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志英只是微笑,并不和他争辩。
陆飞看着他,皱了一会儿眉头,突然莽莽撞撞地冒出一句:“喂,你……最近都在这附近上班吗?”
“是啊。这两个月应该都在那家餐馆上班,做一天休息一天。”
“……哦。那……要不你来我家吃饭吧。”
话说出口,陆飞就开始暗自后悔,他妈的,果然是酒喝多了。自己都吃不饱穿不暖了,哪有工夫再捎上个小崽子。
他开始巴望着夏志英果断拒绝自己的这个愚蠢建议。
可是夏志英并没有拒绝,当然他也没有答应。他只是错愕地微睁大那双俊秀的桃花眼,有些惊讶,又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犹豫不决。
这种柔软的眼神让陆飞一下子就想起路边的弃犬,当好心的路人丢给它骨头吃的时候,它会惊慌失措地瑟缩,害怕有人拿东西砸它。当它发现那是食物之后,也是小心翼翼地迅速叼着跑远,唯恐被伤害似的。
陆飞明白,这是贫困投下的阴影,无论对人,对其他动物,都是一样的。
他咬了咬牙,捏紧拳头捶在自己大腿上,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说真的,来吧,年轻人最不经饿了。反正我这里也没别人,不就是吃餐饭吗?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别磨叽了,嗯?”
说话的时候,垂下眼睑,正看到夏志英脱了胶的破旧球鞋,陆飞更坚定了自己贫民互助的念头,一巴掌拍夏志英背上,斩钉截铁地说:“好啦,就这么敲定了,你以后什么时候想来吃饭,就给我发个短信,我帮你也烧一份。”
夏志英黑而大的瞳仁望着他,隔着额前垂下的几缕碎发,显得很惊喜。夏志英长得其实很有压迫性的英气,五官很成熟,不笑的时候,往往有种冷漠的气质。
但是一旦睁圆眼睛,露出快乐的表情时,却完完全全像个小孩子。
陆飞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一声,粗声粗气地说:“看什么看,再看老子问你收门票钱。”
夏志英噗嗤一下乐了:“你又不是猴。”
顿了
顿,他托着腮,叫了声:“喂。”
“干嘛?”陆飞回过头。
夏志英就坐在他旁边,离得很近,陆飞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拂在自己脸上,痒痒的。
不过心里好像比脸上更痒。
夏志英抿着厚薄恰好的嘴唇,半晌,他抬手撩了一下陆飞乱七八糟的头发:“……谢谢你。”
年轻人柔韧而温暖的手指拨弄陆飞的头发,有意无意地蹭到了他的额头,陆飞感觉肌肤相触的地方简直像温水一样光滑,登时就觉得酒气上涌,醺得脸颊有些烫,立刻尴尬地别过头去,嘴里却依旧粗声粗气:“得了,有什么好谢的,不就添双筷子吗,多大点儿屁事儿,你要是过意不去,等找到工作了,请老子喝顿酒就成了。”
“哦,说到这个。”夏志英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摸索出两张皱巴巴的票子,递给陆飞,“喏,其实我今天来,主要是想给你送这玩意儿的。”
“这是什么?”
“新年维也纳音乐会的门票。这是最好的两个座位。我们餐馆里开年会,我抽到了这个。你如果有空的话,我们一起去听吧?”
陆飞刚接过票子,一听这话,立刻像丢烫手山芋似的把这两张纸片往旁边扔,一边嗑了摇头丸似的拼命甩脑袋:“靠,歹势啊。绝对不去。”
夏志英瞪大眼睛:“为什么?”
“老子最讨厌这种场合了,那么多人坐在一起,听台上呼呼哈哈的不知道在弹些什么,一帮人呆头鹅似的,几个小时下来连屁都不能放一个,还要装作听得热血澎湃心潮汹涌,一个劲儿瞎鼓掌。”陆飞坚定地说,“这种傻事我才不做,你找别人吧。”
“可是这门票市价要1200元一张呢……”夏志英黑而大的瞳仁里满满的都是惋惜,陆飞本来都打算站起来去拿点心吃的,一听这话又迅速坐了下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夏志英手里夺过了皱巴巴的门票,果断地说:“我去。”
“嗯?可你不是说不喜欢……”
陆飞矢口否认,把门票摁在胸口,一脸高深莫测:“怎么可能,没有的事。我刚才是在跟你开玩笑,艺术殿堂是我最向往的地方,我想听这个维纳斯音乐会很久了。”
夏志英一手托着腮,胳膊肘搁在沙发背上,上薄下厚的浅色嘴唇含蓄地抿着,他似笑非笑地注视着陆飞,最终决定不纠正“维纳斯音
乐会”这可笑的失误。
陆飞本来打算把门票压在桌上,想了一会儿,还是小心翼翼仔仔细细地把门票夹进了一本书里,只是那本书让夏志英稍感意外,扬起柔软秀气的眉毛,就说:“咦?这是《le petit prince》……你也看时尚杂志吗?”
“啊……这个啊。”陆飞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打算隐瞒,揉了揉一头乱发,又从杂志堆里随手抽了八月份的一刊,递给夏志英,“也没什么,随便看看而已。”
封面上的男模侧身回头,强烈的灯光效果使得他的鼻梁愈发高挺,微阖低垂的魅力电眼被卷翘感性的长睫毛衬得愈发朦胧,迷茫的眼底好像下过一场湿漉漉的烟雨。
慵倦,成熟,男性荷尔蒙弥漫,弧度微妙的唇角勾起来,有些邪气。
夏志英凝视着封面上的男模,狭长白皙的手指若离若即地滑过,而后笑了笑:“是歌星杨庭?你喜欢这种类型的?”
“怎么可能。”陆飞从他手中夺过杂志,卷起来敲了他的脑袋一下,“只是碰巧他做封面而已。更何况他又不是这个圈子里的,就算是这圈子里的,他妈的也未必是做零号的……”
说到后面有些心虚,唯恐夏志英听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来,陆飞偷偷拿余光瞥了夏志英一眼,好在对方依旧很干净纯洁地微微笑着,似乎并没有觉察到什么。
陆飞松了口气,却又隐约觉得有些失落。
可是奇怪,明明失落,却又不知道之前到底期盼过什么。
这个时候,夏志英又往他身边走近了几步,陆飞刚跌下去的心有突突地悬了上来,高高吊在喉咙口。夏志英把手撑在泡沫盒子拼成的餐桌上,温和地问:“不喜欢杨庭这种?那么陆叔叔,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呢?”
细腻的脸颊好像月光下雪一般,柔和温润的弧线,全然没有瑕疵。
陆飞开始确信自己真的是年纪大了,否则为什么只喝了两瓶冰镇啤酒,却像喝了两瓶老白干似的头脑发热心跳加速呢?
妈的,这不争气的老心脏。
夏志英看他不说话,垂下睫毛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陆飞突然发现其实夏志英笑起来跟杂志上那个明星还挺像的,甚至比那个明星还要耐看,有些冷淡清瘦的线条在一瞬间全部饱满丰润起来,一边的颊上甚至还有浅浅的酒窝。
“陆叔叔喜欢什么类型的呢?”
他咄
咄逼人地问,隐约有些小孩子气,但却碰撞出更慑人心魄的男子魅力。
陆飞出于自己的心血管安全考虑,干咳几声别过了头,不继续看夏志英,而是说:“好吧好吧,真服了你了……那让我想想。”
“嗯。”
“……短头发的。”
不喜欢头发留得比女人还长的零号。
“嗯。”
“高个子的。”
身高150的男人在陆飞心里如同三等残废。
“嗯。”
“笑起来感觉比较和气的。”
总不能找个笑得比哭的还难看的吧?
“嗯。”
“尖下巴的。”
不喜欢国字脸的男人,感觉很难接近。
“嗯。”
“虽然不容易找到,可我还是比较喜欢眼角有些上挑的……”
“嗯。”
咦……说着说着,这些条件加起来……怎么觉得那么像一个人?
陆飞侧过脸去,看到身材修长的夏志英正温和地微笑着注视他,柔软乌黑的碎发垂在耳廓边,衬得他的下巴愈发削尖细腻,一双水墨画般的桃花眼全是捉摸不定的光晕。
陆飞的心脏只来得及猛然颤缩了一下,腰就被夏志英从后面环住了,夏志英略微比他高了半个头,下巴抵在陆飞的肩窝恰好舒服。
“干……干什么?”喉咙里干巴巴的发涩,好像许久没有喝过水一样。陆飞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他不知道自己是怕一动之下,夏志英会做出什么,还是怕自己一动之下,夏志英什么都不做了。
背后那个体温暖暖的男人有些宽阔的肩胛骨,是由少年长成青年刚刚获得的成熟象征,不再如少年那样青涩未成,更不像上了年纪的男人,被沉甸甸的生活压得佝偻起来。
而是平阔的,弧度正好的。
很安心的感觉。
他搂着他的腰,闭着双眼把脸埋进陆飞颈间亲昵地蹭了蹭,陆飞顿时觉得脊柱好像通了电一样,有些颤栗的酥麻感。
该死的,原来夏志英是一号电池么?
“为什么不打我手机呢?”他凑在他耳背后轻声呢喃,好像有些委屈,又好像在责备,“我天天都在等你的电话,每次手机一响,就以为是你,然后一次一次失望……”
“被抹掉了,唇彩写的,不经蹭。”
陆飞努力维持镇定,腿却有些不自觉地发软。
他受不了夏志英身上带着的那种强烈的年轻人的热情和暧昧了。他觉得自己在这种气息的笼罩下,自己简直出现了缺氧的症状。
夏志英在他耳际垂下的碎发那里轻轻蹭了一下,手往下滑,捉住陆飞垂在旁边的手,捏在自己手中摊平,然后一笔一画,用力在陆飞纹路纵横的掌心中写下数字。
非常认真的神情,力道很大,手指划过的皮肤都微微泛红。
写完之后,他用他的手,包拢陆飞的手背,然后缓缓收起来,唇凑在他耳边,声音有些蛊惑的沙哑:“……记住了。这是我的号码,不要再忘记了,好不好?”
很温和,甚至有些小孩子耍赖的意味,然而仔细咀嚼,却又隐约潜伏着一丝不容置否的霸道。
☆、音乐会
夏志英离开陆飞家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多。
寒酸的贫民住宅区,连路灯都只有孤零零的那么几盏,饿得瘦骨嶙峋的流浪猫在肮脏的垃圾筒边满怀期待地嗅着,小小的梅花爪拨弄着塑料袋子。
夏志英掏出手机,很快就在通讯录上找到“祝霖”两个字,手指却顿在按键上犹豫了很久,然后小心翼翼地摁了下去。
每次打这个男人的电话,都像是朝圣似的,心里纠得紧紧的,慎重到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地步。
嘟嘟的几声等待音后,电话接通了。
“喂。”手机里传来一个男人湿润沙哑的嗓音,激情的余韵甚至都还没有消退。
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夏志英觉得自己的心血管好像被剪刀挑断了,一颗血肉模糊的脏器直直地往下掉,却又掉不到底。
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虔诚而贫穷的信徒,在把自己的一切精神和仅有的物质都交给教皇之后,却发现教皇根本就是个在声色犬马中招摇撞骗的幌子。
“……程维,我找祝霖。”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揪着大衣的领口,缓缓说道。
程维不耐烦地拿着手机,冷峻英挺的脸庞微微低倾,瞥了眼在自己身下隐忍着□的恋人,然后没好气地对着话筒道:
“祝霖睡着了,你有什么话跟我说。”
“……”
到底是他睡着了,还是你他妈的在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