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涉足些江湖的人,都知道武林有三股势力最为神秘,却也十分让人忌惮。
一是那行踪不定,传说中兵法武功、奇门遁甲等神乎其神的白石道人,传说他武艺独步,用兵如神,却从不为谁所用,而且收徒规矩奇怪,很少有人中他的意;二是最近几年突然壮大的杀手刺客组织“畏”,它的首脑“畏主”少有人见,江湖上有的他传是个弱冠少年、有的说是白发老人、更有人说是女子,只因相貌丑陋才不出面,平时都是由称为“易”的使者负责联络部署,总之莫衷一是;而这第三,便是素有“七绝毒蝉”之称,颍泉卓家的七少爷卓蝉了。
众所周知,颍泉卓家世代以制毒、暗器和轻功闻名,其中以毒药为最。只不过卓家的上任当家卓不凡,年轻时候是江湖上有名的花花公子,真不知欠下多少风流债,引得多少闺怨相思。
也可能是年少时候孽障太深,卓不凡妻妾连续生了六个都是女儿,就是没有儿子。
没有儿子,谁来继承衣钵。
后来卓家请来玄家密道,得知确实是孽缘太多,阴气太重。
后来卓不凡收心补过,大为善事,完全变了个人,终于在快近四十岁上得了卓蝉。
说起卓蝉,那卓家上下都云是千载难逢的奇才,自小慧心过人,不仅卓家三样学的青出于蓝,其他琴棋书画、奇门遁甲、药石卜卦等等更是触类旁通。说他七绝,有一层含义便是赞他“毒、药、医、武、器、乐、奇”七绝。
后来连卓不凡都云,自己儿子十岁便抵得上自己弱冠之年成就,现今自己更是不及太多。
不过说到脾气性格,父子二人却差得多了。
卓不凡虽然风流债众多,但那女子个个都是难忘君恩,自己也是怜香惜玉,不然哪来这许多妾室子女。
而卓蝉,风流倜傥倒很有乃父之风,又生的如此容貌才华,也算温柔乡里寻常客。后来找上门来的名媛美姬也是不少,不过管你女子如何痴缠不放、一往情深,卓蝉一律好生招待,奉若上宾,而后打发去了——爱财的给钱,痴情的绝情。
真真是那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外号含义的另一层,就是说卓家老七,为人绝情冷心,让他动容动心,恐怕比登天还难。
卓老爷思来想去,倒是老来所得幼子更似自己有情有义,不过那孩子又执着的很,风流便不似自己了。
真真都生了些不肖子孙!
后来卓老爷也乐得清闲,管不了那许多,在卓蝉行过冠礼便把家主之位相传,自己带着妻妾逍遥快活去了。
“我听说他七绝名号,别人都赞他‘毒、药、医、武、器、乐、奇’七绝,魏大哥觉得他可当的?”李慕维素来倾慕江湖,颇知江湖俗事。
“如说用毒药石,卓蝉无愧当世独步。但七绝中他并非样样第一,如那礼乐文采,怕是就不如你那晋国第一才子的多;刺杀实战,怕也不如‘畏’的干练狠辣……不过对比我等,那是可谓‘绝’了。”魏驰想到自己这好友,确然是实至名归。
“那想来他是有傲气的资本……不过也太狠心无情了些!那后来昭仁太子的病就是你一个人料理?”终究李慕维还是关心魏骕。
“他本来是不愿多费心思在大哥身上,不过后来他有求于我照顾他弟弟,才肯每年六月来魏宫一个月,也是寥寥的。到时你想见他,要一吐不快,也使得了。”
“他这种人,不见也罢,正所谓朽木不可雕,省得费我口舌。有时间见他,不如去拜见太子殿下!”
其实李慕维总觉得最近有些一语成谶,倒真有些根据。
在他和魏驰结束那次促膝长叹后,李慕维想着大家关心自己,也就尽力抛开阴郁念头,又念着玉蝶临死前托付给自己的孩子,小婴儿已经被李慕维起名为李萧,在乳母照顾下长得水灵剔透,实在难以看出他出生时的艰难。
至于李萧的真实身世,他如今的父亲,晋国的修成君将永远将其埋葬。
每天逗逗萧儿、和卫雅铎闲逛、与信宁君府等人演武,魏驰间或告诉他些晋国和顾云礼的消息,日子过的也算充实。
平静的日子过了许久,那失踪多月的连让突访质子府,言到昭仁太子听闻魏晋联军前线大捷,梁国已经同意退兵,心感甚喜;虽然晋王陛下仍旧不能归国,颇为遗憾,因此想召见修成君,以表慰问。
实际李慕维已经从魏驰处听说大捷之事,联军夺回多数被梁国侵占的晋国城池,但边境有争议的城池中,仍旧有八座被梁国占领,看来非短时间内可以攻下。
战事拖得太久,对三国都十分不利,晋国作为耗损最大者可谓倾全力勉力支持,不过在两国联军下梁国也没有得到什么甜头。
作为既得利益者,梁国实在犯不着继续咄咄逼人,十日前已经致书表示愿意退兵,那边境八座城池言道本来就是己物,自然不会归还。
晋国如今实在不宜再久战,魏国又从旁调停,便也同意暂时退兵,做长远打算。
不过至始至终,晋王李慕络的归国问题梁冽都毫无表示,似乎当这晋王也如那被霸占的城池般,本来就是己物。
在政治权衡中,一个王的生死往往也会变成舍弃的对象,尤其又是一个兵败被俘、丢了国家颜面的王。
如今晋国,上到贵胄,下至妇孺,只知得那晋国双杰之一、新封征西将军的韩越之名——是小韩将军在天阳大战中挫败强敌、在阴乡夜袭中力战带回众多精兵、在大厦将倾时断发明志,力挽狂澜!
李慕络,只能是国家耻辱的象征!
面对晋国上下的退兵呼声,赵太后也只能被迫牺牲长子。
李慕维抱着萧儿听得这消息,一时之间五味俱杂。任由泪水浸满眼眶、滑下面颊,李慕维只感觉自己救得萧年的孩子,却救不得挚爱亲人的命——大哥的命运,怕也真真应了那落尽残红的谶劫。
死,只是早晚的事。
从成为太子的那日起,李慕络的命便从由不得自己。
☆、第 48 章 痴人说梦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春节好!双更放一起了,是两章内容哦,高…潮迭起~春节嘛
随着连让踏上东宫的阶梯,李慕维下意识抬头,申时的阳光虽然不如午时的毒辣,但因如今炎夏来临,便是下午的日头也灼人的很。
微微眯眼看着宫殿屋顶蹲坐的螭吻,那排排而立、俯视人间的森严无情,突然令自小长在宫廷的李慕维,产生一种逃离感。
再加上魏国的建筑更偏于恢宏肃穆,这太子东宫,居于高台之上,凛然生威、让人不敢靠近——便是集万千优渥的昭仁太子,即便没有病痛,过的也无法快活。
李慕维只感觉,住在这里,便是好人也会给憋坏了。
如此看来,从前的惠文太子忙里偷闲所种的桃林,倒给晋国的东宫添了几分人间暖意。
在来之前,连让就言太子身体欠佳,现在应还有医者在旁,大臣们平素如见太子都如此,请修成君不要见怪。
上次与魏驰长谈这昭仁太子后,李慕维对这昭仁太子可谓知之良多。
魏驰便曾言道,如果连自己也不在上京,而大臣有急事禀报,魏骕经常会让医者在屏风后悬丝诊脉,汤药也在后殿熬好直接呈上,毕竟喝药对他来说就如饮茶一般,日日常例。
而现如今,因为晋梁战事告一段落,魏军先头已经返回。作为实质掌权者的魏驰,日前已经离开上京,出百里迎接大军凯旋,因此近日朝内事务暂时由魏骕代为料理。
听到宫人请自己和连让进殿,李慕维整整衣衫,随着引行宫人进入这静穆东宫。
静静的坐在东宫大殿的主位,魏骕微笑目送这令他颇感兴趣的晋国修成君步入殿中。
看着台下人低头行礼毕,魏骕开口道“修成殿下来我魏国许久,本该一早便见礼,只因为我身体一向不好,便一拖再拖。听得梁国退兵,盛阳危机已除,我心甚喜,便想一见修成君。仓促传见,我这病又需诊治,真真失礼了,还望修成君担待则个,不要怪我魏国怠慢之罪。”看着那台下行礼后抬头看向自己,而后一脸惊艳动容的李慕维,魏骕和煦一笑,颔首做礼。
“太子……太子殿下多礼了,殿下病中召见,慕维感激不尽。”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李慕维赶紧收摄心神,不过脸还是有些微红。
“这病也非一天两天了,于我已是常态。”斜睨那正由松弛而微绷的金丝,魏骕伸手轻抚左腕,将那金丝摆正些,便于医者诊脉。
“殿下得天地庇佑,想来必会有大圣大贤,医好殿下的病。”
“人的命是天注定的,人力再行,也难违天意。”沉吟了片刻,魏骕续道:“听得晋王陛下仍龙困浅滩,不得归国……此事目前也是无可奈何……还望修成君看开些,便是不久后回到盛阳,也要多多宽慰太后娘娘。”
其实如今天下皆知,陷于梁冽之手的晋王,等待他的只会是永远幽禁;间或宴请,也会是梁国众贵族戏耍的对象;甚至可能等不到寿终,便会被梁冽下毒杀死——这最末一项,倒反而是个解脱。
李慕维很清楚等待大哥的将会是什么,听到魏骕只言“龙困浅滩”便一笔带过,已经是十分照顾自己这小小质子的心情,感激之情油然而生,颔首答道“谢殿下宽慰,想我晋王陛下乃为国蒙难,血染沙场,无愧于列祖列宗,母后也会为他骄傲的。”
流光美目扫过台下人,虽悲恸而不失国威,修成君确然不同凡响。
沉默了一阵,优雅和润的声音吐出今日心内第一个人疑问:
“如今晋国形势……恕昭仁冒昧僭越,便是修成君和长安君最宜秉承祖制,以振朝纲……不知修成殿下心内作何想法?”
“想来殿下也素听闻,慕维向来不喜庙堂之事,此非推诿,实在是力不从心。长安君天性敏慧,应堪当大任,必会励精图治,雪家国之耻。”实际这几日抱着李萧纳凉时,李慕维就常在心内盘旋,虽然最适合王位的应是那明珠被尘的孝诚君,但想到母后,便知此事枉然。
“那如此看来,修成殿下即便……即便回归盛阳,也不会久居辅佐……甚至,甚至不让长安君为难,恕昭仁推测,修成君甚至会……会长期留在上京,再作打算?”如此问时,一直端坐在太子主位的魏骕仿佛是想要确定什么,向前微微探出身子,虽然尽力保持语气平和,但那优雅的声线仍旧不自禁颤抖。
感受到太子不同寻常的情绪,那轻轻绕在他玉腕上的金丝突然勒紧,仿佛在提醒对方克制情绪。
实际上魏骕此话问出,众人都觉有些过于僭越——刚刚问李慕维想法,还可算是询问,修成君可答可不答;现在如此直接定下别国大统,更出口问这权力中心者未来是否干政,实在不是异国太子所应该关心的。
圆滑世故如连让,已经暗暗摇头,心道虽然太子殿下因为身体缘故甚少参与政事,面容也不够威仪,但从来御下有方、进退有度,今日不知怎地竟屡屡失言。
似乎也是觉得自己有些失仪,赧然之下,魏骕那如上等白玉的皮肤透出些许红潮,锆石般黑澈的水眸波光滟潋,满是惶急和愧色。
这番反应出自旁人倒也罢了,结果偏偏源自倾城绝世的昭仁太子,在场之人一时间便觉那人面庞如春花吐露,明艳不可方物,倒盖过了对刚刚无礼之言的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