周旋一番,只是,接待使者一事……”司马君荣沉吟半晌,低首瞧着右手中指泛起的粉色,拇指轻磨着指盖,轻声问:“子暖啊,你觉得谁来办此事才好?”
此言一出,群臣目光齐齐射向了北寒衣,一时间,北寒衣成了众矢之地。在西昭国若要官居朝堂,便要学会揣摩圣意,更要懂得察言观色。而这西昭国主有一习惯,心情极坏时,便在朝堂之上喊一人的字,喊得却也不是旁人,乃是一国之相北寒衣。
一国之相北寒衣,字子暖。据说北寒衣这字有些由头。当年司马君荣二十岁行冠礼赐字时,便信手帮北寒衣拈了个字。北寒衣小了司马君荣一岁,本不到赐字的年纪,但那日司马君荣心情极佳,午日阳光明媚温暖,司马君荣便道:“父王赐孩儿字子繁,意味子孙绵长无绝,而孩儿觉得寒衣冠礼若赐字时,必为子暖。”
司马南汝笑问:“因何?寒衣自小性情冷淡,怎就应赐字子暖?”司马君荣柔和笑道:“旁人都觉得寒衣冷,偏孩儿觉得世间只一暖字配得上寒衣。”谁人不晓北寒衣是个寡言少语,性情淡漠的绝妙之人,也只司马君荣这个蠢人认为北寒衣当得起那个暖字。然而,北寒衣并不领情,嫌那暖字女气,谁若私下喊他一声子暖,他必定蜕那人三层皮。便是司马君荣平日里也不敢贸然叫他一声子暖。只在心情极坏时,叫声子暖,以示自己心中对他存有怨言。
起初,朝臣并未悟出其中原由,时间久了,便摸出点头绪来,因此,司马君荣朝堂上一句不咸不淡的子暖,这怒气根源定出在北寒衣身上。
北寒衣被满朝文武的目光灼得十分不自在,出列恭敬道:“臣愿担下接待使者一事。”司马君荣目光略有阴沉,心里惦记着北寒衣的病,脸上也不露半分,淡然而笑道:“子暖大病未能全愈,接待使者一事恐有劳累,不如由子暖推荐一人如何?”
“臣并无大碍,愿替主上分忧。”北寒衣热枕道。司马君荣哪里是要他揽这差事,只是寻他与自己说说话罢了,北寒衣想替司马君荣分忧,司马君荣都未必舍得。
司马君荣皱了眉头瞬也不瞬的盯着北寒衣,半晌微恼道:“子暖怎的这么不知好歹?朕是想……”话到了一半,才省过神来,忙缄了口,掩饰的偏头咳了一声。
☆、第031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一)
司马弗琢瞧着他二人一来二去的暧/昧调调,不禁莞尔,这司马君荣关心过了头,连大殿之上都忘了避着点悠悠众口,他心里思量着,大抵又是北寒衣恼了他王兄了。
北寒衣一听司马君荣全无分寸的话,抬眼狠狠剜了他一眼,垂首依然无比恭顺:“臣只想为主上分忧,愿主上成全。”
司马君荣怎肯应,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北寒衣的身体状况,又怎么愿意北寒衣去操这份心?司马君荣不语,大殿上再无其他声音,气氛一时压抑下来。
“臣弟愿辅助丞相接待使者一事。”司马弗琢打破沉默,瞟了北寒衣一眼,徐徐笑起。司马君荣顿时松了口气,赞许道:“有肃王辅助丞相,朕便放心了。”
司马弗琢只是一笑,眼尾微挑,那笑意竟透着一股妖冶。
退了早朝,群臣各散。天边淌着云丝缥缈,兜着暖洋洋的日光,散下淡薄的云影。一顶软轿抬着虚弱的司马敬华慢悠悠的往宫外去,司马敬华只觉得背上火辣辣的疼,嘴唇泛着白光,饶是疼的龇牙咧嘴,仍不住的谩骂:“北寒衣那王八!都是拜他所赐,此恨不报,本王誓不为人!哎呦,痛死我了!”司马弗琢悠然自若的右手两指捻着佩玉的璎珞陪着司马敬华,漫不经心道:“说话小心一点,这些话若传进王兄耳朵里,王兄非打死你不可。”沉吟半晌,余光斜了司马敬华一眼:“二哥,你又对独遥做了什么?居然逼得独遥做那种事?”
“独遥?呵,叫得可够亲的。”司马敬华酸酸的,讥诮的冷笑:“那等不要脸的贱人,你这么上心做什么?难不成你对他……”话语中带上了猥/亵,促狭的冲司马弗琢挤眉弄眼。
司马弗琢握着佩玉的手微一滞,冷幽幽的盯了他一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不要脸!”笑音一时泛着冷意:“我只想提醒你一句,独遥才情绝世的一个妙人,你莫毁了他!”
“才情绝世?你倒很看得起他,却不知他在床上时不要脸的贱样有多撩/拨人。”司马敬华眼里顿时积满刻毒,森森笑着:“只你们觉得他才情绝世,偏我一人看着他那张狐狸似的媚/惑样恨不得把肠子呕出来,见鬼的才情绝世!”
司马敬华歪趴在软轿上,扣着轿沿的手指泛着骨白色,眼里那份刻毒一瞬间全化作了难以驱散的怨恨。司马弗琢摇头叹了口气,他真不知,司马敬华究竟在恨什么。伸手托住软轿底部一边,喃喃轻叹:“孽缘,全是孽缘。”手往上猛得一抬,抬软轿的家人骇得一声叫,软轿连带着司马敬华翻了过去。
司马敬华未防备,狠狠摔了个狗啃屎,趴在地上气得面皮一阵青一阵白:“司马弗琢,你居然……”司马弗琢神情自若的拍了拍手,对司马敬华的愤怒视而不见,淡淡打断道:“我好的很,不需二哥操心,倒是二哥,天生的狼心狗肺缺良心,做事还需三思后行才行啊。”司马弗琢淡然的理了理袖口,斜眼瞟了司马敬华一眼,拂袖而去。
司马敬华恨得嘴唇直颤,朝周边小厮狠狠一扫,厉声喝道:“看什么看,还不快扶了本王回府!”
庭院前栽得一溜牡丹开得艳丽多姿,但昨夜多风,硬是摧落了半株花瓣,零零落落的覆在土上。青留蹲在一旁,在地上铺了张素色手帕,将花瓣一片一片收在帕上,想着开得这么好的花,早早败落了可惜,不如收起来缝个香包挂在身上。
正思量间,一道人影子匆匆从他身后走了过去,直直入了厅堂。青留回头也只瞧见那浑身冒着火气的背影余了半片衣角在门前一晃不见,忍不住摇头叹气,招手唤来家人,嘱咐她接着收拾花瓣,起身掸了掸粘在指上的泥土,悠然进了厅堂。
“瞧您,上个早朝还上得一身火气。”青留笑盈盈的走进来,一手扑着袖间粘得花尘:“自从回到府上,您这火气,可从没消下去过。”
北寒衣坐在椅上正发呆,闻言怔了怔,摸了手旁的茶杯喝了一口,嘴里咕呶着:“我能有什么火气。”
青留不置可否的一笑:“瞧着可不像。”悄悄瞄他一眼,仿若无意又似试探的问:“公子郁积之症还未痊愈,这几日还是要宽思静心,少动些怒才行。”
北寒衣觉察青留话语吞吐,抬眼盯着青留冷声道:“有什么话直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青留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北寒衣原本舒展的眉宇间结着郁气,话不觉间带了叹息:“今儿早上,您前脚刚走,余御医便亲自到了府上,说是主上的交代,为丞相瞧病来了……”
青留话说了一半,北寒衣早怒得把茶杯往门外摔去,狠狠一拍桌子直接站了起来:“这样纠缠下去,有什么意思?他是要逼死我,他这是要逼死我啊。”北寒衣一时气得眼发红,怔怔得立了许久,终是化了一声叹息,跌回椅内。
青留缓缓接上未说完的话:“主上说,若您不许余御医给您瞧病,必灭余御医满门。”
北寒衣轻摇着头,悲极反而笑出了声:“他又拿旁人的命威胁我。”
申时刚过,天色微沉,擦了点暗影。北寒衣在香薰里点了少许石叶香,伸手撩着烟气眯了眯双眼:“余御医,病你瞧过了,走吧。”
余御医忐忑不安道:“可丞相,这药……”北寒衣转头扫了余御医一眼,强词夺理道:“主上吩咐让你给我瞧病,可没吩咐让你逼我吃药啊。”
“……”余御医顿时傻眼,这丞相耍得哪门子脾气?登时像断了线的提线木偶般瘫坐在地上,嗓子里夹着隐忍的哭腔道:“丞相,您若不吃药,主上定饶不了老臣啊丞相。”
青留摇了摇头,上前搀起余御医,同情道:“余御医不必惊慌,您回去,照着丞相的话回主上便是。”青留不由分说,扶着惊魂未定的余御医一路送出了丞相府。
庭院中的路石拼接的缝隙冒着绒毛似的绿草,乍看起来,仿佛绣了一圈绿色花边。青留多留意了一眼,若有所思拐过前厅左手的抄手游廊,过了一扇月洞门朝后院走去。
☆、第032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二)
青留远远瞧见五蕴轩右暖间的百叶窗上映了一片朦胧的烛光。走近见五蕴轩的朱门大开,入目是三页折叠竹月屏风,青留微微一笑,一撩袍摆走了进去,转身向右暖间走,右暖间靠墙一架红木书格,格子里摆满了书,靠窗南北向置着一张红木书案,一架多宝格东西向置在书案左旁,上面摆满了紫檀木雕,翡翠青瓷,还有几盆文竹。
一炉香薰放到书案左上方,烟气缭缭绕绕,闻着不像石叶香,倒像清心去疲的涤神香,白烛火苗轻晃,一只钵盂形青瓷笔洗置在案上,旁边还有笔架、笔筒、水丞、砚滴等用具湿漉漉的摆得乱七八糟,水滴汇成细水淌了一案,却独独不见北寒衣。
青留纳罕的摸摸鼻子,心里直犯嘀咕:人呢,蜡烛还亮着,人去哪了?正想着,书案下传来一阵轻微的水声,青留疑惑的刚靠近两步,忽从案下伸出一只湿漉漉的手,又极迅速的缩了回去,案沿上便多了一只水淋淋的笔掭。
青留一怔,顿时哭笑不得的叫了一声:“公子。”无奈的两指按着太阳穴走了过去。北寒衣正蹲在地上洗书房用具,知道是青留,连头都没抬:“余御医走了?”
“走了。”青留盯着北寒衣一顿无语,北寒衣疑惑得抬头瞟了他一眼:“怎么,还有事?”
“公子真是够无聊的,饭也不吃,蹲在书房洗笔具。”青留静了一会儿,心里琢磨了好几遍措辞,慢慢开口道:“您先吃饭吧,过半个时辰,还要进药。”
“饭不想吃,药更不想喝。”北寒衣手上微一住,又不紧不慢洗笔具。胸口还留有一丝滞胀,带着些许胸闷,只是今日心情不佳,饭懒得吃,药更懒得喝。
“您这是想怄死谁啊?怄死主上,还是折腾自己?”青留气得直笑:“您既然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