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自己怒火早起,徒伤身体。踟蹰了一会儿,青莲便走过去默默的在童屹房门前跪了下去,等到天亮问晨认错。
避祸
晨初鸡啼,童屹枯坐一夜,算是理清应对之策,希望素月和青莲依旧能生活在自己的身边。青莲,想到青莲童屹惊觉那个孩子不会又跪在外面请责认错吧,因为以往只要自己发怒,青莲都不敢入房中等候问晨,而是默默的跪在门外,这也是自己立的规矩,可今日青莲受伤慎重,怕是会撑不住吧。想到此处童屹披衣起身,果然看到了门外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
童屹脱下身上的披风,裹在青莲身上,怀中之人脸色潮红,而身上却湿冷,因是在这跪久了受了寒气吧。扪心自问,童屹是不喜欢青莲的,但是他却总是逆来顺受,小心翼翼的在身侧侍候着,还要忍受着自己的苛责。童屹想到刚才青莲恭谨的叩首,小心地的认错,那样的哀婉的神色语气,昏倒在身前的无力,让人怎能又狠下心来。
深受夜寒侵袭,青莲这一场寒热足足持续了三天人才渐渐清醒过来,想去见父亲,却被告知父兄往青州祖籍去祭祖祈福去了,临走前还不忘下令,不得放青莲公子出玄英居。
童喜见到青莲终是苏醒过来总算是放下心来,之前病情太过凶险,心郁气结,肝脾瘀阻,童喜想不明白,二公子年纪轻轻又有什么想不开的呢。而此时青莲心中却酸涩无比,没有得到父亲的原谅他于心不安,而得知父兄是为自己祈福去的,青莲心中暖意融融。
由于童屹不在府中,青莲不用晨昏定省,战战兢兢,浑浑噩噩间青莲的伤也休养的差不多了,只是十天过去了,父兄还未回来,要知道青州毗连于京城,来回数日即可,可现在为何父兄还未归来,青莲心中不免担忧。
的确,童屹父子是刻意的留在青州不回京城,那日童屹抱着高烧的青莲回到清韵阁,便辞了一日早朝,没有等到嘉瑞帝君的拜访却得到了童将军大公子童景瑜被晋升为御前一等侍卫,得入宸禧宫当值的喜闻。
这算什么意思,皇太后竟然多疑至此,迫不及待的将景瑜升调至眼前掌控,所以童屹第二日便上朝请归,说是犬子青莲病重,已药石无灵,正值青州祖籍童氏祠堂新建,想与长子回家祭祖祈福。朝上皇太后很欣然的就同意了童屹父子的请归,还不免关心几句,而童屹手中京城的兵权自然也就落到了其副将,贾忠的手里。
童屹离京为的是避开嘉瑞,由于素月和青莲的关系,童屹制府严如铁桶,没有任何一方的眼线,若是自己在府的情况下皇帝造访,什么消息又传不出去,只怕会加重皇太后的疑心吧,想来禁足的青莲也好在清韵阁内安心养伤,所以童屹带着景瑜便安心的离京了。
童屹知道,以青莲晏平的习性,自会安心的留在清韵阁抚琴弄笛,即使嘉瑞来府也不会遇到,心想那个荒唐的帝王总也不会闯进人家居所,见不到自己和青莲也就会回去,而皇太后也应该会放心了。然而,事情总没有设想的那样顺常,总有一些注定了的事情是无可避免的。
柳色
立夏将至,春意熏浓,只见百花满地,绿柳横波,小桥通若耶之溪,曲径接天台之路,石中清流激湍,篱落飘香;树头彩叶翩翩,疏林如画。遥望东南,建几处依山之榭;纵观西北,结三间临水之轩,嘉瑞不经感叹文人心思下的园林竟是如此精致,比起雍容的御花园更别有一番情致。
闲庭信步走在这样如画的园林中,嘉瑞不禁心情大好,今天来到童府造访不过是为了上次在朝华殿和童屹说过要来,给太后一个交代而已,因为早知道童屹父子不在,那个青莲又病重,所以来与不来已没有太大的意义,不过来一趟就走的,只是当见到玄英居这精巧的院落提了兴趣,嘉瑞便遣了仆从,闲心赏花问柳起来,想着也算不算白跑这一趟。
嘉瑞正如孩子般心性的探寻者一处湖上假山,便有一缕笛音飘入自己的耳中,犹如那轻笼烟柳色,嘉瑞只觉心头一片清爽,虽然旋律只是最寻常不过的清平调,但是乐曲中那细微的处理能将这首平常曲子吹奏的如此美妙,足见乐者技艺之高超。嘉瑞好奇的转过山石,目光落在不远处临湖小谢之上,那不是宫廷首席乐师秦正清吗,那吹笛之人是?
吹笛之人自是青莲无疑,时隔多日,青莲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童屹不在府中日子倒也过得平静舒心。秦正清是青莲乐曲的教习师傅,寻常本是在清韵阁授课教徒,只是来了两次只觉的这个钟爱的小徒儿总是提不起兴致,想着大好春光莫辜负,花木煦风怡人性情自然也能怡人乐品,便带青莲到这湖间小谢抚琴弄笛来了。
秦正清是已故乐圣林子墨的长徒,林子墨亦曾是宫廷首席乐师,如今秦正清已尽得其师真传。秦正清为人清正严肃,曲艺超绝,所以只有当朝廷重节大祭之时他才愿意去,一般宫中享乐宴会他无丝毫兴趣,所以身为宫廷乐师的秦正清倒以开馆授徒为乐。
青莲是秦正清最中意的弟子,不然也不会舍下身份来将军府授徒,要知道他可是连皇宫都无兴趣之人。第一次见到青莲,为那种似曾相识的容颜所吸引,而第一次听青莲抚琴,为一个总角少年高超琴艺间流露出的先师遗风而惊叹,心想终于找到一个可承衣钵的弟子了,可惜之后不到一年,青莲左肩受伤,养好伤后左手失了劲道,虽是于抚琴无碍,但终究难至登峰造极之境了。对于青莲少时的那次意外,秦正清一直耿耿于怀,抓筝之艺已难有大成,便让青莲重新学习吹笛,虽是从头学起,但仍是悉心教导,只是对待这个学生越发的严苛了。
之前街上偶遇,嘉瑞一直没有觉得青莲是这样的秀丽,水榭之上,那以映着点点波光的面容,那被春风轻轻拂动的墨发,无一处不牵动着心神。玉人执笛,轻吐乐音,真正是得身心俱静好,自弹不及听人弹,嘉瑞不禁陶醉其间。
只闻“啪”的一声,似是击竹之声,笛音也应声而断,嘉瑞抬眼望去,只见秦正清举着一竹板挥向青莲,发出了同样的响声。
“青莲,你这几天是怎么回事!总是心不在焉的,一首简单的清平调,你说说看你用气错了几处,落指又有几分精准?”秦正清严厉训斥道。
果然是名师啊,一首自己听来有如天籁乐音的曲子,竟然被秦正清指出多般错误,嘉瑞这样想到,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青莲,想着他会怎样回应师傅的责问呢,嘉瑞很希望再次听到青莲那清澈如水的声音。
可是嘉瑞并没有如愿,只见青莲默默的垂了头,左手握笛,沉默了一会儿将右手递到秦正清面前。正在嘉瑞好奇之时,秦正清又抬起了手中竹板,一下一下的击落在青莲的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师徒
在嘉瑞看来,师傅用戒尺训诫一下徒儿本也无可厚非,自己少时也曾在书房挨过太傅的几下板子,略施薄惩而已。可是现在眼前所见让嘉瑞由怀疑,心惊,渐渐的转变为担忧。
秦正清手下的竹板从没一刻停过,一下重似一下,隔着些距离,嘉瑞似乎都能听到那竹板夹杂着劲风击落在青莲的手上,不觉间怕已有三四十下过去了。只见青莲在师傅的责打下微微侧过脸,耳边的长发散落在颦蹙的秀眉上,一脸疼痛的神色再难掩饰。
嘉瑞这下子有些着急了,看秦正清责打青莲也不像是要停下的样子,青莲的手岂不是要打被打坏了?耳边那阵阵声响让嘉瑞背脊发凉,准备转下石山,过去制止秦正清那徒对青莲的责打。
秦正清本只是想警戒一下青莲,谁知这徒儿竟一点儿认错服软的意思也无,不禁动了真气,他最看不得青莲那倔强隐忍的神色,明明是心中有事,却不肯透露半句,秦正清虽也知道,在童屹严厉的管束之下青莲很少说话,但是对于自己这个师傅,青莲往常若是有了疑惑定会找自己求解,哪里像今天这般,深藏着心思呢。
嘉瑞转下假山,沿着湖边回廊走向湖心小谢,这时清扬的乐音又传入耳中,嘉瑞心下大惊,那秦正清心也好狠,现在让青莲吹笛岂不是更重的惩罚?
秦正清自然是知道今日罚的重了,自己下手虽然仔细避过青莲的指节,但那自己毫不留情的竹板已让青莲整个手掌成了绛紫色,足足肿了有一指多高,虽说握笛是手掌涵空的,但是看到青莲缓缓的收拢手掌握起玉笛之时,神色间流露出来的痛苦神色,还是让秦正清着实心疼了一下。多年的师徒相处,感情上秦正清早已视青莲若子,也就无法容忍青莲对自己有所隐瞒,所以即使青莲疼痛非常,秦正清还是没让青莲休息,如往常一般的严厉。
悠扬的乐音,仿佛就是那赤足在刀尖上的旋舞,清凉的微风下青莲的额上竟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不过倒是打叠起精神,用心吹笛,不敢再惹师傅生气了。
青莲心中甚苦闷,他最知道这位师傅讲求君子之行,清正厚德,而自己那日上街招惹被人当街羞辱,已是有辱德行,父亲未曾原谅,心中难过。事实上青莲本无大错,只需要人从旁开解,可偏偏青莲又不敢说与这位师傅听,生生往牛角里钻去。
这是嘉瑞终于来到小谢中,一把抓住秦正清的手,制住他惊讶的神色和拜的身形,这当然也打断了青莲的笛声。在秦正清还未开口之时,嘉瑞就赶忙说道“这不是名动天下的乐者秦老先生吗,能在此相遇真有幸啊”然后向一旁同样讶异的青莲拱手道“在下笠王府三公子姐夫的表亲,瑞嘉,今天随公子拜访,被这一园春色吸引到此,有礼有礼。”嘉瑞胡诌了个身份。
秦正清是很不待见眼前这位皇帝的,对于他总是弄些词艳曲宫在中习唱的行为很是鄙夷。而青莲则觉得眼前这位公子甚是面善,英气逼人,所以心中不免好感。不过少见人事的青莲此时却没有看出来师傅和拜访者眼中的有奇怪的神色在搅动。
秦正清虽然不喜欢这位皇帝,但也不敢公然忤逆了君王的意思,既然嘉瑞不想在此被人拆穿身份,自己又不待见他,秦正清便转身对青莲说道,“好好练乐,莫要再胡思乱想,若是下次再这样胡乱吹奏,定是少不了罚的,明白了吗?青莲!”
见青莲默默的点了点头,秦正清便向嘉瑞恭谨行礼道“不才先告辞了。”嘉瑞也没言语,可秦正清刚离去,却被一旁的徒儿唤住,可等了一会儿,见青莲也没说便起身走,虽然知道这位弟子心中藏着事情,但是现在皇帝在场,也不好仔细询问。
“秦先生”青莲又唤了一声,踟蹰了一会儿,也不顾有瑞嘉这一个外人在场,行至秦正清面前,跪下,说道“徒儿青莲知晓再过两日便是先生生辰,到时恐无法前去拜寿,趁今日相见,容弟子为先生弹奏一曲,聊慰青莲一片心意”言毕仔细的磕了三个头。
一曲古乐《鸥鹭忘机》,琴音在青莲指尖流泻而出,让人仿佛见到了那海日朝晖,沧江夕照,群鸟众和,翱翔自得,海翁忘机,鸥鹭不飞的恬怡之境。青莲手势优美,或挑或拂,或抹或剔,只是这琴不似弄笛那般,右手拂过冰弦,青莲蹙眉而弹,这一切看在嘉瑞眼中,却仿佛似曾相识一般。
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