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来,再者,如果她母亲真是那个桃花,这也未免太过巧合了。忌离过去的主人并非归如人,桃花自然也不是,而她却选在十多年前,在归如与人类共结连理,还透过桃惜和忌离扯上关系。除非还有什麽特殊理由……就是有其他外力影响。」
秉烛一时脑袋转不过来。
「外力影响?什麽外力影响?」
顒衍没有回答,只看著桃惜的眼神深了深。
「现在还无法断定……只是我怀疑事情没那麽简单。」
顒衍抬头看著还在房顶上交战的二人,忌离像是完全失去理智般,摆动著身体,周围的栅栏、杂物全被他挥落一地,伴随著漫天大雨,轰隆隆地砸落在地上。
秉烛忽然像想到什麽似的,蓦地抬起头来。「老师,等一下,如果桃惜的妈妈……如果那个妖鬼的精守,一直寄居在小桃体内的话,为什麽之前小桃她……」
「为什麽到现在才发作吗?好问题……」
顒衍抚著鼻头,低头思索了半晌,这才自言自语似地开口。
「我想关键搞不好是……她一直戴著的那副眼镜的关系。」
秉烛瞪大了眼睛,顒衍又叹了口气。
「这听起来有点荒谬,不过今天早上,她穿著执事服来见我时,我就觉得有点奇怪了。从前她戴著眼镜时,我就能从她身上感受到若有似无的鬼气,但因为归如的妖鬼本来多,许多孩子也有特殊的血统,我也没有特别在意。」
顒衍说:「但眼镜一拿掉,就不仅止是鬼气而已了。所以我才特别问了她关於眼镜的事情,她似乎从小到现在,都不曾戴过隐形眼镜。」
秉烛心中一动。「难道说,老师你……一直知道桃惜是鬼子吗?」
顒衍用手指犛了一下湿透的额发。
「上回壁丹事件时,桃惜不是踏得进壁丹架的术场吗?明明是人类,却可以自由进出妖鬼的术场,当时我就知道,这孩子不可能是普通人了。」
顒衍长长吐了口气,秉烛见他开始移动罡步,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但鬼子也好、神子也罢,只要在我的班级上,就一样是我的学生。说到底是不是鬼子根本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旁人对待她的态度。」
秉烛见他犹豫了一下,又开口说:
「……以前我念小学的时候,灵能力还不怎麽灵光,最多就是看得见一点妖魔鬼怪,外加老是有奇怪的妖兽要把我搬回巢里吃掉,或是路上有奇怪的人形老头跟我搭讪,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洗澡而已,各方面都很普通。」
秉烛想说这样已经不怎麽普通了,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吐嘈的时候。
「但我班上同学,包括老师在内,却把我当作异类看待,除了……尚融那家伙以外,根本没人愿意跟我做朋友。这种情况一久,连我自己也有种我不是普通人的自觉,而异类这条路,一但踏进去就回不来了。」
顒衍的声音难得带著些许沉郁,这是秉烛第一次听顒衍谈自己的事情,而且还是在一向被顒衍视为学生的他面前。
他看著顒衍的侧脸,忽然伸出手来,就著面对面的姿势抱住了顒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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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距离极近,秉烛站的地方又高,这一抱就把顒衍整颗湿透的头揽进怀里。顒衍似乎也吃了一惊,一时没有动弹。
「……你在干什麽?」顒衍没好气地问。
「没有,就忽然想……想抱抱老师而已。」秉烛模仿著顒衍方才的句子。
顒衍低哼了一声,把头从秉烛怀里钻出来,也没多说什麽,回头又踏起罡步,这回往操场那一头移动,秉烛才发现他竟是在布阵,半晌秉烛见他仰起了头。
「这间土地庙里的人……虽然各种各样都有,但多少有个共通点,就是所谓的异类感吧!就像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忌离时,他和我说了一句话。」
顒衍像是在算时机似的,眼睛不离在房顶上的一人一龙,声音却很低沉。
「他对我说:『我并不是来这里赎罪的。』我那时候觉得很没头没脑,想说那家伙忽然跟我说这些要做什麽。但现在想起来……忌离这家伙,其实对於自己做过的事情,直到如今,都一直很自责吧。」
「自责……?」
「嗯,就因为那家伙比谁都还要自责,对於自己所做过的事。所以他才不能後悔……同时也不能赎罪。因为一旦忏悔了、认错了,那个罪就好像从他身上消失了,而忌离最不能忍受的事,恐怕就是那个罪被遗忘、消失这件事本身吧。」
秉烛听著顒衍彷佛打禅机般的言语,不由得凝起了眉头,顒衍便撇了撇唇。
「不懂吧?就说你还是毛头小子了。唉,异类和异类是会相斥的,或许这就是我和忌离那小子有点不对盘的原因。」
顒衍吐了口长气,在秉烛身前蹲低了马步。
「总而言之,这世界上有明知那是错误的,但却无法不去做的事,有些人宁可一辈子背负某些罪、被某些人痛恨,受到惩罚,也不愿就此放下,像好人一样在一旁看著。因为後者比前者还要痛苦百倍。嘛,反正总有一天你会懂的……小心,要来了!」
顒衍蓦地低喝一声,秉烛吃了一惊,抬头才见碎石纷落,桃惜和忌离竟不知何时边缠斗著,边从五层楼高的校舍顶端落了下来。
「秉烛,结术场!」秉烛听见顒衍大叫起来。
***
轰地一声,顒衍和秉烛周围激起万丈尘沙。
大雨似乎在忌离落下之後,变得更加滂沱了。而且就只下在他们头上,感觉好像拍戏时的雨景一样,几乎要把这小小的中庭淹没。
秉烛不知曾在哪里听过这样的说法,雨水是龙的眼泪,下雨便是龙在哭泣。
虽然这样说起来的话,台湾的龙还真是泪腺丰富的生物,一年有一半以上的时间在嚎啕大哭,另一半则是在啜泣。
秉烛夜话 172
虽然这样说起来的话,台湾的龙还真是泪腺丰富的生物,一年有一半以上的时间在嚎啕大哭,另一半则是在啜泣。
秉烛这才知道顒衍为什麽要先蹲低马步,他被这冲击力撞的向後踉跄了一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但大概是被阎魔训练有素,即使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秉烛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动了。
「甲子、丁卯、乙丑、丙申、丁酉、己巳,庚子、辛辰,结!」
秉烛没有符籙,他用阎魔教他的方法,以地上石子做为阙点,结了一个八阙的坚固术场。术场的阙点必以四为倍数,八阙就已经是秉烛目前精守的极限了。
结术场的瞬间他便吃了一惊,方才顒衍画在地面的图腾,随著他的术场结成,竟泛起白色的微光,和空中的阙点连成一气,形成一道无形的密室,将众人全关在其中。
桃惜的身体很快从地面上翻起,秉烛感到气海被人重重一曳,原来是忌离扭动著龙身,撞击到他所设置的阙点。这是他在实战中第一次使用术场,不由得十分惊讶。
「秉烛,你的工作就是撑住术场,在我想办法搞定桃惜前,别让你的术场溃决,让忌离别伤到一般学生,明白吗?」
顒衍用命令的口吻说。但秉烛一下子觉得精神大振,毕竟这是顒衍第一次用对战友的口气对他说话,他用力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顒衍老师。但老师打算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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顒衍看著握著原子笔,从地上缓缓站起来的桃惜。「我要赌一下。」
「赌一下?」
顒衍看著眼前虎视耽耽的桃惜,搔了搔头说:「嗯,刚才不是说了吗?这孩子之所以被妖鬼的精守寄居这麽久都没事,是因为那副眼镜的缘故。那就表示,如果重新戴上那副眼镜的话,说不定就会回复原状了。」
他退了一步,视线仍旧不离桃惜:「今天早上她来找我的时候,我有看到她把眼镜放在左边燕尾服的口袋里,如果没有意外,现在那副眼镜应该也还在那里。」
秉烛恍然,顒衍又严肃地补充,「不过她现在这个样子,不先把她擒下来的话,恐怕很困难。啧,没办法了。」
秉烛见顒衍蹲低马步,摆出架势。桃惜此时再次回过了身,双眼空洞地执起手中的原子笔,半晌一步踏前,以西洋剑手都难以企及的速度和准确,袭向顒衍的手臂。
顒衍试著用小擒拿手,但速度比之桃惜远远不如,很快就给原子笔一刀划过侧臂,顿时手上多了一道殷红的伤痕。
「老师!」顒衍扶著受伤的手臂後退一步,秉烛忙从後扶住了顒衍。
两人都有些骇然,毕竟桃惜手里的纪念原子笔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竟能在芬妮的肚子戳了个洞後,还如此锋利。虽说若贯注足够的精守,寻常纸片皆能轻易伤人,但这没有一定的修行肯定是办不到的,连顒衍都开始怀疑桃惜不止是普通的鬼子了。
「……老师,让我来吧。」秉烛看著顒衍的神色,一步踏前说道。
顒衍犹豫了一下,看了眼秉烛被竟陵削掉半边的长发,半晌才点了点头。
「万事小心,桃惜现在的状态和一般人类已经不同了。」
秉烛点点头,只见他压低了姿势,双手在胸前开展,专注地凝视著桃惜握笔的指尖。
桃惜似乎也感受到对手气氛的丕变,拿著原子笔转过身,冷冷立在墙角的阴影里。
秉烛也不跟她客气,他主动出击,一招便袭往桃惜拿笔的手腕。桃惜凌空跃起,一足踏在校舍的墙壁上,竟藉著这一跃之力,反手刺向秉烛的咽喉。
他却一点慌张的神色也无。他出招半途,竟能及时变招,顒衍见他左手随即递补而上,以他一辈子难以企及的速度,反掌推向桃惜的胸口,藉桃惜闪避的空档,右手一拨一拉,桃惜苍白的前臂顿时落入秉烛掌握中。
桃惜身手受制,当然不可能乖乖就范,只见她手腕翻扭,以全不似人类的动作脱出秉烛的掌握,跟著前臂一伸,原子笔改刺往秉烛的眼瞳。
这样的速度,要是换作寻常人类,就算是顒衍多半也躲不开。但秉烛究竟是秉烛,顒衍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的动作,只见他凌空跃起,又使出刚才体育馆里的猫形拳,背脊俐落地在地面打了个滚,跟著足尖上踢,一脚就踢在桃惜持笔的右肩上。
只听「喀啦」一声,桃惜纤细的身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被秉烛毫不容情地摔在地上,紧握著的凶器也摔了开来。
桃惜双眼蓝光剧盛,挣扎著想夺回原子笔。但秉烛的动作比她更快,他翻身从桃惜身上跃过,反手压制住她的手臂,跟著五指往桃惜怀里一摸。
桃惜发狂似地扭身挣扎,秉烛也被她的力道牵引,只见她反俯为仰,整个人躺倒在地上,秉烛便索性便跨骑到了她身上,伸手从她衣袋里拿出了那副老旧的黑框眼镜。
那瞬间桃惜也重拾原子笔,抬手便戳往秉烛的太阳|穴。
「秉烛……!」顒衍叫了一声。
就在同一时间,秉烛咬牙往前一压,黑框眼镜戴回桃惜脸上。
说也奇怪,眼镜安到桃惜鼻梁上的瞬间,桃惜整个人竟像用尽电池的兔子一样,软棉棉地倒下,拿著原子笔的手也跟著垂了下来。
「竟然……成功了……」顒衍不由得吐了口长气。
变故发生如此之快,从秉烛出招到收招,几乎只在数秒之间。顒衍只觉放松之後四肢发软,忙伸手扶住了身边的墙。秉烛很快伸出双臂,代替顒衍接住了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