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青莲每呼吸一次;就像千针从胸肺中扎过一回。青莲一直醒着,醒着分分秒秒忍受着清洗换药时的痛苦,青莲压抑着呻吟和喘息,却还是被一口翻涌上来的血激得喘咳起来。青莲急急宽慰嘉瑞,但是嗓子喑哑不堪竟然到说不出话的地步,由此太医们发现青莲声带受损,倒了嗓子,只怕以后声音沉哑或是根本说不出话来。 嘉瑞紧紧的抱住青莲,脸埋在青莲颈间的柔发中,泪水慢慢渗入青丝。嘉瑞努力翻转回忆,竟然回想不出听到的青莲最后一句话。原本以为努力总能够守住,总有一天能够守住,却不知失去是这样的容易,半分容不得自己异议。 青莲的清泠如天籁的声音究竟因为什么而失去,嘉瑞心中很清楚,若不是那感动神灵的哀歌祭献,青莲何至于弄得如今千疮百孔的身体。感觉到面颊上氲开的湿意,青莲抬起缠满纱布的手笨拙的按在嘉瑞的头上算作安慰,眉目间竟然舒展开释然的微笑。 失了声音不算什么,青莲本就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献祭,如今月神不计自己的罪孽之身,开云现月,已是莫大的眷顾。青莲抿着嘴唇,心中是宽慰轻松的,失了声音说明月神已经享用了他的祭礼。上天的承诺必当有
始有终,胤国的灾难终是要过去了吧。青莲抚摩着嘉瑞的头发,心中仍是一阵失落,以后只怕再难为嘉瑞和瑜哥哥唱歌了。 收拾妥当之后,嘉瑞拥着青莲宿在了紫微殿中。帝王起居注中记载,嘉瑞皇帝此生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陪伴在龙床上过夜的人竟然是月国祭司,身为男子的青莲。青莲深思昏昏,身子一直在战栗,怎么也睡不着,而嘉瑞则是让青莲枕在自己的胸膛上,相拥一夜。
嘉瑞靠在床屏上一夜未睡,时时刻刻注视着青莲,手指点上青莲蹙紧的眉间,希望能够抚平青莲睡梦中的忧伤和恐惧。第二日天亮的格外早,卯时未至外面就泛起了晴光,嘉瑞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看着怀中被噩梦纠缠了一夜的青莲终于睡实。嘉瑞小心翼翼地让出床榻,帮青莲掖好被角,拉向床幔,退了出去。
嘉瑞推开窗格,被白雪映照的晴光扑面而来,竟然是有些刺眼,嘉瑞不自觉的抬起手遮掩。远眺天边,嘉瑞看到了湛蓝如下的晴空,隔着重重殿阁还看不到欲出的骄阳,但是却能够预想出当旭日高升之后,国家将会是怎样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时候宫人端着盥洗用具和换洗衣物蹑手蹑脚的上前侍候,嘉瑞穿戴整齐后含笑的望了一眼微动的床幔,大踏步迈出宫殿。嘉瑞跨入灿灿日光之中,整个人像是披上了一层金色,前方是一片光明,即使是崎岖之路也被日光所普照。嘉瑞昂首,沐浴在青莲为自己和胤国换回的光明中,朝紫微正殿走去,上朝议政,整饬纲纪,挽回损失。
青莲当嘉瑞离开自己的那一刻起,青莲就醒了,若不是有嘉瑞坚定宽阔的胸膛做靠背,在深重的噩梦中沉浮的青莲又怎会睡得着觉。眼前是皓洁的月光,青莲梦见自己站在落月江畔的高台上沐浴着月神的眷顾,可惜一转眼却看见清澈的碧波瞬时翻滚成红色,像血一样夹杂着腥味扑面而来,比澜台刑室还要让人毛骨悚然。忽然一阵罡风,青莲站立不稳一头从山上栽下落月江中。
青莲忽然醒来发现嘉瑞床幔微动,嘉瑞已经不在自己的身边了。青莲冷汗淋漓,心悸不已,之前用鲜血发得毒誓回荡在耳边,“……血染落月江湾!人神共弃!永生罪孽!”,竟然犹如山崩地裂的声音。 青莲极度的不安起来,每年腊月十五在月国要行拜月祭礼,祭司登高台祈求新的一年能够得到月神的眷顾佑责,算的上是比新年祭祀宗庙还要重要的祭典。青莲以月神之灵起誓,却自己违逆了誓言,昨夜的雪月晴光说明月神接受了祭礼,原谅了自己。 但是有借有还,原先积累深重罪孽又要谁去承担,染红落月湾的血到底是谁的?胤国的百姓无辜,而月国的子民又和何怙?青莲越想越害怕,挣扎着起身,却因为四肢无力翻落床榻,恰值童景瑜转帘而入。
青莲虽然醒着,但是神思却越发混沌起来,眼前一会儿是一片猩红,一会儿又是无边黑暗。童景瑜看着青莲滚落在地上,不知道在摸索找寻什么,他急切呼唤着青莲的名字。却不知这声音落入青莲的耳中竟然化作了嘈杂的哭喊声,咆哮声,像极了是地狱恶灵的凄厉的尖叫。
青莲手上的缠绕的纱布沁出血迹,脚上的伤口裂开翻卷出嫩肉,青莲却浑然不觉。青莲匍匐在地上,散乱着头发,漫无目的地在地上搜寻。童景瑜再也看不过去,赶忙冲过去将青莲扶起,为了遏制住青莲的挣扎,将青莲禁锢在怀中。 嘉瑞朝会后留在御书房里继续处理各部衙报上来的政务,而童景瑜则向嘉瑞讨了恩典,来探望青莲。童景瑜作为臣子私入帝王寝宫,可见嘉瑞赋予了他多大的荣宠,另一方面,嘉瑞也希望自己不在青莲身边的时候青莲能有亲人陪伴。童景瑜满心欢喜匆匆赶来,却不知看到的是这样一幅场面。
“青莲,青莲啊,你到底是怎么了!”童景瑜呼喊着,可惜青莲似乎根本没有听见,挣扎得越来越厉害。童景瑜用僵直的双手捧住青莲乱晃的头,拨开青莲揉到眼睛里的乱发。然后童景瑜就看见青莲没有焦距的眼睛,涣散了神色,嘴角滑下血线,断断续续的传出沙哑的“嗬嗬”声。
童景瑜感觉到青莲的身体颤抖得厉害,像是早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一样,而童景瑜亦是锥心之痛。昨日月下圣洁如神子的青莲,独立在高高的祭台上宛如谪仙,而现在却是这般癫狂沦落尘泥。童景瑜缓缓松开怀抱,禁锢一松,青莲没了命似地滚在地上,爬在地上不知到再找什么。童景瑜深吸一口气,抬肘击在青莲颈部,结束了青莲的疯狂举动。
童景瑜赶忙将青莲昏迷的青莲抱回床上,让跟随来的太医上前诊治。太医院医术高明的老医正围着青莲半天也没有诊断出青莲为何突入起来的到了疯癫症,含糊地说可能是因为身子太虚,入了邪风,多多休养就好。屋子里点燃了息香,童景瑜喂下青莲凝神固元的汤药,守在青莲身边,直到嘉瑞回来。 本以为睡一觉起来青莲会恢复精神,或是嘉瑞在身边青莲就不会不安,可是没有料到的是青莲的疯症似是越来越严重了。青莲昏迷的时间越来越多,而少数醒着的时候人却疯癫如狂。一天天过去,太医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惟见青莲憔悴消瘦下去,到后来人几乎脱了形。被暴躁的帝王逼得没有办法,太医院老医正只好诚惶诚恐地说到:“回皇上,依老臣看公子这病不寻常,都说月国流传着秘术仙法,公子莫不是入了魇,中了咒?”
219、归期 。。。
青莲睁着的眼睛一眨不眨;茫然地向着远方,嘉瑞顺着青莲的目光看去,除了雪化尽后明晃晃的红墙碧瓦;其余的什么也瞧不见。青莲依旧执着地望着远方;而嘉瑞则落回目光看着怀中的青莲,现在青莲很平静的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但是嘉瑞却不敢放松怀抱。
在外人眼里,青莲似是封闭了六识;对外界失了反应,其实在片刻清醒中青莲的心思还是很清楚的,比如现在自己靠在心爱的人怀中,比如在嘉瑞怀中挣扎也是无用。青莲口不能言;望着远方的眼睛也没有焦距;早已说不出话来,而现在已经是连看都看不见了。 虽然望着远方,眼前除了惨红色的血污,青莲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但是青莲知道自己并没有瞎,这些不过是月神的惩罚。以前还能看到幻影的时候,青莲眼前尽是血海淘尽后支离破碎的白骨,地上仿佛伸出无数只溺水求生的手,寻求自己的帮助。在青莲还没有赶过去的时候,于瞬间幻化为白骨碎裂成齑粉,消散在眼前。
生命死去是这样容易,红颜枯骨,不过转瞬,青莲耳边充斥着凄厉的尖叫,层层交叠不散。青莲曾经在那场疫病中直面过生死,那时不过是静静的尸体青莲就已经承受不了。在如今的幻象中青莲看到的是惨绝人寰的场面,肢体碎裂时的鲜血几乎就要喷到青莲的脸上,而青莲仿佛能够听到月国子民惨死在自己眼前时骨头断裂,被磨成粉的声音。青莲竭尽所能想要去拉住那些被血海吞噬的人群,可是直到最后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眼前被吞噬。
青莲安静靠在嘉瑞的怀中,只有那份熟悉的馨香温暖能够让青莲暂时忘记那如炼狱般的景象。之前青莲还有力气挣扎,妄图能够拉住一二个被吞噬的人,但是现在青莲已经一点气力也没有了,就像是被命运拆碎的人偶一样。如今青莲清醒的时间原来越少,即使醒着,也已经渐渐听不到惨叫声,看不到伸向自己的白骨了
。 睁着眼睛,青莲能瞧见的只有一片血污,再无其他,就像此刻嘉瑞低俯着头,青莲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喷在颈项中熟悉的温湿气体,但是却看不见嘉瑞温柔注视的眼睛。青莲其实想笑着安慰嘉瑞的,可惜被抽空了精力的躯体仿佛不再是青莲自己的,嘉瑞怀中的好似一具永远都捂不暖的身子。
嘉瑞轻轻地吻在青莲的颊上,感受着唇下的冰冷,伏在青莲的颈边看着,青莲慢慢阖下扇睫又睡过去。嘉瑞放开怀中的青莲让他平卧在床上,小心翼翼地帮青莲掖好被子,再不怕青莲离开了自己的怀抱会惊醒,会疯狂,因为现在嘉瑞担心的是青莲下一次醒来会是什么时候。
嘉瑞把那失了光泽的碎发从青莲脸颊上拨开,露出青莲苍白无色的脸,除了那青莲翠碧额冕或明或暗的闪着幽光一如往常,青莲像极了澜台前北海湖中的青莲,慢慢枯萎。嘉瑞和衣并排躺在青莲的身边,握住被衾中那只纤细的手腕,微微用力,感受着指下微弱的搏动以换取心安。 嘉瑞望着床顶微动的布幔,眼睛有点发酸,终是要到了不得不把青莲送回月国去的地步了吗,嘉瑞叩问自己心。早在之前嘉瑞就已经相信了众人的说辞,青莲突如其来的疯症,不是病,而是魇魔蒙了心,中了蛊咒。 惨淡中过了新年,尽管十五祭礼之后胤国灾难彻底过去,国家慢慢转上正轨,但还是伤了元气,又因为青莲的病着,所以嘉瑞亲政后第一次春年过得极为简单。嘉瑞本来想等青莲养好了身子再考虑回月国的事情,可是现在这样的情形,容不得片刻迟缓。 护送颜铭等人回国的使臣已经从月国归来,胤国重臣携国书以示胤国的诚意。出使的吴自中也带回了月国最新的消息,听完之后嘉瑞深锁的眉头越陷越深。一路沿途快马换乘不歇,颜铭和吴自中等人终是在腊月十五子时之前赶到了月国落月江畔。
腊月十五是月国一年一度隆重的望月祭典,浅浅的落月江湾上漂浮着莲灯,星星点点的灯火映着惨惨淡淡的月色,一片宁谧的美好。吴自中驻足在落月江畔,看到的就是月国君主颜臻带着臣民守候至深夜的情形,即使隔在江畔,也能感受到对岸传来的一个国家深切的期盼。
落月湾虽浅,但是江水中是不断变换着的暗礁和急湍,所以无船可渡。好在两岸相隔并不很远,月国依照千年古法,从江边山腰降下铁索,让水性好的人携着游至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