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周围没有令人安心的白色,也没有忙碌的医生和护士,门外一直不断的枪声倒是分散了她不少的注意力。
麦克不断观察她的状况,这不是一个可以凭借意志加快的过程,只有耐心等待。
他为朱蒂安置了一个舒适的位置,让她保持呼吸节奏。
朱蒂对疼痛的忍耐力让他感到万分惊讶,也许中途发出过一些呻吟,但在连续不断的枪声中显得如此微小。朱蒂没有要求他做任何事,也没有在剧痛之中寻求任何帮助,麦克相信即使此刻露比在她身边,她也会像在枪店里打发那些惹事生非的客人一样把他赶出去,免得碍事。
这是她一个人的战斗。
麦克从床边站起来,先是听到一阵脚步声,紧接而来的就是枪声。
子弹穿门而过,打在朱蒂左手边的墙上。麦克往那面墙看了一眼,打开门,门外的人正准备撞进来,这一下扑了空反而让他措手不及。麦克抓住他的肩膀,借着惯性把他往地上猛摔。
戴着面罩的家伙一下子就被摔得晕了过去,跟着又有一个闯进来,麦克拔出手枪瞄准他打算扣动扳机的右手,枪声响过,对方捧着手臂大叫。麦克没有就此放过他,这个房间眼下已成了禁地,任何人都不能进来打扰朱蒂分娩。
艾伦守住了楼梯和走廊,麦克决定守住这个房间的门和窗。
他抓住那个还在大叫的对手,一拳将他揍翻在地。两个昏迷不醒的人叠在一起,麦克把他们往门外推去,正想关门,一个人影从门外晃过。他的枪口已经抬起来,却又放下了。经过门口的是咬着颗子弹,正在填装弹夹的艾伦。
“嗨。”艾伦含糊地向他打招呼,塞满一个弹夹后取下嘴里的子弹问,“生了吗?”
“没那么快。”
“我想也是,小鬼好像很喜欢自己的窝,再说他是露比的小孩,不给人多添点麻烦怎么行。”艾伦说,“我再去转一圈,你要小心,这些家伙都蒙着脸,那家伙多半就是其中之一。”
“我知道,你也一样。”
艾伦没有多耽搁,转身走开。当他来到走廊尽头时,忽然看到对面站着一个黑影。
这个人站在窗边,窗外的微光从他背后照进来,把他的影子罩在地板上。
他端着一支枪,稳稳地站在那里。
艾伦的心猛跳起来,两人隔着长长的走廊互相凝视片刻,艾伦向他追去,那人往旁边一闪,消失在黑暗中。
捉迷藏。
麦克回到床边,朱蒂开始用力,似乎感到一股暖意伴随着刺痛正在挣扎求生。
“我看到他的脑袋了。”
“真的吗?”
“是的,最好慢慢用力,别着急,他可是个耐心十足的小家伙。”
“你从哪学来的这一套。”朱蒂吸着气问。
“警察什么都学。”
“难道得学助产?”
“总有机会用到不是吗?有时候在公路边,有时候在地铁上,谁也不知道小宝贝们什么时候决定离开家出来见外面的世界。”
朱蒂没再说话,她把体力和注意力都用在了更重要的地方。
这难道不是一个奇迹吗?麦克想着,双手迎接着这即将到来的生命。那个不可思议的小家伙在每一次宫缩之间慢慢往外挪动着,每个人都是这样出生的吗?
时间仿佛停滞了,空间隔绝了所有的声音。
麦克不知道这中间到底过了多久,直到看见了一张紧皱在一起的小脸。
“欢迎来到这个世界。”他说。
58。男孩
艾伦追着黑影跑向走廊另一头。
神秘的影子一晃而过,在黑暗中消失了踪迹。艾伦没有贸然冲进黑暗,他知道这是那个狡猾的家伙最擅长的手段,利用自己的优势将对手耍得团团转。
艾伦举起枪,向着那家伙消失的方向慢慢前进,走廊尽头有几扇虚掩的门,每一扇看起来都危机四伏疑云重重。他走向其中一扇门,枪口对准漆黑的房间扫过。
没有人。
继续往前走,来到第二扇门前。
对于这个喜欢捉迷藏,偏爱躲在暗处窥视的家伙,艾伦早已恨透了,可在这种令人激动的情绪下,他的头脑却反而更加冷静。
房间里仍然空无一人。
当他走到最后一个房间时,房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怀抱冲锋枪的人从里面撞出来扑向他。
艾伦抬起枪托朝这家伙的下巴砸了一下,对方无知无觉,仍然向他猛扑。艾伦碰到他的一瞬间就察觉到,这个人早已失去意识,向自己扑来不过是有人用力推了一把。艾伦把枪口移向前方,同时偏了一下脑袋,一发子弹擦着他的脸颊飞向后方,接着亮起一道闪光。那个消失在黑暗中的杀手重新出现在他面前,手中握着把锋利的刀。
有时候刀甚至比枪更可怕,它预示的不一定是死亡,但肯定和疼痛脱不了干系。人们看到一把摆放在桌上的枪未必能感受到它带来的死亡威胁,可厨房刀架上的一排刀子却防不胜防,更容易让人联想到受伤和流血。
艾伦没能完全躲开这把恶意十足的刀刃,锐利的刀尖刺破了他脖子上的皮肤。艾伦的毛孔全都因为这样的刺激而张开了,造成这个反应的功臣是本能的恐惧,令他浑身一颤,仿佛被死神的手抚过颈项。
尽管如此,艾伦的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恐惧之色,只差一点,他就被割断了颈动脉,对方似乎也对他的冷静感到意外。这不过是一两秒钟之内发生的事,艾伦推开倒在身上的人,第二刀紧随而至。
这回他有了准备,刀刃在空气中呼呼作响,如果这世上有别出心裁的艺术家,说不定能靠挥动刀子来演奏一曲。艾伦摆动脑袋躲开本该砍中颈部和肩膀之间的一刀,举起枪开始反击。那家伙的身手还是一样快,一把抓住艾伦握枪的手,肩膀猛撞过去。两人一起撞向背面的墙壁,这一下撞得艾伦觉得自己几乎骨折了,能在最短的时间恢复过来完全得益于那个收了露比的钱来揍他的老师派恩。他早就学会如何在撞击发生的一瞬间做出保护动作。
然而危机并未结束,那把亮闪闪的刀子又划向他握枪的手。艾伦扣动扳机打出一串子弹。他闻到火药味,后座力震得两人都是一阵摇晃,动作失去了准头。
艾伦腾出一只手勒住他的脖子,这时又从走廊对面冲出两个人。一发子弹冒冒失失地射过来,这一枪对那家伙也同样是个出其不意的威胁。艾伦全神贯注提防他的每一个动作,为了不让他逃脱而死死勒紧自己的手臂。忽然间,黑暗中亮起一道刺眼的光,艾伦立刻闭上眼睛,躲开闪光弹燃烧发出的白光。
在失去了视觉之后剩下的感官中,耳朵先听到了扣动扳机的声音。艾伦不知道这一枪会射向哪里,只能尽可能做出回避,免遭致命一击。
枪声响起,疼痛却没有袭来。直到白光散去,四周又恢复一片漆黑,艾伦独自站在走廊上,这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真是令人费解。
从刚刚的搏斗中,他明明可以感受到那个杀手想置他于死地的决心,可不知道为什么又忽然放弃了。
艾伦难以理解地思索了片刻,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声穿过长长的走廊传来。
“这小鬼。”艾伦喘了口气,脖子有点刺痛。他伸手抹去伤口的血,决定先去看看露比的小混球。
只不过走开一会儿,“产房”外昏迷不醒的人又多了几个。艾伦跨过人肉地毯,刚到门口麦克握着枪的拳头就往他脸上挥来。
“是我。”艾伦说,“我听到哭声了。”
“你来得刚好,过来帮忙。”麦克让他进来,关上门,再用墙边的柜子顶住。
朱蒂精疲力尽地躺在床上,浑身被汗水湿透了。在她的两腿间躺着一个小婴儿。
“这就是露比的孩子?”艾伦吃惊地说,“这么丑。”
朱蒂睁开眼睛瞪了他一眼,麦克把孩子抱起来递给他,脐带还没来得及剪断。
“抱着他。”
“是个男孩。”艾伦还沉浸在惊奇之中,手碰到婴儿滑腻腻黏糊糊的皮肤,看见肚脐上那条不像人类该有的脐带。他紧皱着眉,小心翼翼地托着孩子的腋下,小混球对他撕心裂肺地大哭。
麦克用刀割断脐带。
“我好像有点晕血。”艾伦说。
“抱稳了。你杀人的时候从来不晕血。”
“这比杀人可怕,剩下的脐带怎么办?”艾伦问,“是要打个结再塞回朱蒂的肚子里去吗?”
麦克无奈地看着他。
“接着还要干嘛?”
“把孩子擦干净,找个暖和的东西包起来。”
艾伦觉得自己的手被粘住了,要是现在有人闯进来对着他开枪,他简直毫无反抗之力。麦克找了条被单把孩子裹紧,这时枪声又响了,然后是被啼哭声引来的更多脚步声。艾伦实在想不通,一个这么小的婴儿为什么能发出如此震耳欲聋的哭声。
“小心一点。”麦克把孩子交给艾伦,对他说,“我们得先把朱蒂和孩子藏起来。”
“送去哪?”艾伦已经完全被手里这团一边哭一边扭动的软绵绵的小东西吓住了,不知所措地抱着他,生怕一不小心就把他挤破。
麦克没来得及回答,从窗外飞进一个手雷。
意外发生得太快,艾伦的晕血症不见了,抱着婴儿翻过一张沙发,躲到墙角的衣柜后面。麦克抱起床上的朱蒂躲进洗手间。巨响过后,浓烟卷着火焰,距离爆炸最近的墙上簌簌落下一层碎裂的水泥。
“艾伦!”麦克叫着。
“我没事。”艾伦回答,“孩子也没事。”
麦克望着一片狼藉的房间,大火阻挡在他和艾伦之间,看来他们只能暂时分离了。
“我们到楼下会合。”
“好的。”艾伦摘下肩膀上的一支枪扔给麦克,“一会儿见。”
麦克把那支狙击枪挂在背后,回头对朱蒂说:“你还有力气吗?”
“随时都有。”朱蒂说,“拯救世界的英雄也总有个用尽全力把他生下来的母亲对不对?”
“是啊。”麦克笑着说,“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我刚才亲眼目睹了。”
朱蒂在他的帮助下站起来,然后问:“我还没有看到,他什么样?”
“四肢健全精力十足,是个非常健康漂亮的男孩。”
朱蒂看了一眼烧着的卧室。
“别担心,艾伦一定会保护好他的。”
“那还用说?”朱蒂收回目光看着他,“我一点也不担心。”她的脸色不太好,声音也有点沙哑,分娩的过程消耗了太多体力,能够站起来已经足够证明她的坚强了。
麦克背起她,从破碎的窗户离开了这个房间。
59。公平的决斗
艾伦把裹着床单的小婴儿绑在怀里,再把防弹衣的卡扣放松一档。
孩子细小的四肢伸开着,小得不可思议的手紧紧攥在一起,皱着眉闭着眼,仿佛被什么天大的难题困扰着,满脸忧郁的表情。
艾伦站起来,感觉到胸口传来的热量,感受着和一个新生命紧贴在一起的温度。
他看起来好像没那么丑了。
艾伦把孩子的小脑袋扶正,看着小家伙哭哭啼啼蹬脚伸手的模样。
“别哭,我们去玩一场好游戏。”艾伦一边往冲锋枪的弹夹里塞子弹一边说,“你的好日子结束了,外面到处是危险,现在就来上第一课。”
他沿着墙壁找到门,推开挡在门口的柜子冲出这个岌岌可危的卧室。走廊上是暂时的寂静,随处可见被击倒的对手横七竖八地躺在地板上。
艾伦穿过走廊,回忆着刚才闪光弹过后听到的枪声。也许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在混战中冒冒失失地打出了一枪,子弹不知道飞向何处。可这似乎也不能成为那家伙再次逃走的理由,艾伦觉得他已经玩够了,和前几次交手的感觉不一样,今天他杀气腾腾,到了决一死战的时候,捉迷藏的游戏再有趣总也有玩腻的一刻。如果他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然撤离,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