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清睨着白狐主与刁邪,咬了咬牙,长叹道:“昨晚刚到……”
移山道人突然一声大吼,把李玄清后半句话震回了嗓子里。
“徒儿你确实太天真了!为师这里还压着一副双天哪!哈哈哈哈!”移山道人摸着络腮胡子大笑道。
刁邪朝白狐主挤眼道:“三哥,你这千年狐狸精却斗不过师父这只万年老狐狸啊。”
白狐主道:“老四你得意什么?你不也输了!”
刁邪道:“我输得比你少。”
白狐主道:“你又要跟我抬杠!我这回一定要收拾了你……”
鲇鱼须的秀才伏案大哭。
刁邪嬉笑道:“三哥你把二哥吓哭了。”
白狐主道:“管我何事?他是输钱输的!都怪师父……”
移山道人瞪眼道:“沙场无父子,赌桌无师徒!愿赌服输,怎地怪起老道来了?”
鲇鱼须秀才呜咽道:“师父你明知我逢赌就输,还偏拉我入局……”
移山道人望天道:“三缺一啊没办法,你大师兄又不肯玩,你五师弟又不在……”
鲇鱼须秀才道:“可以叫六弟啊……”
白狐主道:“那小屁孩,咱不带玩。”
移山道人不住点头:“小孩赌钱多不好。”
白狐主应和道:“小孩应该玩空竹之类的。”
朱华听得心里哭笑不得,想那院子里玩空竹的六师兄也就只能在自己这个“七师弟”面前装装大了。他问李玄清:“大哥,五师兄还没来么?”
“他腿脚不便,快不了,不过今晚也该到了……”李玄清突然卡住话头,颤抖地指着角落方桌那四人,绝望道:“你们知不知道这里是别人家!知不知道不能掀别人家的桌子!”
此时被白狐主掀起的桌子已经飞到半空中,被刁邪用法术止住,只见他念念有词,桌子朝白狐主反砸回去。
乱飞的桌子下,移山道人正盘膝坐着数钱。鲇鱼须的秀才二师兄睁开两汪水泡眼,扯着他师父衣袖道:“师父,七弟来了!七弟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移山道人抬头飞速瞅了朱华一眼,喜道:“徒儿你来了!为师想你好苦哇!”他忙把钱揣进怀里奔过来大力拍着朱华的肩膀。
“师父,徒儿也很想念您老人家。”阔别多年,朱华一时百感交集。
白狐主接住桌子往天上一丢,跑过来道,“老七,你终于来了!”
这一家人亲热地嘘寒问暖之后,方围了一圈在蒲团上坐定,就听院子里的老六呼哧呼哧跑进来喊道:“五师兄来了!五师兄来了!”
于是一干人又纷纷站起,还未迎出屋,就见一清秀少年被推了进来。
这少年正是黄岩派的五弟子,龟精容瑾,他自小手脚俱废,终日坐于轮椅上。为他推轮椅的是个看去比他年纪略小些的娃娃脸的童子。
移山道人扑过去道:“老五啊!为师想你好苦哇!”
朱华再次哭笑不得:师父您老人家见了哪个都是这句。
刁邪凑上前捏捏容瑾在外面冻得凉凉的脸蛋,问:“阿瑾,冷不冷?小脸都冻红了。”
容瑾淡青的眼珠里映出一抹暖色:“我不冷,四哥的手好暖。”
黄岩派的创派祖师移山道人是个传闻很多的人。有人说他的师父是西方教的准提道人,也有人说他跟太上老君学过炼丹,甚至有传言他追随过那位来无影去无踪比鸿钧老祖辈分还高的陆压道人。
这些都是万儿八千年前的旧事了。当年那场有名的封神大战这老道没冒头,反而自个儿窝在黄山顶的大花岗岩上琢磨出一个修行的门派,即后来的黄岩派。
他收了第一个徒弟玄清道人后,嫌他太过正经,搞得他这个师父做的很无趣,于是在一次下山游荡的时候捡回来一只灰耗子,取名灰黄。好景不长,这个灰黄后来长出两撇鲇鱼须不提,他还鼠性难改,既抠门又胆小。移山道人很忧郁,于是又收了第三个徒弟白狐主。白狐主倒是很对他脾气,道人受了鼓励,决定壮大门户,遂收了蝎子精刁邪。结果狐狸与蝎子每日掐架乐此不疲,黄山派鸡犬不宁。道人对现在的徒弟们十分灰心,一气之下捡回了老五容瑾、老六阿天、老七朱华……直到第七个徒弟,移山道人终于彻底绝望,向老天低头,任由这几个败家子折腾去了。
容瑾到后,李玄清吩咐下人摆上了宴席,师徒八人围坐着长桌用晚膳。不多时,有庄客来报,说是门外有个道人求见。
李玄清问:“问清是何人了么?”
庄客回答:“他自称通天道人,说是给邙山君送东西来的。”
朱华闻言停箸抬首,见几个同门也都放下碗筷看他。
移山道人道:“徒儿,这可是养育你成人的那个通天教主?鸿钧门下三清之一的截教教主?”
白狐主冷冷道:“除了这个通天教主,也没人能厚着脸皮缠到家里来。”
刁邪听出了他话里的酸味儿,挑着眉毛笑道:“人家来给七弟送东西,感情深厚啊,你怎地说人家厚脸皮?我听着好像有点不对味儿啊。你说是不是,阿瑾?”他言罢侧头向身旁的容瑾求同盟。
容瑾垂着头,似笑非笑地听着,也不回答。
白狐主刚想发作,移山道人道:“这通天教主得道时,你们师父我还不知道在那个观里眯着呢!别乱说圣人的闲话,都老实点啊。”
白狐主想说“他算哪门子的圣人”,但被移山道人瞪了一眼,只好闭紧嘴巴。
朱华和李玄清出了门口,通天教主笼手端立在大门前。朱华看惯了他苍白的脸色,不以为意,反倒是把李玄清这个外人的心提了起来。李玄清与通天教主寒暄一番后,朱华才问:“你怎么来了?”
通天教主从袖中取出莹白的日月珠,递过去道:“你走时忘了给你。”
朱华接了过去,道:“我师父请你进去,说要向你请教道理。”
通天教主习惯性地抿起了唇。这个“我师父”实在刺痛了他的心,这是朱华向他表明,相比这些黄岩派的人,他在朱华眼里不过是个外人。
通天教主淡笑道:“我一个荒野老儿,何以能指教移山道友。请你代我向他谢罪吧。”
朱华心道,这道人端的还是傲气,因为对我的措辞不悦,就不肯见我师父。不把他放在眼里。
朱华道:“你若只是为了送东西,让水火童子来就是了,又何必自己跑一趟?你亲自来了,我师父当然要接待你,你却反倒不进去,不是让他难堪么?”
通天教主被他一噎,忍不住想解释,可想想却又沉默下来。
他特地亲自来送日月珠,本就是为了再见朱华一面。朱华已把他的心思看得明白,他再说什么都是自取其辱。
这时候整理好衣冠的移山道人率着众弟子迎了出来,通天教主只见一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子,中气十足的道人兴冲冲地直奔他而来。
“通天教主,久仰大名!”移山道人笑哈哈地打稽首道。
“移山道友言重了,贫道稽首了。”通天教主挂着一贯谦和温雅的微笑,回礼道。
二人进了正厅,众门人也随其后而入。李玄清吩咐下人去加一副碗筷。众人坐定,移山道人就迫不及待地与通天教主讨论起了道论法理。
这移山道人与性子矜持孤傲的通天教主迥然不同,他能说善道,热情仗义,一边不住地让通天教主多吃,一边问他古往今来的奇闻异事。通天教主被他左请右问,一张嘴不知是吃饭好还是说话好,索性捧着茶杯,微笑着倾听应答。
虽是如此,他的余光却一直停留在容瑾身上。
方才移山道人率众弟子出门相迎,只有腿脚不便的容瑾留在屋中。是以通天教主甫一入屋便看见了他。这一眼,让他心头一颤。四肢俱残的龟精,隐隐和他心中的一个环节相扣。
自相柳与他说了巨鳌的事,他虽派出穷奇,却一直没寻到那巨鳌下落。那巨鳌是混沌时的古兽,共工撞倒不周山后,被女娲斩断了四肢,以重立天地四级。如今他却在这里碰到这样一个四肢不能动的龟精,或许只是一个巧合,又或许,正是一个阴谋。
李玄清奉当朝天子之命率军北征,黄岩派前来助他,而这四肢残废的龟精却正是黄岩派门人。若说是巧合,未免也太过巧合。
而若说是这巨鳌的阴谋,潜在天朝军队里做内应,反倒更顺理成章些。
通天教主虽心生疑窦,却不动声色。这龟精已在黄岩派多年,自己没有真凭实据,若动龟精,定然激怒黄岩派门人。而且,倘若未能一举揭穿龟精,而打草惊蛇,则会使自己陷于被动,黄岩派之人也再不会相信自己的话。
通天教主抿了口茶,看似随意问:“贫道听闻,李将军得天子圣旨,将往北海擒拿共工?”
李玄清道:“正是。”
通天教主道:“李将军有勇有谋,还得了众位高人相助,定能擒住共工。将来三界安宁,天下太平,诸位功不可没。”
刁邪已瞧了通天教主好久,此刻立即道:“多谢教主吉言!”在座弟子也皆应和道谢。
白狐主的座位正在刁邪旁边,他贴上他耳朵,讥道:“一看见长相好的,立刻就成了马屁精!”
刁邪扭头冲他咧嘴,耳语道:“这美人我看上了。”
白狐主狠狠瞪了他一眼,作了个“啐”的动作。
朱华懒洋洋地喝着茶,瞥着通天教主左右逢源,对答如流。自小他就知道,通天教主善于洞悉人心,若是他有意,可以把一个人的痒处搔得恰到好处,让对方将他引为挚友。这个人老谋深算,手腕高明,黄岩派的所有人,包括他师父移山道人,都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可虽然知道通天教主更胜一筹,朱华却还是与移山道人更亲近些。因为他实在看不透那位难以捉摸的师尊,他的举动中,哪些是对他的亲情,哪些是情爱……
只怪这时的朱华太过年轻,凡事喜欢追究彻底。却不知,这世上很多事偏偏是复杂而暧昧的,尤其是感情。
朱华借由喝茶清醒头脑。他有时候喜欢把自己从气氛中抽出来,审视整个场面,这样能让他目光更加清慎。此刻,虽然移山道人在以主人的姿态招待着,一句接着一句与通天教主攀谈,但朱华看的清楚,主动权早已被通天教主抓走了。
移山道人道:“老道听说,这回玉帝要请令师兄元始天尊出山?”
通天教主道:“我师兄心系天下苍生,或许会下山相助也未可知。”
移山道人又问:“那通天教主呢?”
通天教主笑了,“贫道今夜来此,一来是为了送还日月珠,二来,正是想向各位道友表明心意:修道之人,理应守护三界苍生。如蒙各位不弃,在下愿尽绵薄之力,与各位一同北擒共工。”
未等众人言语,白狐主拍案而起,惊道:“通天道人,你不是与那相柳很有交情吗?怎么反而要帮我们了?”他生生把“你是何居心”这后半句咽了下去。
通天教主淡然道:“贫道心中虽不忍私情,但亦存公理。”
白狐主还要作色,刁邪扬眉笑道:“通天教主深明大义,肯帮我们不是很好么?三哥,你这么为难人家教主,倒显得我们黄岩派不仗义。”
白狐主被刁邪气得满脸通红,却又无言以对。
移山道人道:“通天教主,我这三徒弟就是说话直,倒也没什么坏心眼,你莫与他小辈一般见识!”
通天教主道:“白狐主的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