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得让头顶那曾被修莉亚认为品味极其粗俗的假牙状王冠都颤动了起来,几乎难以再固定在她头上。但谁也没留心她的大笑,也没什么人注意到凯罗尔的坠落。即使站在台沿最前面的那侍从惊恐地往下探头,但其他人还没觉察。
侍女继续向前移去,而那双肇事的手消失在人群中。
凯罗尔并不知道自己招惹了多少人的愤恨,从她进入赫梯宫廷那天起,她就让王后从各贵族豪门中征召来的少女们纷纷绝了望。她并不知道这些女孩在宫廷中的存在不仅仅代表各大豪门对王家的效忠和起人质的作用,更不知道她们本来是作为未来王子妃而培养的,也不知道她们从很小时起心中就堆积着怨毒,为了争夺王后一点点的宠爱暗中斗得不可开交,也不知道她们斗到最后,那个出身最为高贵性情温和又不争夺的米拉反而最得王后中意,只是王子并不喜欢米拉而一味追逐远方的埃及王妃,让本来想整米拉的人也没了攻击方向,但是,当凯罗尔进入赫梯王宫后,女孩们心中堆积的怨毒终于找到了出口,每天她们都忍辱负重地服侍她,殷勤地对她献好,可如今,是报复的时候了。
凯罗尔的双手惊慌地在在空中乱抓,企图抓住一点点可以挽留身体的东西。她的叫声只在无限的喧哗中激起了一点点空气的波动。
侍卫惊慌地叫着:“来人!”可是,把他挤到了台沿的侍女们的欢呼声把这叫喊遮蔽了。
米拉从另一个方向望过来,眼中带着几分惊惶,又带着几分犹豫。她猜出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要不要叫喊呢,那句呼救却咬在了喉咙里。
面对长年累月所爱慕的王子身影,面对离赫梯王子妃仅一步之遥的距离,即使最善良最柔软的心也会动摇,更何况米拉从小就把王子看成了她的男人,他喜欢她也好,不喜欢她也好,她都认定了这个人,那一次被王后召到王子膝前询问是否愿意纳她为妃、却被王子所拒绝后,她无法想象这漫长的一生该如何度过。
米拉的手捏得紧紧的,汗水渗出了手心,几乎要痉挛一般,她温和,她大度,她愿意宽容这些争鲜夺艳的女子,是因为她知道她们的出身和得宠程度都不能与她比拟,但是,尼罗河女儿不一样,她是神的女儿,除了被赫梯人认为是女神化身的王后,她比人间的任何女子都要高贵,米拉实在没有把握和这样一个女子斗得下去!
她的嘴唇几乎发白,但她没有呼救,尽管她正捧着点心盘子站在王后身边,她也没有叫。
同一时间,塔谬丽丝在大笑,被塔谬丽丝的侍女们悄悄带进来的那个女子混在人群里朝凯罗尔落下的方向冲去,而路卡跪着,抬起头看着他仰慕的君主,他的王子。
凯罗尔的身影消失在台下,那侍卫再也瞧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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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谬丽丝大笑着,把鸵鸟毛团扇在空中挥舞了几下,向着王子的方向送去一个秋波。
“呵呵,王子,你是赫梯和格鲁吉亚两国共同认定的我的夫君,我绝不会让那个小女孩抢走你!呵呵……呵呵呵……”张狂的笑声被大众的狂欢所掩盖。
但是,她忽然变了色,那个侍女竟扯着帐幔,翻身跳下了高台。
风吹动,风从遥远的海上吹向高原,吹向哈图山雄伟的群山,吹向雄壮的城池和最高处的暴风神殿,也吹向王宫中拥挤着几乎癫狂的人群。
风吹过,吹过少女缀着珍珠的裙衫和细羊绒斗篷,吹过她黄金的长发和绾着发端的金色发坠,吹过用孔雀石和天青石画了眼影的大眼睛,吹过金丝发网和金莲花王冠,也吹过她隆起的肚子和垂在双腿间随风动荡的玛瑙和梨形珍珠的腰带,但,那其实已为人妇的神之女的脸从遮蔽着她的那些绣毡中露了出来。
应该感谢赫梯人豪华的帝国气派,为了让临时建成的高台更为绚烂夺目,从台上一直铺到台基下好几米处都垂挂着彩色的毡毯,用金银丝刺绣的毡毯上还挨次挂着华美的花环,重重复叠叠,衬托着其上所刺绣的王家徽章和环绕四周的太阳与新月图案,更是映日生光,华彩霞蔚。
凯罗尔猛力一抓,拼尽全身力气抓住了一个花环,但毕竟一个花环可撑不住一个人的重量,她来不及惊呼,那花环的衔接处又开始撕裂,凯罗尔身在空中,几乎要哭出来,但她的脚只能无助地扑腾,而拉着花环的手渐渐离那毡毯越来越远。
“嘶啦”一声,花环连接处彻底开裂,凯罗尔眼睁睁瞧着自己朝下掉去,手盲目地向空中伸去,口中不由自主地喊出了:“伊——兹……”
同一时间,一个女子的身影飞速地从高台上坠下,那动作比风还要敏锐,她的右手猛地挥出撕下的帐幔做成的简易绳索,勾住了凯罗尔的脚,凯罗尔陡然觉得自己正在迪斯尼乐园里坐过山车,由死到生由生到死再由死到生整整转了几个轮回,当她晕头转向落到地上时,那个女子已借着边滑边撕下一大片绣毡的缓冲,搂着她轻盈地落地。
“公主,我们又见面了!”女子沉声说,声音里有隐藏不住的亲密兴奋。凯罗尔半迷糊地抬起头,太过惊心而难以平复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飞扬如男子般凌厉的容颜让她一愣。“女……女王……”她轻轻叫起来。那以强健的手臂搂着她的人,正是许久不见的亚马逊女王阿玛娜丝。
阿玛娜丝没有回答,抬头四望。刚才的动静太大了,和她的计划完全不同,她原打算假扮杀手,接受那个愚蠢的格鲁吉亚公主邀请,装成侍女混进庆典现场,趁赫梯人热闹之时趁机带走尼罗河女儿,但是这位黄金公主却偏偏在此时跌了下了台,她不及思考立即相救,这一来全给暴露了。
更糟糕的是这位公主的面纱头纱全都掉了下来,现在那头凌乱的金发和巨大的撕裂声招来了所有人的注意。伊兹密锋利的眼光射了过来,手中的长矛还染着血,他身子一动,仿佛极欲噬人的野兽,但亚马逊女王只冷冷地高声喝道:“伊兹密王子,我妹妹呢?”
片时之后,凯罗尔不敢置信地瞧着自己脖子上的长剑,而赫梯人手中也架着几个隐藏在民众中却挺身出来救女王的亚马逊女战士,全场人都看呆了。高台上传来国王的咆哮:“箭队,布阵,一个活的亚马逊人都不许放出去!”
但场地中间,两个纠缠已久的对手却互相对望。
阿玛娜丝难得如此仔细地打量这个曾经被她俘虏又胁迫过她的对手,此人不是埃及王那种少女似的俊美,而更象一尊活的大理石雕像,那精致到无可挑剔的五官具有成年男子的深沉英朗,全身泛着冰冷又美丽的光,那双盯着她看的茶色的眸子也充满了致命的威胁。
反过来,在伊兹密眼里,这位女王那飞扬入鬓的长眉充满剑一般的力度,而那挺秀的鼻梁和英气逼人的双眸也使她和寻常女子不同,整个人仿佛一柄出鞘的剑,散发着身经百战的人才会了解的那种血腥气息。伊兹密忽然觉得很欣赏她,至少比起那个颤抖着满脸通红的凯罗尔,她看起来镇定得多了。
但欣赏归欣赏,他并不打算手软。“你来了,还想回去么?”他冷冷地说。国王正从高台上走下来,四围铁甲如林,枪矛林立。“能不能回去,就看你的王妃有多重要了。”她同样寒冷地答,并且让那娇嫩的小脖子上添了一层伤痕。
伊兹密淡淡地说:“以命换命?”
“你的王妃比我的部下重要多了!拿我妹妹和所有部下来换,否则我不放人!”阿玛娜丝答。
“还有什么条件?”他谈判的精确度仿佛只是在谈判一次商业贸易。
“给我和我的部下配备马匹,打开城门,让我们离开,我们离开二十里地后自会放了尼罗河女儿,否则……“
她的手捏了尼罗河女儿的小腹一把,那隆起的腹部让所有人的眼睛都为之一窒。
叹息声,惊讶声,质疑声纷纷响起,但场中两个人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对方。
“伊兹密!伊兹密!救我!……”尼罗河女儿哭喊着,她不敢回头面对那满面杀气的女王。又一次被盟友背叛的痛苦弥漫在心中,而唯一的救星却是眼前无比冰寒的男子。
伊兹密平静地说:“好,答应你。”
国王从高台上下来,咆哮着:“别答应她,这次一定要把这贱人置之死地!女人你可以再找,孩子也可以再生!我看她够不够胆量杀掉尼罗河女儿!”
伊兹密转过身,对父亲一躬:“父王,这是我的王妃,我的孩子,请让我做主!”他抬起头来,那淡然而平静的神色让赫梯最粗暴的王也为之一慑。
“这小子到底想搞什么鬼?”国王的脑袋疯狂地运转起来,尽管他的王后正在高台上喊着:“接受她的条件,让她放尼罗河女儿!”国王还是捻着胡须沉下心来捉摸儿子眼中的神色,终于,他说:“好吧,你决定!”
漫长的等待后是满场的惊叹声,王子真这样爱尼罗河女儿,为她肯放走大敌?但阿玛娜丝的心却狂跳起来。可能吗?这个狡猾的王子会轻易让她们得手?
王子再次转回身,下令说:“按女王说的办!”塔谬丽丝在高台上望见这一幕,郁闷地折断了手中的鸵鸟扇柄,无尽的不甘使她的脸都黑了,但此时谁也注意不到她。
第 88 章
米拉平静下来,她知道事情非她所能干预,目光朝下移动,望着刚才尼罗河女儿坠落的地方,那个曾大叫的侍卫被挤落了下去,在这种混乱之中,一个小小侍卫的坠落只引起了最小的波动,就立刻被遗忘。但所有的罪责都有了着落点。那些乖巧伶俐的女孩们狠毒起来也很可怕呢!
米拉却没空想这事,她更感到刻骨悲凉的是王子为尼罗河女儿如此疯狂,直到此刻,她才认清了无法取代那个神之女的事实。
但之后的发展出乎她的意料,也让所有人愕然。高台下,王子回头轻声对路卡交代了几句,阿玛娜丝警惕地竖起耳朵企图听到,但王子的声音只在那人耳边打转,她吼了一声:“伊兹密王子,不要耍花样!”
伊兹密只是瞥了她一眼,说:“你不想见你妹妹了么?”挥挥手让路卡走开。
阿玛娜丝有些难忍,现在被握在她手上的是怀孕的尼罗河女儿吧,为什么这个人这样平静呢?她狠狠说:“你少耍花样,否则你的王妃就死定了。”
王子只是朝着她微微一笑,似乎看出了她心底的不安。她记得这个人恐怖的武力和狡猾的心术,心里更是起伏。必须说此刻她是后悔的,如果在扑下来救尼罗河女儿的那刻她思索过,也许根本就不会出手吧,毕竟这次潜伏不只关系到她一个人。如果她没有扑下来,也许她将能安然抽身离去,另寻时机营救妹妹。但一刻的冲动带来了如今的暴露,看似主动却随时可能翻盘。只是,后悔也是无益,无数个念头在她心里如泡沫般涌起,又被她毅然压了下去。她面对的是一生中最强的敌人,不能有丝毫犹豫。想及此,她把横在凯罗尔脖子上的长剑又勒紧了些,让凯罗尔那张小脸几乎不敢喘息。
人们停止了喧哗,紧张地盯着这个画面,王子安闲地看了看尼罗河女儿,将长矛拄在了地上,盾牌放在一边。偶尔有粉丝大喊:“国王万岁!王子万岁!不要放过这个女人!”王子只是抬眼一笑,让阿玛娜丝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