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离秋被问到“接下来做什么”的问题,严肃认真思考的苦恼样子,聂帅不禁侧头看了离秋一眼,离秋正有些傻气地呼呼吹粥,他唇边不禁漾起一个微笑。离秋察觉到什么,侧头,正好看见了聂帅那抹笑。只是,这个微笑在离秋眼里,觉得有点可怜巴巴,像只很小很小的小狗的微笑。
春节的脚步临近了。人们见面时的招呼用语大多变成了“春节回家吗?”“车票搞定没有?”之类的。
聂帅也在张罗着买车票,但离秋这里丝毫动静也没有。
“过年不回去?”聂帅这样问他的时候,离秋的眼神黯淡了下。
“我已经报名加班了。”
“加几天?”
“三十、初一、初二三天”。这刚好是大家最不愿意加班的三天。
转眼放假,聂帅走了,屋里只剩下离秋一个人,还有无限的空落与安静。
除夕晚上,离秋跟同事互发了短信拜年。跟聂帅住一起之后,他与同事之间的关系变得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以前,他想跟每个人好好相处,用心用力,结果大家对他要么客气疏离,要么干脆不爱搭理,后来他忙着帮聂帅装修,忙着想办法帮失恋的聂帅打发时间,大家反而对他友好起来。他想不通里面的道理,索性不想,反正他现在有了个关系比
较铁的哥们,同事哪有哥们重要?
跟离秋一起值班的阿良女朋友来了,两个人躲到茶水间去说话。剩下离秋一个人坐在清冷的大堂。大堂的屋顶是玻璃的,天气好的白天,阳光从屋顶倾泻下来,打在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上,很明亮。前台的佳音老是抱怨在这里呆不到一天就变黑一层,隔不了几个小时就拿出个小瓶挤点东西往脸上涂。离秋倒是很喜欢,这明亮通透的感觉,让大堂有点奇幻,况且这点太阳比他以前训练时的烈日强度小多了。
大堂里很安静,透过屋顶,远远可以看见河边绚烂的焰火。那升起又下落的花火让离秋觉得有点悲伤——时间,这样一年年过去,不管怎样辉煌,最后都只剩下灰烬……
他的自怨自艾刚刚开了个头,电话就响了,是聂帅打来的。
“吃饭没?”
“吃过了,食堂的年夜饭。你呢?”
“我也吃过了。在做什么?”
“大堂值班。”
“……”
“……”
“初三开始休息吗?”
“嗯。”
“休几天?”
“七天,把值班的这几天也补上。”
“……”
“……”
“放假了回来吧,我也正好请了三天年假”
“……”
“……”
“好……”
初三早上,离秋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拎个简单的行李就上了车。傍晚到的车站,是聂帅去接的他。
到了聂帅家,离秋很拘谨。
聂帅的父母对他不冷淡,也没有过分热情,吃饭的时候只叫离秋多吃,将大菜都摆到离他近的地方,但并不帮他夹菜,饭桌上还问了他关于父母、工作之类的问题。聂帅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他俩是双胞胎,还在念大学,一直好奇地笑着打量离秋。
吃完饭,离秋要帮忙收拾,聂帅父母连忙挡着不让,让小儿子和小女儿陪客人玩。聂帅的弟弟妹妹搬出一摞漫画、电影给离秋,问他喜欢看什么。离秋看着那些陌生的书和碟片,不知怎么回答,气氛略有些冷场。
最后还是聂帅给他解了围,说坐了一天火车太累,该让客人早点休息。
聂帅让离秋住自己的房间,而他自己则去客厅睡沙发。
“别,你这床又不是睡不下咱俩。”
聂帅笑笑,还是抱着被子走了出去,留下离秋在房间里头费解。
来之前,确实没有考虑过会面临什么,来了之后,才感觉到压迫。聂帅的父母,是客气
有礼的文化人,他父母的家,布置得很有书香气息,他的弟弟妹妹,也是自信活泼的天之骄子,这些都很好。只是这样的人家,却是离秋最害怕面对的,在他们面前,他觉得自己千疮百孔,灵魂丑陋,自卑像无底洞一样,将他深深地吸了进去,吞噬了他的一切。
为什么连聂帅,也不愿意跟他睡一个房了呢?是觉得有他这样的一个朋友很丢人吗?没有学历,工作也不好,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不会被他们这样的人赞许的。他甚至宁愿聂帅家里是农村种地的,这样或许自己会自在很多……
夜,辗转反侧。
第二天一早,离秋出去买了些烟酒水果礼品回来,说昨天刚下火车,什么都没有准备,很失礼。这些他都是买的店里最贵的,但递出去的手却有些迟疑,他怕人家嫌礼薄。
吃完中饭,到了下午,离秋跟聂帅说他要去外公外婆家,然后跟聂帅父母道谢了几句,他们邀他有空再来,也没有多挽留。
“你怎么了?一直闷闷的。”聂帅送他下楼的时候问。
“没有,可能是火车坐太久,有点不习惯。”
聂帅没有再问,这样的回答,很明显离秋是在跟他打太极。看着离秋慢慢离去的身影,他开始思考为什么自己会一时冲动叫离秋来。
出了这个小区,离秋长吁了口气。他到路边的一个小摊买了个烧饼,吃下去,才觉得自己又回来了,不用再端着一股劲说话行事。聂帅的家,对他来讲真的很有压力。
他没有去外公外婆家,而是先到火车站买了一张当晚的车票,然后再慢慢朝外公外婆家走去。
到这个小区已经是晚饭时间,天有些暗了,他在路边的一个长椅上坐着,看着那个阳台和那扇窗。那曾经是他住过的,却不能称为家的地方。窗户内飘着的,还是过去的窗帘,阳台上却新添了许多花草,晾着衣裳,还挂着腊肉腊鱼和腊肠。他一直静静地坐着,冬天的风很冷,离秋将棉衣的帽子搭在头上,样子有些奇怪。
终于看见了他们。年纪虽然大了,精神却很好,穿着也很体面,看样子是吃了晚饭出来散步的。经过他时,他们朝他看了一眼,离秋下意识把帽子往下拉了拉,让脸更深地藏在帽子的阴影下。看到了,他们过的很好,心底那一点牵挂便放下了,他拎着行李袋大步离开。
火车上。
车内很暖很明亮。窗外天色完全黑了,车窗上映出车内的情景——有人走来走去,有人在放行李,有人在吃方面便,往里头加一颗卤蛋,再加一根火腿肠,呼噜呼噜吃得很
香……离秋想了想,给聂帅发了个短信——“聂帅我回去了,现在在火车上”。
过了一会,聂帅打了个电话过来,离秋简单解释一番便挂了。看了会窗外的夜色,他沉沉睡去。
☆、春节续
回来之后,离秋看着熟悉的院子、大门、沙发、一桌、一凳,突然感觉这些都与自己无关,这些都是聂帅的。
聂帅,是那个很有压力感的家里的儿子、兄长,是三楼战略投资部的菁英,而自己只是一楼的小保安。同学又怎样?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关系。这套他自己也参与建设的屋子,仿佛也变成一种压迫,让他想逃离。
干脆再去方大滘租个农民屋算了,环境是差了很多,但住得心安理得。
这么想着,离秋草拟了一个租房的告示,去打字社复印了50份,当天下午到镇上、村里四处贴了贴,顺便在村里看了看租房情况,一天又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离秋再准备去村里看看,门开了,聂帅在门口。旅途在他的衣服上留下了很多皱褶,脸上带着倦容,脚边竖着行李箱,一手拿着钥匙,一手捏着一张纸,神情有些不安。
“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找房子。”
“不想在这儿继续住了,我不找房子难道睡大街啊!”
“为什么?”聂帅心情有些不好,语气带一丝紧张严肃。
“是我自己一直不自量力,以为跟你是哥们。其实你在心里还是瞧不起我的吧!”
“我什么时候瞧不起你了?!怎么不把你当哥们了?!”聂帅反问,问得理直气壮,但心里还真有点心虚。因为他确实有时候会瞧不起离秋,比方说看见离秋在后院架竹篙牵绳子晾他那些松松垮垮的内衣的时候,比方说看见离秋摆在客卫里那些廉价的漱口杯、塑料盆、塑料桶的时候。他嫌弃这些东西,觉得这破坏屋子的品味,偏离秋收拾得还很整齐,让他也没办法挑刺。
“当我是哥们还跟那么生分!”
“怎么生分?什么时候?!”
“叫我去你家的是你,到了你家又跟我装不熟。你就是怕你爸妈知道你跟我这样的人交情不浅吧。要什么没什么,没身份没地位没学历没钱没前途……我知道。你这样的人,我高攀不上,我识相,我自己走!”
听了这个回答,聂帅只觉得心脏一松,大把的新鲜空气从鼻孔涌入,灌满全身,于是嘴角便弯成一个最完美的弧度:“我当是什么呢!那个啊,我房间的床不太结实,床架子有一条腿折过,两个人睡会垮啊,所以我才……”随口撒了个谎,希望他单纯些,能相信。
“啊,是这样。”显然这个答案并不在离秋的预料之内。
聂帅并没有往下接茬,轻轻转换了一下话题:“住的好好的,别搬了。老搬家,伤元气。你要是哪里住的不满意,我能解决就解决”。留
下这淡淡的几句话,就进了自己房间。
回想着聂帅特诚恳的脸,一股巨大的内疚攫住了离秋。内疚太过沉重,在他心中便转化为恨意,恨自己的多疑,恨自己的举动,恨自己说的那番话,恨自己像个笨蛋,连聂帅那张脸似乎也变得可恶,真恨不得有时光机可以倒流回去,把一切都抹平。
正在他兀自纠结扭曲的时候,聂帅的房门开了,他洗了个澡,换下路上那身衣服,穿了一套浅色休闲服,半干的发在额前垂着,整个人看起来很柔软。
“离秋,我早饭还没吃呢,你饿不?”
“饿?饿!”其实这两天,离秋一个人都没怎么好好吃饭,经聂帅这么一说,他觉得肚腹内空得肠子都要打结。
“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皮蛋瘦肉粥。”
不到一刻钟,离秋买了两份皮蛋瘦肉粥和两根油条回来,聂帅已经摆好碗盘。
离秋吃油条有个习惯,喜欢沾着辣酱吃。聂帅曾笑着摇头说他这样吃太咸,对身体不好,离秋依然坚持这个习惯。他喜欢刺激的口味,当口中辣得头皮发麻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算是回到这个身体里,而其余很多时候,仿佛自己是自己,身体是身体,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漂着,没个归处。而聂帅口味清淡,平时两人在家里开火,饭菜多是聂帅做,菜色清爽的居多,老干妈香辣酱就成了离秋的餐桌伴侣。当然也不好太不给主厨面子,香辣酱从开始的三天消耗一瓶,慢慢变成一周消耗一瓶,现在一瓶一个月也不见得吃的完。不过,改变就是,每周总有一天,离秋会主动请缨做饭,菜式嘛,川湘滇黔轮流转。
吃完早饭,聂帅建议去邻镇的禅寺逛逛。
虽然还在春节里,天气却很热。去禅寺烧香的人也很多。寺院里处处挂着红灯笼,热闹一团。禅寺门口有个水塘,里面很多乌龟。小乌龟喜欢在石头上趴着。冬日暖阳,晒得背壳发烫,懒洋洋的看着就觉得舒服。
禅寺进门左手边是一排小院,以前给进香的香客住的,现在寺院周边交通方便了,便用来展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