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对另外几个儿子的偏心惹恼了你?”
这个问题引起了罗德尼的反感,他的眉头皱起来,笑容不再。
“那不是偏心。”他说,“他从来没有偏心过,他对我的感觉是与生俱来的憎恶。”
这是黑道故事,十五岁之前罗德尼在“罪恶街区”长大,混迹于地痞、流氓、小偷、毒贩、瘾君子和无恶不作的帮派分子之间,能顺利地活下来是个了不起的奇迹。就像父亲没有理由地憎恨他一样,他内心深处的憎恨也在生根发芽,很快茂密如林。他得感谢那段混乱可怕的童年给了他焕然一新的机会,十五岁的某一天,他在小巷里遇到了一个神秘人,然后他成了这个神秘人的继承者。
“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日子。”罗德尼说,“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别人的生死,可现在想起来,认为自己可以掌管生死是一件很幼稚的事。”
“能这样想你还不算无药可救。”
“可幼稚的事情总是很有魅力不是吗?”
“是的。”
复仇就是一件很幼稚的事,但是充满魅力,有时甚至会成为人们一生的目标。
“我把父亲最宠爱的一个儿子找出来,他叫什么?”罗德尼思索了片刻,“瓦尔克,好像是这个名字,他大概觉得我根本没有胆量对付他,所以手无寸铁地出现了。”
然后。
当时这个叫瓦尔克的年轻人二十六岁,精力充沛,还是个有名的搏击手,对家族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弟弟理所当然不放在心上。十五岁的小鬼,他又能翻出什么风浪?
“泄私愤不是职业杀手该干的事。”
“不,这刚好就是职业杀手最美满的地方。”罗德尼说,“我接了一个暗杀瓦尔克的委托。委托人给了我一个名字,说喏,这就是我想干掉的人,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能把他干掉就行。你不会干不了吧小鬼。我说当然没问题。这太简单了,如果不怕被怀疑,我甚至可以在家里,趁他上厕所的当口从背后一刀捅进他的心脏。”
“这确实很方便。”邓肯家族的仇敌多得数不清,家族中的每个成员在职业杀手悬赏榜单上都有提名,罗德尼只要进入这个圈子就能很容易地找到和他需求相同的委托人。在完成委托积累杀手经验的过程中,他也一举两得地干掉了所有家族中的对手。
但这并不是为了得到父爱,而是为了复仇,报复父亲对他不公平的憎恨。
“所以你让他一直活着,只不过是想让他看着自己的家族如何走向毁灭。”
“是的。可我还是心软了。”
心软这个词和罗德尼至今为止的所作所为毫不相关,但那也有可能是实话。对于亲情,艾伦实在没什么发言权。
“也许他死了更好呢?”罗德尼说,“他知道结局已不可挽回,也为自己的愚昧付出了代价,不管怎么样,他对我的母亲还不错,虽然她最后死于一个他的仇敌雇来的杀手,不过好歹是有个风光葬礼不是吗?”
“我该说节哀顺变还是抱歉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
“随你怎么说。”罗德尼说,“我们现在算不算陷入了僵局?你既不敢从那里出来,我也不敢走近一步,难道就这样一直等到天荒地老?”
“通常这种情况只能等待打破僵局的人出现。”
“是啊,可我想不到你们还有什么出其不意的朋友会来帮忙。”
“谁知道,每一次我们都是在几乎绝望的境地化险为夷,说不定幸运女神就是我们的朋友。”艾伦说,“趁这个机会,我还想确认一下,你是不是真的想置我们于死地?”
“为什么这么问?难道你还怀疑我们不是在认真决斗?”
“当然是,在你跟我说话之前我还有点疑惑,现在已经明白了。让我们杀掉你父亲,炸毁他喜爱的家园,让家族的手下一批又一批地在和我们的枪战中消耗掉,都是你乐于见到的结果对不对?”
“没错,这不是我的家族,我唯一想做的就是让它毁灭,让邓肯这个姓氏在黑道中除名,被警方扫荡的毒品走私线也是我的杰作。在我完全得到它之后,一切就都由我来掌控了。”罗德尼说,“唯一让我感到不满的是,你们对职业道德的坚守,那些没用的家伙,最后还得我亲自去补上几枪。”
“职业杀手不是杀人狂。”
“施乐会杀手当然不是杀人狂,但罗德尼·邓肯可以是。”
“忘了你的双重身份,这是我的错。”艾伦说,“现在你是谁?坚守信仰的施乐会杀手?还是嗜杀成性的黑道头目?”
“哪个都好,只要能让这件事结束。”
“结束是指什么?”
罗德尼的嘴角掀起了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艾伦并没有看到这个微笑,麦克也没有。
这个有着双重身份的危险分子微笑着说:“结束就是我们之间有一个了断,一方消失在这个世上,或者同归于尽。你们是非常有趣的对手,为我的计划增添了很多乐趣,谢谢你们,先提前告别,以免在接下去的混战之中错失时机。”
“喔,好的。”艾伦一边说话一边解开防弹衣,小心翼翼地把孩子从怀里抱出来。小宝贝睡着了,躺在并不算干净的被单里,像一团降临世间的奇迹。虽然不知道打破僵局的人到底会不会出现,更不知道出现的敌人还是朋友,艾伦都做好了最后的准备。
“再见。”
62。公平的决斗(2)
打破僵局的并不是朋友,也不是幸运女神。
他看起来不过是罗德尼·邓肯源源不绝的手下之一,一个没有名字,长相成谜的打手或者保镖。
他从门外闯进来,发现了这个房间里正在发生的事情,认为是个立功的好机会。麦克从狙击镜里看着他,角度非常合适,一定可以一枪命中。结果也正是如此,狙击枪的子弹打中了他的胳膊,让他在剧痛之余无法再开枪射击任何人。
一切似乎又要回归于那种无法打破的僵局,可就在那个受伤的家伙捂着手臂惨叫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
罗德尼向他伸出手,那个人以为他想帮助自己,或许因此心中充满感激,于是也伸出了手臂。罗德尼抓住他,接着抬起手中的枪对准他。麦克在狙击镜中惊讶地看着这一幕,枪响过后,罗德尼全身都被血染红了。他抓住这个惨死的手下当做挡箭牌挡在身前,从安全的狙击死角中走出来。
艾伦拿起地上的枪,想冒险来个出其不意的扫射,但罗德尼早有防备,子弹像长了眼睛一样从对面飞来。
“该死。”艾伦只好再次躲起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板上的小婴儿,如果要正面对付罗德尼只有一次机会。这要冒上更大的风险,一旦失败一切就全都完了,之前所有的努力,为了保护朱蒂和孩子平安无事的行动都将成为泡影。
“要赌吗?”他问。
孩子在被单里闭着眼噘着嘴,口水流了出来。
“你真恶心,就当是你同意了。”艾伦说。他决定赌一把,伸手拍拍孩子的胸口说:“乖乖等我。”
他在心中默数,然后向前飞扑,枪口对准罗德尼所在的方向一阵扫射。
子弹扫在那个已经死去的挡箭牌身上,就算偶尔有流弹擦过,也没有对罗德尼造成多大伤害。此刻他已不是目标明确的施乐会杀手,他是冷酷无情的黑道头目,把所有人都当做没有生命的工具,不受规则束缚,无人可挡。
艾伦不敢离开墙角太远,以免罗德尼掉转枪口向角落里的孩子扫射。
但职业杀手似乎都有一种共通的心有灵犀,永远知道对方的要害和弱点在哪里。当艾伦试图吸引罗德尼的注意时,罗德尼的目光已经投向了墙角深处。
“这是特罗西家的孩子。”他说,“特罗西家的人好像天生就有一种无所不知的才能,他是在这里出生的吗?”
是啊,这是露比的孩子,谁要是敢对他开枪,这事就没完没了了。
艾伦翻过地面时压到了肩膀上的伤口,疼痛让他心中涌起一股仇恨,忽然间向罗德尼猛扑过去。这实在是非常危险的举动,罗德尼的枪口正对着他,艾伦躲过密集的火力中心,用穿着防弹衣的部分抵挡住分散的弹丸。尽管在他经验十足的判断下已经把伤害减小到最低,可冲击力终究还是产生了强烈的震荡和痛感。
这不重要,艾伦打定主意不惜一切要让对方从掩护下露出破绽。
接下去的场面几乎就是毫无技巧的肉搏。
艾伦不惧生死地抓住罗德尼手中的枪,让他不得不因此丢掉了当做挡箭牌的尸体。他们在短短几秒钟内翻滚过地面,沿着房间四壁撞来撞去。
麦克的准星时刻瞄准罗德尼的头部,但这狡猾的对手和艾伦纠缠在一起,机会总是转瞬即逝。
误伤的几率太高了。麦克遗憾地想。
他可不愿意拿艾伦的性命孤注一掷,没必要,罗德尼的性命不值得他用至爱去赌博。
于是准星在两人之间游移,艾伦尽力为他创造狙击的机会,罗德尼则不惜一切破坏机会。
他们都是精于此道的老手,知道什么样的角度会将自己的要害暴露在外。看似毫无章法的街头战法,却比任何生死搏斗都要惊心动魄。
罗德尼抓住艾伦受伤的肩膀,手指陷入枪弹造成的伤口,血顺着他的手流了下来。
他的脸上全是那个被他当作肉盾的家伙的血,有些已经凝固了,但他似乎很喜欢满脸鲜血的感觉,在皮尔逊·墨菲的别墅里也一样。
仇恨、快感、喜悦、死亡的威胁、凌驾于生命之上的权力,各种激烈的情绪刺激着他,让他成了一部无畏生死又极其精准的杀人机器。
艾伦咬紧牙关,忍耐着伤口被刺破的剧痛,霰弹枪指着天花板,枪声过后从头顶落下一大片吊灯的碎片。艾伦抓住罗德尼的手腕往墙上撞,直到那支枪因为猛力的撞击而掉到地上。
罗德尼握起拳朝他脸上挥去,艾伦低下头,拳头的边缘扫到了他。艾伦趁此机会撞向他的肚子,把他按在对面的墙上。
他知道这家伙有多难对付,好身手不如蛮干有效。
麦克不想再等待那几乎不可能出现的机会了,他最后往狙击镜中看了一眼,打算收起枪回到别墅去。
可就在这时,他看到另一个罗德尼的手下走进了房间。
这个人和之前的所有人都没有分别,黑色的装扮,黑色的面罩,走进房间的一瞬间已经举起了手中的枪。
麦克的枪口立刻对准他的额头,这是生死较量,不能优柔寡断。对于杀人的人还以杀人的子弹。
他的手指已经扣下一半的扳机,子弹在枪膛中蓄势待发。
忽然间,紧绷的手指松开了。
麦克疑惑地看着狙击镜中那只握枪的手,以及那只手上握着的枪。
他呼吸着硝烟味弥漫的冷空气,看着自己吐出的白雾,若有所思地抚摸狙击枪的扳机。
砰一声。
枪击响起在房间里。
时间仿佛有那么一两秒钟是凝固的,枪响消逝,归于平静。
这有可能吗?
麦克认为这只是错觉,因为房间里发生的事总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可能愣神了有那么一秒钟,看到罗德尼推开艾伦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要不是向墙上抛洒出去的血,没什么能证明他在稳操胜券的自信之下中了一枪。
子弹穿过他左肩的肌肉,疼痛似乎来得异常迟缓,远远比不上被击中的这个事实更令他诧异。
罗德尼的目光转了过去。
艾伦没有因此而分心,但当他要趁这个机会动手时,那个乱开枪的手下却又把枪口对准了他。
“别动。”他说,“这不关你的事。”
“什么?”艾伦问,“你在说什么?”
“这不关你的事,请让开一下,斯科特先生。”
大概是隔着面罩的缘故,他说话的声音又低又沉闷,奇怪的是艾伦却觉得很熟悉。
“我认识你吗?”
“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