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惊疑不定,正好在这时他的手机震了起来:
【喂陈冠诚!你还活着吗!!!】
【我活着呢……】他给班长回复道,【你呢?你没钥匙怎么进的家门……】
【啊哈哈其实我们家院子指纹也可以开门的……你怎么回事啊?!他后来回去还有那样飙车吗!!我特怕你们一车两命啊!】
【没……我现在在白老师家。】
【!!!!!这么牛逼!!】班长激动得手都抖了,【快上了他!八嘎!你还有时间发短信?!难道他在洗澡?噢你快趁这个时间去找杜蕾斯啊!!!!】
【没……他有事出去了……】猫球球看了一眼自己的身旁,慢慢地想:【嗯……他的电脑在家……】
白鹿原又开了小半个城,还过了一次江,这才回到了自己家。所幸现在是夜里,倘若是白天,非得堵一两个小时不可。
他父亲正在房里写大字,写得气定神闲,灯光暗淡,走过去的时候不过是淡淡地对白鹿原点了点头:“你回来了。”
白鹿原走过去,看见案板上铺开的一幅字,正写着“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秉承父亲一贯的风范,稳而深沉,但字和句都毫无激情,不会有任何退步,也不会有任何进步。
父亲垂着眼睛,沙哑的嗓子淡定地问道:“什么事儿?”
白鹿原在心里骂了句:草,老东西……装逼。
但他还是垂着手,弯着身子说:“省里的李厅长今天找了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事儿。”
他把情况都照实说了,然后看着他爸。
父亲握着笔的手一顿,皱了皱眉头——那皱眉头的姿态和白鹿原自己如出一辙。他慢慢地问了句:“你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
白鹿原说:“我当然不知道。您不是已经退了吗?还有什么事求得上咱们家的?……我就一个穷教书的,连教书的都不算,搞行政而已,连院级都算不上。”
父亲蘸了蘸墨,又铺开另一张纸,继续写着——一边写一边说:“你舅舅在海关,昨天刚扣了一批货。”
白鹿原当时眼睛就瞪大了——顷刻之间,他对自己父亲的鄙视之情达到了巅峰。我擦,您不是激流勇退了嘛?您不是不问庙堂之高只在草堂野趣之远了嘛?我舅舅昨天扣了一批货,您今天就知道啦?那批货是个啥,有多贵重啊?可见您果然心还是贪的。
他不屑地说了句:“哦。我忘记我家还有我舅舅了。”
父亲不理会他语气中的讥讽,继续淡淡地说:“李厅长说的也没错。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李厅长说的?”白鹿原望着天花板说,“我说呢,这段时间总有人和我说钱副市长的侄女。据说那个侄女不是比我大三岁吗?那都三十三了。钱副市长认识李厅长么?那批货里钱副市长有份么?”
父亲避开他咄咄逼人的语气,继续写着说:“那个女孩子倒不是别的原因,是从国外回来的。读到了博士后,这才没嫁人。”
“您就这么希望我结婚?”
“你就这么拖着是怎么回事呢?”父亲的语气强硬起来了。
“那也不能是钱副市长的侄女!”白鹿原皱着眉头说,“您怎么和他们一样?尽想把那些我不知道哪儿来的女的塞给我?——李厅长还想把他包养的小情儿塞给我呢!”他讽刺地看着他爸,“人家那还是盘正条顺的妞儿!省报的模特!那也算一女明星了……您说的其他人,那都打哪儿来的啊!”
父亲完全不为所动,笔尖都不颤一下,冷冷地说:“行啊,你本事了!娶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回家?行啊,孩子要不是你的,就别带回来见我。”
白鹿原怒从心头起,语气更寒了:“哪能呢?我这不都没回家了么?您说,您一退休干部,谁还来找您呀?我娶一什么市长的侄女省长的孙女,有啥用啊?您不如去找我舅舅!”
“别清高。”父亲头也不抬地说。
“不敢。”白鹿原掷地有声地说,“我读过圣贤书,写过孝廉字,也算中过科举,不敢说一样做一样,对不起我读过的书!”
父亲眼睛剧烈地一抽,重重地把笔一摔,厉声道:“那你倒是做个正常人的样子给我看看!你有本事么?就他妈知道窝在家里写东西——你写出了什么么?!你敢娶个女人回家么?!”
白鹿原眯着眼睛,阴沉沉地冷笑道:“我他妈还就娶不了女人了!我喜欢男的,怎么?”
家里瞬间天翻地覆。
猫球球犹豫了半天,看着那只又黑、又硬又大的电脑,脑中经历了无数思想斗争,从——哎呀这是不对的陈冠诚你要抵抗住诱惑!白大大不是从来都不存稿的嘛!你打开也不可能看到剧透的!——到——快打开吧陈冠诚!这是难得一次的好机会啊!你要知道这是白大大的电脑!……
最后诱惑还是战胜了道德,毕竟它就在自己面前,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不开。
他抱着电脑,心跳加速,口干舌燥地跑到书房里去找连接线……连接线在哪里?嗯……唔好乱的桌子啊……
然而,当他拨开桌面上无数张材料的那一刹那,猫球球就愣住了。
一张张宣纸,就那样摆在那里。它们看上去暗沉沉的,写满了黑色的小字,充满了梦寐以求的样子。
一看过去,仿佛能回想起白鹿原握着自己的手写字的时刻。那双手覆在自己手上,气息就在耳边,下笔风流,心跳贴着心跳。
他放下电脑,着魔似的伸手摸过去看——不用特别仔细就能看清楚,因为他写得那么漂亮,那么气势奇崛,就像他的文一样……曾经,曾经他那么梦寐以求的那一张张纸,就摆在他面前……
【致猫球球: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猫球球见字如面:——】这个直接划掉了;
【冠诚球球如晤:尔收到此书时,时日已久。这套书我多日前便该赠与你,只是诸事繁忙,外物萦心……】
【猫球球惠存:此书赠与猫球球,《神州沉陆》中季新的配音者。季新此人,演来颇为不易,此中种种难容人之处,还望……】
【此书赠於曾盗过我文的猫球球】——这个也直接划掉了。
……
……
……
一张一张的,那些写过的宣纸就摆在他面前,字小小的,甚至都严格地码在一个方框里。那个方框,不用比,就知道是《神州沉陆之双照楼记》的扉页大小。
他坐在灯下,一张张看过去,那些白鹿原曾经日日夜夜写过、练习过,想要表达的话,就那样一张一张地,作为未能丢掉的草稿,摆在那里。灯光下的草稿宣纸,又粗糙又柔软,带着种种迷惘而不能忘怀的感情……
他不知不觉便看得已是痴了。
——原来……
——原来他还曾经这样过……
无数喜悦的惆怅的酸涩的心情,带着重重的甜蜜涌进心中。猫球球突然觉得有点想哭——嗯,确实不能哭。白鹿原不是刚刚才吼过他么?男孩子不能哭的……
但是……如果就是因为你呢……
一直以来觉得得不到回应的、卑微细小的心情,宛如尘埃里开出的花仰望太阳那样爱着。你爱过那么艰难的爱么?你有过觉得一生也得不到的人么?你曾经不惜耍赖、哭泣、使小孩子脾气甚至咬他,也觉得他永远瞧不上你的心情么?
可是就在这一刻,他呆呆地坐在灯下,看着无数看不懂的材料和报表下放着的那些草稿纸,原来——原来他曾经这样练习过多次,为了在扉页上写几句话寄给他,废掉一张又一张纸,每一个字都对他自己是天价……
作者是读者们的神。他们高高在上,呼风唤雨,永远不看读者的回复。
可作者也会寂寞么?也会原谅曾经手打过自己的人么?也会……那样被默默铭记的执着所感动,也会犹豫着,不知道写什么送给一直想要的读者么?
猫球球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捧着那几张纸,顷刻间天地翻转,花开花落,心里甜得发痛……你试过这样的心情么?这样的,突然庆幸自己的那份签名书被水淋得失却了本来面目,从而并未认定对方的某一种情绪——而能够看到对方这样多的、对自己所有情绪的心情。
——也许,付出并不是全无所得。
——也许,他并未用你的方式去爱,并不是不爱你。
猫球球呆呆地坐在那里,抱着那堆纸,一张张看去,心里甜得发痛,连白鹿原突然回来了都没发觉——而白鹿原此举更是骇人,待到他反应过来已是从客厅直接冲进书房,把他狠狠抱了过去,带着浓重的酒意和微微发颤的愤怒:
“在干什么呢?”白鹿原把脸埋在他的脖颈间,心情不好地问。
“呃——”猫球球吓得一颤,但是脸瞬间就红了——“你……你先起来……”
他看着旁边被抱过来的电脑,心中大叫不好。
“不起来。”白鹿原出乎意料地恼怒地说。
“但是……”猫球球满脸通红,内牛满面——这!这什么体位!
白鹿原借酒发疯,把他的腰折了个大弯,强行摁在椅子上,旁边就是电脑、材料、报表和宣纸,面前就是压在自己身上的教务处男,身后就是无处可逃的椅背,腰肢酸软,心跳如擂。
他突然觉得,白鹿原的大尾巴狼属性要爆发了。
第70章
猫球球被从椅子上推到了地上。他浑身颤抖,欲拒还迎,大脑一片空白——这一天就要来了么?!嗷!
班长说,先上了他再说……
但是……
白鹿原把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脖颈里,那种感受就像一头野狼趴在你身上似的。浓郁的气息喷薄在颈项间,每一寸被抚摸过的地方都无比热辣滚烫,身体下方有一个真·又硬又粗又长的东西抵着自己……
然而,他只听到了一声咆哮般的低语:“他妈的!你凭什么瞧不起老子!——”
猫球球吓了一跳,努力地去看白鹿原的眼睛,结果脖颈却被狠狠掐住了;他越发惊疑,努力摇晃着挣扎开来,但白鹿原并不看他,只是死死瞪着前方,眼睛里像是在流血一样……
“白老师!!!!”他拼命掰开那双手,身上的灼热瞬间就冷下去了,“你怎么了——喂!”
白鹿原皱了皱眉,仿佛还若有所思似的想了想,压在他身上,一个没坐稳,直接倒下去了。
“白……白老师!白老师你怎么了!你醒一醒啊!!!!”
咣当一声。
猫球球瞬间内牛满面。
白鹿原此前觉得,自己的一生行的都很稳。
稳,就像大风大浪的命运中的大船,上面载着许多人——是许多人一起搭乘的路。不像慕容笑笑生那个傻逼,阳关道你不走,独木桥你要过,最后又是北漂又是坐牢。
有的人就是这样,天生知道如何处理生活的重心,低调,淡定,从容……仿佛天生知道如何生活。而另一种人则相反,他们无法把握现实和虚幻,或者他们以为现实本身就是另一种虚幻,他们除了披荆斩棘头破血流地追求梦想,什么都不能做。
白鹿原一直以为自己以前是前一种人。
他确实是前一种人。
——可是,这前一种人就过得好么?!
——在现实中,你当然永远得不到答案。
在梦中,他总是很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梦。比如现在,白鹿原走在十二年前的珞珈大道上,学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