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隔着洞口对峙时,突然一直持续不止的嗡鸣声强烈起来,竟正是从这洞口中发出。这洞穴的下面是什么,除了筑台的女娲和曾被镇压其中的共工,恐怕再无第三个人知晓。但是,就连朱华也知道,这底下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妖精对于危险向来有着本能的敏感。
共工不理睬,飞身而来。朱华忍着伤与他对决。
渐渐地朱华的眼前越来越暗,他甚至觉得,自己已抬不起往日得心应手的丈八蛇矛了。
骤然间,胸口一股撕裂的剧痛。这痛让朱华眼前的黑雾稍稍散去,共工那张冰冷的脸正在他眼前。
胸口有汩汩的热流涌出,每一次呼吸都让朱华疼得头皮发麻。
共工的刀已贯穿了他的胸膛!
朱华的头脑却竟出乎意料的清明,此时他正站在洞穴边沿。他猛地往后一蹬,在共工惊诧的神色中,朱华的身体从刀尖上脱出,无可阻挡地坠入黑洞之中。
留在共工台上一定会死,跳下这镇压阴魂的洞穴极其可能会死。
所以朱华在这一瞬间决定选择后者。
“师尊……我……想见你……”失去血色的嘴唇嗫嚅着。
☆、第二十六回 教主计破天劫阵
共工起先惊诧地注视朱华坠入洞中,慢慢地,他的目光又恢复了死寂。
那蛟精胸口中了一刀,又跌入这洞穴中,注定没有活分了。
共工台正中心的这个洞穴一直向下延伸,最深处应当已穿透系昆山山抵达海下的地面。共工的魂魄虽然在这奇异的墓穴中束缚了两千八百年,但他却无法清楚回忆当时的具体情景。他所记得的,只是无尽的黑暗和海水的寒冷。
巨鳌帮自己复活,并布下天劫阵相助,然而共工却并不信任这只万年鳌精。他看得出对方是在利用自己,将天庭的兵马引诱到九山,一举歼灭。共工仰首凝视苍穹,血云已不似方才那么猩红,云中也不见再有雷闪劈下,那巨鳌又在上面耍什么花样?
朱华来共工台前,共工一直依约在此静候那巨鳌。二人战前曾有约定,天劫阵布下后,共工务必留守于共工台,不见巨鳌不可离开。
若非有这约定,共工自忖,他早已杀上天去与那三界之主一决生死了。
黑洞中的嗡鸣声突然停止了,共工的脚下地面却更剧烈的摇动起来。他犹在疑惑,眨眼间洞口却闪过一道凌厉的红光。
共工本能的抽刀挡在身前,然而他还未看清这道红光的本来面目,手中的刀便已飞了出去。
紧接着,当他看清之时,尚不及呼叫,心脏便被一矛捅穿。
“蛟、精、你、为、何……”共工的话未能说完,瞳孔便已散大。
你为何没死?你为何身法突然如此敏捷?你为何功力骤增?
你为何……像魔物一般狞笑?
朱华微笑着,拧转矛身,直到把共工的胸膛剜出一个窟窿,才悠悠把矛抽出。
他伸出舌头,有滋有味地舔食着矛尖的鲜血,受伤的身子摇晃着在共工台上招摇漫步。
然而他胸口的伤却一直在汩汩地冒血,他的脸色愈发灰白,终于两膝一软倒在了血泊中。
碧游宫中灯火通明,水火童子坐在青玉床边打瞌睡,支着的下巴一次次从手上滑落。
通天教主如同被恶梦惊醒,蓦地睁开眼睛,目中露出凝重之色。他深知,必是北方有变故,他才会因心中异样而醒来。
水火童子的下巴再一次滑下,他一个点头,只觉半梦半醒间,面前一股强风刮过。他一下子睁大了眼,不是风!是一个人影!
水火童子想也没想,用力一扑,大叫道:“教主莫去!”
他只觉一股极强劲的力量将他弹飞,再看时道人的元神早已消失于山雾中,唯余寝宫的雕花木门还在来回摇动。
通天教主疾行于万里长空,一头青丝飞扬身后。耳边风声似雷,流云如梭。他幽黑的眼瞳中透出了孤注一掷的决绝,生死已置之度外。
九山上空一片猩红,即使在高空之上,也嗅得到地面上的血腥味。血云密布的苍穹不断劈下一道道雷霆闪电,地动山摇。
通天教主蹙紧眉头,广袖猛地向后一甩,冲上血云之上。
云层上,好个凶阵,阵中一个娃娃脸的少年来回挥舞着一面紫色幡旗。
通天教主认得这阵是天劫阵,这旗是九天霹雳旗,这少年是容瑾的侍童铜儿!
通天教主目光沉着,主意已定,当即作了个法术。此时阵中铜儿也看见了他,面色狰狞:“通天教主!你我真是冤家路窄!”
通天教主术成,飘落阵中,道:“巨鳌,你布此恶阵,屠杀生灵,目的何在?”
铜儿大笑道:“当年女娲哄骗我,赚了我四足立天地四极,我看不惯地上这些臭虫好过!我要他们全都去死!”
女娲这人一向言而无信,当年封神一战,用招妖幡骗来三妖替她引诱纣王失道,最后却将罪行全部栽到三妖头上。通天教主信巨鳌所言非虚,然而他亦决计不容巨鳌屠杀无辜生灵。
“收起阵法!”通天教主喝道。
铜儿一笑,九天霹雳旗朝通天教主指去,霎时间一道闪电朝道人劈来。通天教主见到铜儿挥旗时便已躲闪,然而闪电仍是削去了他几缕发丝。
通天教主捻决,铜儿只觉身后一股强风袭来。他身子避开,除了气流却未见他物。再看通天教主捻决的手势,他便笑道:“通天教主,你用召风术,又焉能伤我?”他道行在通天教主之上,丝毫不惧,随手捻了个定风诀。此时,强风仍从四面八方不期刮来,铜儿却纹丝不动,只有身边云雾被吹得四散。
通天教主不言,打出一道掌心雷。铜儿用手一挥便化去了,同时又朝他打去一道闪电。
通天教主堪堪避开,却仍不死心地打出一道道掌心雷,且为了避免铜儿再用闪电,不断的移动着步子。方才铜儿用了两次九天霹雳旗朝他打来雷闪,他便已看出,这幡旗威力虽大,足以使他灰飞烟灭,但挥动起来不甚灵活。旗杆约莫有十二尺长,碗口粗细,以铜儿的身高每次挥动都分外耗时。
通天教主每打出一道掌心雷便会移动到另一处,铜儿来不及用幡旗,大为光火。区区掌心雷,他足以化解,只是要预料通天教主每一次打来的方向,却甚是耗费精神。
铜儿怒道:“通天道人!你堂堂一教之主,难道只会用掌心雷这等微末道术?拿出些看家本事来,免得被人笑话!”
通天教主却不理他的激将法,仍是将一道道掌心雷打来。
巨鳌的法术虽比道人高超,但此时只得招架这接连不断的掌心雷,而无暇发动更强势的攻击。
这时候,通天教主手上终于慢了一拍,铜儿窃喜,立刻趁机用左手结成一个诛仙印,只见他五指间光芒大作。
通天教主之前的召风术在恶战中一刻未停,此时此刻,一股劲风从身后朝铜儿猛扑而来。
机不可失,此刻正是杀通天教主的良机;何况他已用了定风诀,召风术奈何不了他。铜儿不顾身后那股飓风,狠狠将诛仙印朝通天教主头顶砸去。
诛仙印从天而降,霎时间变得巨大,犹如有千钧之重。
通天教主目光却若暗夜般沉静,他左手捻出一个紫薇印。只见耀眼的紫印朝上顶去,须臾间,两印相迎击,天幕中遽然光芒万丈,五色璀璨。
通天教主的法力虽不及巨鳌,但此时两人身处北极天穹,紫薇印将北极紫薇大帝的力量发挥到极致,与通天教主法力一道抵住了巨鳌的诛仙印。
强劲的冲力之下,通天教主脚下青莲猛然怒绽,无数莲花自他脚下飞旋四射而出,刹那间上清的辉煌席卷了十天九地,日月星辰骤然失色。
在这夺目的光芒中,通天教主露出一丝微笑。
随着这微笑,铜儿只觉右手一空,心中瞬时一悸。原来在他打出诛仙印之时,身后袭来的已不是召风术唤出的风,而是一只挟风而来的青焰凤凰。
此刻青凤已衔着九天霹雳旗朝通天教主飞去。
铜儿这时才明白,通天教主是用之前的风让他放松警惕,再以掌心雷消耗他的注意力,最后趁他发动杀招之时,一举夺走他手中的幡旗。
铜儿悔恨地大叫一声,朝青凤扑去。
通天教主已足踏青莲飞起,一把握住九天霹雳旗,朝迎面而来的铜儿挥去。
一道惊天骇地的霹雳眨眼间划开了铜儿的身体!他感觉不到疼痛,心中只想起,以往那人总嘲他:你法术虽厉害,脑子却远不及通天教主。
罢了,我就是笨啊,所以当初才会相信女娲的鬼话,以为能永远守着你,便把四足给了她。铜儿苦涩地想。
紫薇印的光辉渐渐暗淡,余下无数细小的光埃漂浮在空中,如紫色的星河般闪烁,慢慢地消失于空中。
铜儿望着这条紫色的星河,想起了数万年前,他出生于混沌,第一次睁开惺忪的双眼之时,那人恰好走过,朝他低头委婉一笑。
铜儿似哭似笑,身体化作灰烬,散于风中。
这一瞬,通天教主却看到了一朵铅花,在灰烬中一闪,倏然消失。
通天教主将九天霹雳旗烧毁,止住了天劫阵,遂飞下云端,直奔共工台。
他刚落下共工台,便看到了已死的共工。
共工身上除了心脏位置的一个血淋淋的窟窿,并无其他伤处。通天教主心头一惊:何人竟能只用一招便致共工于死地?
随后,他在洞口的石柱后看到了血泊中的蛟龙。蛟龙的额头长着一只纤细的银色独角,细长的眼紧紧闭着,胸口的伤处已不再流血。
“朱华!”通天教主一步过去将他抱在怀中。
朱华的身体已经变凉,三魂不稳,七魄破碎,通天教主可以看到魂魄的碎片在一点点飘散。
“难道你竟是要魂飞魄散吗!”通天教主突然失声吼道。
“不!我绝不允许!”通天教主抱起朱华,猛地冲上了三十三重天。
大地万籁俱寂,幽幽的北风拂过孤独高耸的共工台。
相柳落在了共工台上,一身青衣鲜血淋漓。他一步一步朝共工的尸体走去。
那尸体靠坐在嵌玉阑干上,微微垂首。
相柳面无表情地静立须臾,然后双膝跪地,两手向前按在地面,俯身叩首。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高唱万岁的声音,孤零零地回荡在空旷的共工台,万分凄凉。
相柳这样趴了许久,才慢慢地站起身。
他抱住共工的身体,越过阑干,向下倒去。
周围景物在飞逝,耳边下坠的风高鸣。相柳紧紧搂住共工,最后一次感受着他如两千八百年前一样的宽阔结实的胸膛。
泪水在相柳长年挂着戏谑的眼角涌出,向上飘起。
系昆山脚下,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这一次无论如何,相柳也会陪您到最后一刻。
共工的身体中突然光芒一闪,一朵银花从他的百会穴飞出,又瞬间消失。相柳再也看不到这一切。
一君一臣,相识于斯地,同眠于斯处。
青山埋白骨,绿水永东流。
☆、第二十七回 化龙池边舍三花
三十三重天上依旧一片黑暗寂静,远离尘世烟火。通天教主抱着赤红蛟龙走进了笼罩在幽幽紫芒中的紫霄宫。
身边的紫衣小童们照旧忙忙碌碌,没有人多看通天教主一眼。
通天教主径自走过一条长长的黑曜石廊,在一扇高耸紧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