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维朝办公室里唯一一个还在镇定自若理着东西的人冷冷道:“祝霖,你出来。”
两人走到安全通道的阴影里,程维顺手关上了通道口的隔火门,回过身来,在一片昏暗之中盯着祝霖的脸。
“你向卫风递了辞职报告?”
“……是的。程经理。”
这样生疏的称呼让程维微微震颤了一下,原本就如冰雪般白皙的面容愈发白的透明。
祝霖站在黑暗中静静凝视着他,目光没有任何的游移,但也并不是挑衅的盯着,而是一种……近乎于自暴自弃的无所谓感。
两个人静了一会儿,彼此都没说话,最后是祝霖率先打破了沉默:“程经理,桌上还有最后一份文件,我要在下班之前把它给处理好,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他顿了一下,见程维还是没有说话,便当作是默认,低下头绕过程维往外面走。
错肩而过的瞬间,程维突然回过神,一把抓住了祝霖的手腕,用的力道是那么大,几乎要把他的骨骼捏碎在掌心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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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霖,你等一下,我上次在医院和你说的……”
“……对不起。”祝霖依旧没有回头,稍显长的额发垂落将眼睛微微遮住,“……但那是不可能的,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话才刚刚说完,祝霖就被身后那个男人拽着手臂转了过来,强迫着面对面,掰住他的下巴,逼迫他看着自己。
祝霖的黑色碎发下,那双眼睛映出程维困顿的面庞,高大霸道的男人此时就像一头困兽,眼眶微微发红地望着他:“为什么回不去?……是因为你已经不爱我了?还是因为那个……那个女人……”
祝霖被他压制着,气势上却没有输给程维半分,他看着程维的脸庞,眼神很复杂,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说:“程维……你还记得我们高中的时候,我曾经失手打碎的那串贝壳风铃吗?”
程维一愣,手上的力道慢慢松了下来:“那是……我送你的……”
祝霖轻轻挣开男人的钳制,说道:“很多事情都是无法挽回的,就像你送我的贝壳风铃,不管是不是有意的,一旦打碎,就再也无法复原了。”
这次祝霖离开的时候,程维没有伸手去阻拦他,而是任由他走了出去,自己一个人在安全通道里站了很久,指示灯幽绿的光芒融化在光洁的地砖上,森冷如同毒液。
高大的男人孤寂地站在黑暗里,侧影显得那么疲惫无力。这样弃犬般茫然无措的他,是除了祝霖之外的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
T城的繁华下,掩藏着无数丑陋如同疥疮的痛苦,那些痛苦蚕食着每一个人,无论贫富贵贱。
这个城市,华灯初上,霓虹流彩。
落魄潦倒的中年男子坐在酒吧里推杯换盏,搂着媚态百生的漂亮男孩和朋友谈笑风生,可是却无法遮盖去眼角的一丝疲态。
刚刚踏上社会的高塔里的王子坐在画板前,思忖良久却无法下笔,曾经的天真和现实的丑恶犹如两座高墙,夹在中间的懵懂青年不知从何逃脱。成长是一次蜕壳的过程,新生之前,剧痛永不消失。
将要新婚的男人陪伴着自己的未婚妻,十指相扣漫漫走在江堤之上,微凉的江风吹上堤坝,男人温柔地替未来的妻子裹好垂散的围巾,修长白净的手指掠过她的刘海时,干练果敢的女人低下头,露出了一丝腼腆的微笑。却漏过了未婚夫眼底里深深的黯然。
别人眼
里从容不迫的商场精英独自坐在落地窗前,睫毛低垂望着别墅外寂静的夜色,喝干了的白酒空瓶子扔在脚旁,冰雪般白皙英俊的脸庞倦怠疲惫,屋内的音响里是祝霖最喜欢听的交响乐,他静静倚靠着窗玻璃,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他们生活在三棱镜里,一转头便能看见自己被扭曲的五官。尽管每个人的长相不同,但扭曲后的脸庞都是一样的丑陋悲哀。正如每个人的痛楚不甚相似,但痛起来的程度,却是一样的。
无论成功失败,贫穷富贵,谁活在这个世界上,都不容易。
☆、经理你好,经理再见
陆飞的生活又渐渐回到了正轨,夏志英的出现就好比一块石子丢入湖水,哪怕当时激起再大的波澜,也终究会回归于平静。
陆飞是那种为了活着而活着的人,没有什么追求,过一天混一天,然而越是这样越现实的人,越不容易被现实打垮;这就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实算什么再多恶心的事情他都见过了;他受的苦数都数不清,也不缺这一茬。
所以说,路边的杂草总是最难根除的,他们也许活得卑微,但是绝对不比任何人卑贱。
由于陆飞工作踏实认真,报社给他涨了薪水。发薪日后,陆飞去监狱里看望了父亲,又给了他一些花销。
水泥钢筋的四方牢狱森森然毫无生机,陆飞的爸爸在里面一复一日地过活,见到陆飞的时候,他穿着干净的囚服,两鬓斑白,但脸色并不算太差。
最初几年,父子相见时总会在狱警的眼皮子底下抱头痛哭,现在已经麻木了,接受了,虽然心里还是沉甸甸的透不过气,却不再会不争气地掉眼泪。
“我在监狱的工厂里做工。”他说,语气很平静,因为见到了久违的儿子,甚至有些愉快,“负责拧螺丝。这个活儿很枯燥,但用来打发时间很好,转眼一天就过去了。”
陆飞在桌子对面抿了抿唇,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于后半辈子都要在这个囚室里度过的人而言,时间无疑成了廉价的垃圾,恨不得快些消磨殆尽了才好。
陆飞知道,其实爸爸活的很没有盼头。枯燥乏味的人生,罪犯的身分,所以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一种难以想象的煎熬。之所以还强撑着活下去,只是因为放不下陆飞,放不下他唯一的儿子。
“现在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急切而充满了渴望,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陆飞,“还是在食品厂吗?”
陆飞摇了摇头:“在报社。”
“哦……”男人的生着皱纹的脸庞上出现了一丝明显的笑痕,脸庞也红润丰朗起来,带出了几分年轻时的精神,“报社好啊,报社比工厂舒服,你可以少吃些苦。”
“嗯……”陆飞垂着头,“爸,你也别在厂里费太多神,要多注意身体。”
“好,好,一定的。”男人笑得很开心,转而又问,“对了飞飞,你找了对象吗?”
“……嗯……”陆飞一时语塞,犹豫了一会儿,说谎道,“在谈呢……”
“真的?”男人的眼睛亮了起来,“是个怎样的女孩子?什么时候带过来给爸看看?”
“……她很好。”陆飞简单地说,然后抿了抿唇,“……我会带她来看您的。”
欺
骗那个年迈男人的时候,陆飞心里隐约涌动着不安的情绪,然而却不知除了欺瞒还能再做些什么,面对爸爸皱纹深深但充满着希望的笑脸,他实在没勇气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甚至从头到尾,连夏志英的名字都未曾提过。
周末,姨妈又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这样走马观花的相亲经历了太多次,陆飞早就有些厌烦了,他原本并不想去,然而想起探监时爸爸满是期待的眼神,终究还是叹了口气,答应了下来。
也许是否极泰来,这次相亲竟然还挺顺利。对方女孩叫张梦,非常普通的名字,而且是个二十九岁的大龄剩女,长得抱歉,但是脾气非常好。
张梦不是那种多话的女人,有些自卑也有些怯懦,小女人意味十足,她对陆飞没有太多苛厉的提问,一切她都很满意,只是对陆飞现在的工资稍稍遗憾,但她并没有因此翻脸,而是微笑着说:“只要有上进心,以后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过日子的钱并不需要太多,只要有饭吃,有房子住,孩子上学没问题,生病了有钱可以看,三个人的日子能凑合着过下去,那就够了。”
陆飞在姨妈给两人制造的话题下淡淡地闲聊着,因为无所谓,所以也没有丝毫的紧张,谈吐自然流畅。
一来二往,便觉得姑娘在咖啡厅下腼腆笑着的脸庞也不是那么难看了,反而有些踏实安心,觉得张梦是那种适合带回家过日子的女人。
分别时两个人对彼此都有了一定好感,就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陆飞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望着手机里那个新出现的联系人姓名,突然觉得,如果能这样找个女人平平静静地安顿下来,或许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他毕竟年纪大了,十五六岁的时候他可以冲着教导主任大声嚷嚷早恋无罪,现在却没有多余的锐气再来消磨。
他已经快四十岁了,人的一生能有一个四十年?很多人,甚至连两个四十都无法熬到。
他不想后半辈子活得太过孤单,他的要求也并不高,丑媳妇热炕头,每天回家有一桌简单的粗茶淡饭等着自己,一个孩子缠在自己脚边吵着要听故事,这就够了。
他想要的,只是作为一个舞台配角应该拥有的,最普通的生活。
如果不是星期天晚上突然接到的一个电话,陆飞的后半辈子也许就这么平淡安分地过下去了,再也不会跟夏志英有任何的交集。
铃声响起来的时候陆飞洗完了澡,正在吹头发。一开始他以为是张梦打过来的,可是拿起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的却是个陌生的号码。数字里一串六,非常吉利,一看就知道是花钱买来
的号码。
陆飞纳闷地接通,刚喂了一声,那边的人就立刻客气地回应:“您好,请问是陆先生吗?”
“……是啊,请问你是……?”
“我是红纱人事处的主管,我姓陈。”对方的声音很和气,“请问陆先生现在方便吗?我有件事情想和您谈一谈。”
一听是红纱,陆飞脑袋里就蹦出来两个人,一个是模特身材魔鬼脾气的程维,一个是性子温和但和夏志英关系亲密的祝霖。
附加去红纱那次糟糕的面试经历。
这些东西凑在一起,陆飞当然没好脾气,皱着眉问:“和我?如果是市场调查那我就挂了,我没功夫浪费时间。”
“不是的,不是市场调查。”小陈急匆匆地解释道,“是我们领导想要见您,上次面试的人员中只有您一个人是没有走正规面试渠道就被驳回的,领导觉得这是很不应该的,所以您能不能……”
听到这一节,陆飞虽然诧异,但也隐约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切,真有趣了,召之即来挥之则去,他们以为他是什么?苍蝇?
“不好意思啊。”陆飞打了个哈哈,“承蒙你们领导厚爱,可是这都已经两个月过去了,我早就找了别的工作,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我对贵公司已经没兴趣了。”
他正想结束通话,突然听到小陈在手机里急吼吼地喊道:“陆先生!请等一下!领导他说了一定要见您,我们现有一个职位缺少人才,领导对你很有兴趣……”
陆飞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指移到了挂断的键上。
“经理秘书月薪八万起,奖金另计……您还可以和经理面谈,有提升空间……”
月薪八万结结实实击中了陆飞的软肋,他擦着湿头发的毛巾啪嗒掉了下来,掉在了地面,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八……八万?靠,他没听错吧?月薪还是年薪?
与那个慧眼识英的领导约定见面的日子是周一,定的很仓促,陆飞甚至没有任何准备,挂了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