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教主将手上的血迹用帕子擦去,喘了几次,才开口道:“共工台下我派穷奇去查看了,没查到什么端倪。”
“若是朱华能回忆起来就好了,当真一点法子也没有?”白狐主问,“我听朱华说,他有时能想起点什么,但立刻就头痛欲裂。”
“真的?”通天教主沉思道。
“我觉得现在朱华才是解开问题的关键。”白狐主道。
通天教主敛起倦色,目光清慎起来。
☆、第三十五回 仙君朱华再交手
立春之后,过了五日,便是年三十。
白狐主和朱华到碧游宫时,水火童子正往银杏树最低的那条桠枝上挂鞭炮,狰仰脖好奇的瞅着。通天教主膝头盖着条毯子,坐在藤椅上剪窗花。看见二人来了,微微点头致意。
“碧游宫什么时候也开始学人间风俗了?”看着满头汗的水火童子和正襟危坐剪窗花的通天教主,白狐主好笑道。
“新年了,放鞭炮冲冲晦气嘛!”水火童子道。过去这一年通天教主实在霉运当头,他这才特意买了一堆鞭炮,还要通天教主亲手剪福字和窗花。所幸通天教主向来是个甩手掌柜,怎么过年全凭水火童子操办,爆竹烟花堆了一屋子他也不过问。
“我可点了!”水火童子道,话音刚落,只听劈里啪啦一通巨响,硝烟味道四下弥漫。
狰大叫一声,刺溜一下钻进通天教主怀里。通天教主被震得耳聋,拧起一条眉。
一长串鞭炮半天才放完,水火童子捂着耳朵乱跳。
“我以为什么好东西!耳朵都震聋了,有什么好玩的!”狰从教主怀中探出头来抱怨他。
水火童子露出一口整齐的牙,嘿嘿笑了。
通天教主有些目眩,手肘顶着扶手,支住了额角。狰瞥了他一眼,立刻跳下了地。
晚上时候,水火童子来来回回好几趟,把盖帘面盆擀面杖全搬进丹房。
“我来擀饺子皮,你们包!”水火童子跑得两颊红扑扑的,开始分配工作。
白狐主不耐烦道:“你可真是麻烦。”说完却找了桌子一角坐下,开始包饺子。朱华笑了笑,也拾了一双筷子去夹饺子馅。
水火童子看向窝在通天教主身边的狰,不满叫道:“狰,你也帮忙!”
狰举起一只爪子,“我能帮什么忙?出了锅我倒可以帮忙试吃。”
水火童子无奈道:“在人间包饺子可是全家人聚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做的事呢,你们一点都不明白我的苦心呀。”
他又看向笼手安坐毫无意思帮忙的通天教主,道:“教主,你也来包个饺子啦!”
通天教主道:“好。”
他走过来,独自坐到了八仙桌的一角,随手包了两个放在盖帘上。水火童子瞟到了那两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后,顿时脸黑如锅底,道:“教主,要不你还是去那边坐着吧。”
通天教主拍拍两手的面粉,微笑道:“好。”
饺子摆满了三个盖帘,水火童子噔噔噔地端去煮。
朱华若有所思的望着通天教主。那一晚白狐主质问完通天教主,回到桃花观时天已亮了。朱华问他,他便将朱华如何失忆一事相告,只是遵照和通天教主的约定,并未将通天教主用顶上三花换取化龙池水之事告诉朱华。至于通天教主回避朱华的原因,白狐主解释说道人欲潜心修行,不愿有人打扰。
朱华倒了杯茶,递给通天教主,道:“多谢师尊请鸿钧道祖救了我性命。”
通天教主道:“你是我门人,我帮你也是理所当然,不必介怀。”
他接过茶杯,浅浅啜饮一口,味道苦涩。如今朱华这声师尊,承载的已不是原来那份感情了。
水火童子把饺子端上桌,狰果然第一个跑来“试吃”,“试吃”完自己的一份,又虎视眈眈地盯着白狐主的盘子。
白狐主凶道:“没你的份了!”
狰呲牙道:“臭狐狸,这是我家,你嚣张什么!”
白狐主立即反唇相讥:“你这只会吃不会干的三脚猫!碧游宫就是这么待客的?”
猫和狐狸四眼相瞪,朱华举起茶杯挡住嘴,笑了下:“你们可真够热闹。”
通天教主有些失神地看着,不由也恍然一笑。碧游宫确实许久没这么热闹了。他不禁遥想起当年初立截教之时,那帮小徒弟们也总是这样吵吵闹闹的。后来即使他们都自立门户了,每年过年时也都要聚到碧游宫,那个时候通天教主从不知道寂寞的滋味。
他喜欢把那些小丫头小小子抱到膝头,即使他们后来都修成得道仙人,各自也有了自己的徒弟,可在他心中,他们也依旧是儿时的小调皮蛋。看着他们过得好,他心里总是欢喜得紧,多年来炼成的法器宝物恨不得都塞给这帮小徒弟,生怕他们被人欺负了去。
可是最后这些欢喜却成了场空梦,他操心惦记了大半辈子的那些人,一个都没活下来。
狰和白狐主还在你一句我一句地吵嚷,通天教主看着他们,笑了,对狰道:“莫要再与狐精争了,我这份都给你吃吧。”
狰对白狐主道:“你看教主多大方!”
白狐主从鼻子里发出鄙夷的声音。
朱华把自己的盘子往狰面前一推,“这个给你,”旋即又对通天教主道,“师尊,你再吃一点。”
通天教主道:“我真吃不下了。”
水火童子在一边嗔怪道:“教主你才吃了两个,昨天不是还能吃下半碗面嘛,今天怎么两个饺子就吃不下了?你别惯着狰了!”
通天教主正要说话,眼前突然一暗,瞬间晃了一下神。
朱华一直端详着他,发现了他的异样,探身问:“师尊,没事吧?”
通天教主扶着桌沿站起身,道,“只是有点乏了,回去躺一下。”
朱华立即跟着站起,“我扶你过去。”
通天教主摆摆手,“不必。”
水火童子见状心里暗叹,上前扶住道人,对朱华道:“邙山君和白狐主好好吃着,我先把教主送回房去。”狰亦跳下椅子,跟了上去。
通天教主微跛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朱华喟然道:“我的这位师尊,看来真是不大喜欢我。”
他不喜欢你?白狐主听了只想苦笑。
“他一直就是那性子,你别多想了。”白狐主劝道。
“他的身体也一直那样么?”朱华问。
“对,一直都那样,”白狐主似是不喜朱华总问通天教主的事,皱着眉道,然而想了想,又叹了口气,“那老东西的身体,现在可能更差了吧。”
人间的除夕都有守夜的习俗,水火童子吭哧吭哧搬着几大箱烟花到丹房前的空地上。他抹抹汗对朱华道:“我去找火折子,邙山君能请教主过来?”
朱华去了通天教主寝宫,见屋里暗着。踟蹰一下,转身欲回之时,屋内又一下子点起了灯。
通天教主推开门,见了夜色中的人影,道:“朱华?”
朱华走上前,柔声问:“师尊,要不要去放烟花?”
不要再叫我师尊了,通天教主想脱口而出,然而却也知道自己不可如此无状。当初是他替朱华做的选择,他必须承担后果。即使朱华一直无心的折磨着他,他也不该对如此无辜的朱华抱怨。
二人到了丹房前的空场地,白狐主已经把一个烟花筒打开摆在空场中央。水火童子攥住一把滋花兴冲冲跑来递给通天教主,道人接过来,不大熟练地在空中摇了摇,星星点点的金色火光,宛若划过夜空的流星,渐渐消逝在黑暗中。
朱华一直凝望着通天教主,只觉得后脑仁隐隐作痛。心里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想要接近他。想要听到他温柔的声音,想要看到他眼梢的笑意,想要闻到他颈间的檀香。这莫名的强烈念头,几乎将他的心脏撑破。
烟花冲上深蓝色的夜空,伴着一声划破苍穹的裂响,无数紫红色的流星四散在夜幕,此起彼伏。犹如绚烂璀璨的生命,凌驾巅峰,展现出最美的一面,又悄然逝去。
朱华不是一个容易被气氛打动的人,然而这一刻他的心却倏然紧紧疼了一下。他的手不由自主握住了通天教主的手腕。
通天教主侧过头看向他。
“师尊,你不会走吧?”朱华幽绿的眼眸凝视着通天教主,“别走……”
通天教主被这双如同五百年前一模一样的眼神深深摄住,整颗心颤抖地几欲破裂。
——这一次又是你先拉住我,又是你叫我不要走!
通天教主一瞬间很想紧紧抱住眼前的人。他是那么想永远和他在一起。
然而他却如同转瞬即逝的烟花,已用尽了生命之火,须臾便要烟消云散。
想要流泪,但通天教主只是深深呼吸着,每一次吸入的空气,都仿佛是一把利刃,一次次刺穿他的心口。为什么爱一个人要如此痛苦,为什么总有那么多放不下的负担,为什么不能抛开一切去爱?
烟花一朵朵绽放在夜空,光艳夺目。绚烂消散后,夜空清寥如故。
翌日早晨,白狐主站在云海阑干边,看朱华舞矛。
他不时张望那乌顶的大殿,过了一盏茶功夫,通天教主从丹墀上缓步走下。水火童子跟在他身后,狰和穷奇不知从何处也聚到了云海。
朱华不知何意,于是只笑道:“师尊也来云海了,莫不是要看我练功?”
通天教主道:“不是看,是来给你喂几招。”
朱华不知道人意图,道:“师尊身子不好……”
通天教主道:“无妨,你尽管出手。”
朱华看看白狐主,他却似乎也在等朱华出招。这二人如今倒是一条心了?朱华实在摸不到头脑。
“好!”他言罢,持矛攻去。这场景让他隐隐有种熟悉之感,后脑又开始作痛。
白狐主有些忧虑,通天教主已不比昔日,不知还能接朱华几招。道人当时说要试探朱华那股力量时,他便觉得勉强;只是二人就那点交情,他也懒得劝他。
通天教主一直笼着手,任凭朱华左挑右刺,他也只是躲闪,却连手都不掏出来。
白狐主没想到久病沉疴的通天教主还留着不少本事,也不由刮目相看。
被通天教主如此无视,朱华心头自然上了火气,步伐不由加快。
通天教主也随之快了身法,青丝在半空中飞扬,长袂凌风。
如此不温不火打了十几个回合,通天教主突然横臂唤出青萍剑。朱华一惊,道人已飞上前来。青萍剑竟毫不留情,直刺朱华面门。
几乎是想也未想,朱华猛地用丈八蛇矛架住。通天教主只觉整条右臂一麻,紧接着青萍剑竟脱手而出,哐然落地。
那丈八蛇矛毫无阻挡地刺去,一直到通天教主的颏下才堪堪停住。
他被矛尖逼得微微扬起脸。
朱华浑身散发着让人畏惧的气势,一旁观战的狰不由退了两步,白狐主紧紧握住双拳,水火童子低声惊呼:“教主……”
青萍剑脱手的一瞬间,通天教主放弃了防卫,而将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朱华陡然狂涨的灵力上。
他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
猛然间,共工的死时一击毙命的模样,鸿钧老祖的话,巨鳌瞬间一现的铅花,以极迅的速度一一晃过他的脑海。
通天教主霎时间一脸惨白。
朱华慌忙收了矛,惊道:“师尊!”
话音未落,通天教主眼中露出五内俱焚般的痛苦神色,蓦地呕出一滩红得刺目的鲜血。
☆、第三十六回 三教主聚紫芝崖
紫芝崖上,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