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妈妈也真是的,为了过好日子,连儿子都不要了。”
陆飞默默地听着,嘴唇紧抿成一条线。
当家里一连几个星期吃不上一餐肉的时候,他也会隐约感觉到妈妈想另攀高枝的心情。
可是他永远理解不了那个女人。至少,每当爸爸温厚的手搭到他的头发上,爱怜地轻揉时,他都会觉得,不论家里有多贫穷,他的爸爸就是他的爸爸,谁也超不过,谁也取代
不了。
是世界上最好,最伟大,最了不起的男人。
唯一的。
他和她不一样,他永远不会离开他,嫌弃他。
所以每每想起母亲的所作所为,他都只能理解为,那个女人,把钱看得比他和爸爸加在一起都要重要。
他原先就比别人缺少了一份柔软的亲情,可是他没有抱怨过,他觉得爸爸很爱自己,只要有这份爱,他就很满足了。
可是他神祉似的父亲,他唯一的家人,却在某一天的夜晚被铐上锃亮的手铐,强制性地带去警局。
他还记得那时候自己是在和爸爸一起吃晚饭,男人有些苍老的脸上露出难得笑意,桌上摆了满满的鸡鸭鱼肉,从未见过的丰盛。
男人用依旧宽厚的手掌一遍一遍摸着陆飞的头,表情有些局促,但依旧很兴奋:“飞飞,我们的苦日子熬出头了,爸爸给一户人家办了事,他们会给爸爸很多很多的钱,我们可以换一套大房子,以后你想吃什么,爸爸就给你买什么,好不好?”
他还没来得及发问,也没来得及点头,门就被警察粗暴敲响了。
后面的事情太混乱,他记不清楚了,印象中一切都凝冻在最后那声“咔嚓”的脆响上。
冰冷的手铐铐上了爸爸温暖的大手。
他追着警车跑了很久很久,他大声地叫着爸爸,脚上还套着拖鞋,后来拖鞋的塑料带子断掉,他只剩下一只拖鞋,可是他还是在跑,脚底板被路上的石子划破了,血淌出来,他都不觉得疼。
“爸,我等你回来吃饭,你一定要回来吃饭……”他嘶哑地朝警车扬起的尘土喊,警车上面旋转的红灯刺得他眼睛发酸。
回到空荡荡的屋子,他独自蜷缩了很久,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坐了多久,只是桌上的饭慢慢地就冷了,后来,慢慢地就馊了,发臭了。
二十多年来,父子俩的一桌好菜,还没来得及吃一口。
就全部馊了。
他们是穷人,而且永远没有享福的命。
后来有人对他说,他的爸爸做了大半辈子老实人,却在最后犯了糊涂,收了一户人家的钱,违法拷打在狱中关押的一位犯人,他手劲很大,没轻没重的,把人给打死了。
陆飞从来不相信,他知道爸爸的手一直都是很温柔的,怎么可能会把人打死,那双手不会把犯人打死。
肯定是弄错了。
可是,那个走路总是低着头,笑起来有些局促,老老实实的中年男人却真的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走的那年,陆飞二十六岁。
十二年过去了,再也没有一顿团圆饭。
再也没有那样一双粗糙温暖的大手。
倒是喝醉的时候常常能梦见那辆追不上的警车,风沙灰尘扬起,呛得他喉咙发涩,最终眼前被水汽和尘烟完全模糊,只能看到警车顶上的扎眼红灯。不停地旋转着。
警车刺耳的拉笛堵着陆飞的耳朵,堵了十二年。
“……我等你回来……我会等你回来吃饭的……”
嗓音沙哑地喃喃着,眼泪逐渐爬满了脸庞。
爸爸走的那年,陆飞二十六,还很年轻。现在陆飞自己都是奔四的人了,日子过得糊里糊涂,一派潦倒,有时候遇见读书时的同学,阔别几年,人已经模样大变,记忆里的青春飞扬的小伙子两鬓间都有了白发,笑起来眼角也隐约生出皱纹。
这个时候才突然从别人身上照见了岁月的痕迹。
原来人老起来竟然是这样的快。
可是陆飞想,只要爸爸还活着,自己还活着,他就会一直等下去,等那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等那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
这些话从来没有对人说过,自己也总是告诫自己,男人要学会坚强独立,所以也只有在买醉之后,才会痛痛快快地想一次,哭一次。
“……你一定要回来……”心里空得厉害,隐约是感到眼前有个身影在晃动,陆飞伸手,碰到一只温热的手掌,很宽厚,很暖。
他猛然颤抖了一下,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仅有的救命稻草,死死握住了那只手。
手稍微凝顿了片刻,随即温和地回握住,力道慢慢加大,捏住他轻颤的掌心。拇指在陆飞手掌的虎口处摩挲着,一遍一遍。
那双手很用力,但是仍旧像记忆里一样的温柔。
陆飞握着,握得掌心都是细汗也不松开,这是唯一能让他安心些的温度,他熟悉的温度,贪恋的温度。
他握着他的手,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脸上的泪痕结了起来,皱缩着巴在皮肤上,阵阵发紧,很难受,可是有人用温热的毛巾帮他轻轻地,仔细地揩去了。
“我会照顾你的,陆飞。”
梦里好像听到有人这样对自己说,陆飞暗自嘲笑自己竟然已经老到了这种程度,连做梦都会不现实地盼望着那个人能回来,就像他童年少年时代一样,为他冲去头发上的肥皂泡泡。
可是心里突然变得很暖。如果谎言和幻觉能让人暖起来,哪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幸福再假,也总比没有好。
作者有话要说:虫已捉~~
☆、下手
早上是被浓烈的米粥香味给饿醒的,陆飞撑起宿醉后胀痛不已的脑袋,崴着脖子往旁边看过去,夏志英刚好从门口进来,手里端着一只小瓷碗。
“你醒了?”看到陆飞从床上坐起来,夏志英显得很高兴,他在床边坐下,把盛了白粥的碗递给陆飞,“趁热喝了吧,我刚熬好的。加了虾皮。”
“唔……”陆飞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太阳穴突突直跳,昨天喝醉之后不知道说了什么胡话没有。他眯着眼睛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衣服全部被换过了,干干净净的一套睡衣穿在身上。
“……”
夏志英连忙解释道:“是这样的,你昨天喝多了,然后就吐了,我帮你把脏衣服换下来,已经洗好了,正在外面晾着呢。”
“哦……”陆飞抬眼看着他,脸上有些不自在,咳了一声,问道,“……我昨天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夏志英垂下眼帘,底气不足地嗯了声,然后把舀了一勺白粥,说:“你先把饭给吃了,否则胃受不了。”
陆飞从他手里接过勺子,把碗搁在膝头,一口一口慢慢咀咽着。
粥煮的稠香浓厚,味道刚好,吃在嘴里也不烫口。他在夏志英的注视下默默地重复着舀粥的动作,却没敢抬头。
他总觉得自己昨晚一定很丢人,什么丑态都被面前这个年轻人看了去了,歹势,真是颜面无存。
“陆飞。”
“……”
“陆飞。”
“……”
“陆飞。”
“干嘛?”厚着脸皮不爽地抬起头来,装出一副长辈的气度瞪着那死小鬼,额头却在抬起来的瞬间被一双温润细腻的嘴唇轻轻碰了一下。
陆飞瞬间僵住。
清晨的风吹动薄薄的窗帘,淡金色的初阳洒进屋子,被随风波动的纱帘筛理成温和清爽的浪潮,涌动着铺散到床上。
嘴唇柔软的触感涟漪般缓缓将他浸没,青年贴着他的前额,低声喃喃:“……让我陪着你吧,陆飞。”
鼻尖一酸,大约是受了风寒的缘故,陆飞僵硬了片刻,用力推开夏志英,脸上生硬至极:“你在胡说什么,一个三十都没到的臭小子,有什么资格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好像你才是我长辈似的。”
夏志英微微睁大了
漂亮的桃花眼,好像是有些茫然无措了:“不是的,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
陆飞越发觉得脸上挂不住,夏志英的表现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昨天自己一定说了什么蠢话,而他喝醉之后会说的蠢话,无非也就是那场做了十二年的噩梦。
他从来不打算和别人倾诉这场噩梦,从来不打算让别人知道他的痛苦。
那是他的软肋,就像河蚌坚硬外壳下柔软的蚌肉,紧紧闭合着,谁都不让触碰。
“陆飞,我没有同情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照顾你……”
陆飞笑了起来,却因为眼圈泛红显得有些可怕:“照顾我?你拿什么来照顾我?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的小鬼?”
夏志英抿紧嘴唇不说话了,只是站在原处,望着他,脸上有些小孩子受了委屈时的郁忱。
“我和你在一起,无非只是图个床上关系,大家都是圈里的人,再多的话也不用我多说,你应该明白男人之间上个床就像吃个饭一样简单,没人会因为发生了关系就对对方负责,也没有会因为发生了关系就要让对方负责。”陆飞说,“小鬼,你知不知道一个合格的床伴应该怎么做?”
“……”
陆飞哼笑一声:“那我来告诉你,就是除了对方的身体,其他的任何东西你都不能碰,包括他的人际,他的家庭,还有他的秘密。”
夏志英咬着自己的嘴唇,用的力气太大,唇沿都开始淌血。
陆飞有些于心不忍,但是他知道什么时候该残忍,什么时候该心软,他能控制自己。
其实他知道自己说的话很傻,如果只是单纯的床伴关系,解释不了他们之间太多的暧昧。游乐园的接吻,送来的玫瑰花,重复强调的我喜欢你,牵过的手,所有的一切都告诉陆飞,他们之间没有发生过简单的一夜情,有的只是复杂的纯净心愫,还有难言的感情。
可是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做好让夏志英走进他心里的准备。
夏志英已经走到了他所不能容忍的范围内了,陆飞感觉到了危险,他必须把这个不速之客驱赶出境。
陆飞摆了摆手:“学会了就走吧,以后和别人相处千万不要忘了这条原则,否则就算你技术再好,也永远成为不了一个受人欢迎的床伴。”
夏志英低着头,站在原地没有动。
陆飞
瞪他:“怎么还不走?”
不会吧,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是个人都该识趣了,这小子难道不是人?
夏志英还是没有动,手垂在两边,紧紧握成拳。
“喂,这是我家哎,你……”
“我不想做你的床伴。”夏志英抬起头,陆飞惊愕地发现他的眼圈竟然有些红,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好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我不想做你的床伴。”他重复道,上前几步,弯腰一手撑在床头,“陆飞,我说过我喜欢你,是喜欢,你难道不懂吗?”
他离得太近了,呼出的温热气息就在他面前,他甚至能从夏志英褐色的瞳仁中看到自己有些僵硬紧张的倒影。
陆飞咽下口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背脊抵上床头冰冷的铁柱:“……你干什么?他妈的别乱来啊,否则老子翻脸不认人了啊。”
夏志英无奈地苦笑:“那又有什么区别?你什么时候承认过我?”
手中的瓷碗随着青年覆身压上来的动作砰的摔在地上,砸得粉碎。
嘴唇被堵住,对方的舌头颇为霸道地冲撞进来,那不容拒绝的气势让陆飞脑袋一片空白,呆呆张着嘴任由青年蛮横地索吻,直到青年把他摁在床上,撩拨勾缠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