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我回到家里,打开邮箱,我发现了一封新邮件,打开一看,是合新的来信。
玉香:我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在已经逝去的岁月里,我朝朝暮暮等待的就是这一天。现在我等来了。但是,我是不该获得这样心想事成的回报的,我不配。
我之所以匆匆忙忙离开了你,是我没有勇气面对你,没有勇气说出我应该对你说的话。但是,我必须对你说。当我的手指敲在键盘上的时候,我竟有一种行尸走肉般的感觉,我不知道我的灵魂在何处。
我痛苦万分。
玉香,我就是你要寻找的“佐罗”。
当这一排字跳进我的眼帘时,我怀疑时我的眼睛出了问题,我揉了揉眼睛,甚至把脸凑近了电脑的屏幕,我看得清清楚楚,当我确认之后,我只觉得一阵晕天黑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怎么可能呢?
过了一会,我接着往下看。
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是不公平的,当你那一天随淑百来到病房,来到我的身边时,我就认出你来了。你镌刻在我的心里,日日夜夜。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天起,你的笑脸、你的身姿就深深地印在我的心里,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了。所以,那一天见到你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如梦境一般。我寻找你,如大海里捞针一样。一天复一天,一年复一年。从北京找到了这里。没有想到,在我绝望的时候,你却从天而降了。
那些日子,对我来说,是从一个幸福的颠峰一下子回落到痛苦的深渊的过程。幸福是因为你的失而复得,痛苦是因为一切都晚了,当我见到阿明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再也不能拥有你了。
本来,我以为这一切都将随着我们生命的消失而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了。秘密将被我一个人带进坟墓,让我一个人永远承受秘密的折磨。
没有想到,老天帮助了我,他让我在最需要我的时候出现在你的身边,与你共同度过难关。
天一是我的骨肉,这是多么大的喜事,又是多么大的福分啊。谢谢你,谢谢你玉香。
有一位哲人说过:时间是抹平一切创伤的良药。对我来说,时间是压在我身上一座沉重的大山。时间让我的希望一点一点破灭,让我越来越难以承受。可是,我现在还是要用“转眼间”这个词汇,是的,转眼间十六年过去了,对于发生在十六年前的那个夜晚的幸福,我却记得清清楚楚,你眼睛里发出的光芒、你额头滑润的皮肤、你身体散发的清香、你像沸腾的岩浆一样的激|情……这一切都清晰在我的心里,也时刻浮现在我的眼前浇注着我干躁的心田。
你给予我的,是我一生一世不能偿还的深情。
我对不起你。我极不想说这一句话,我知道,我欠你的不是这一句轻飘的俗语能承载的。可是,我想不出别的词汇了。玉香,我就是低头跪地请求你的原谅,你也是可以蔑视我或唾弃我的。
十六年你受了太多的苦,十六年你受了天大的委屈啊……
如果,如果有来生……
玉香,我能救我们的天一,我一定能救我们的天一。相信我。
天哪,这是什么事啊。
看完了合新的来信,我很长时间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环境已经不存在了,我的躯体也仿佛不存在了,我像一个游魂一样飘荡在空间,不知道自己能落在何处。
突然,我的电话铃响了,我一接听,是合新。
“玉香,我在你的楼下。”
“……”
“我能见见你吗?”
“……”
“玉香,我知道,我欠你的太多太多了。”
“……”
“玉香,我们当面谈谈,好吗?我有很多的话对你说。”
我依然是没有说话,一切竟然来得是这么突然,来得是如此的奇怪,我实在是不能因为“佐罗”的再现而欣喜若狂,我做不到,相反,我有一种陷入了一场阴谋之中的感觉。
“你回去吧。”我说道,我的声音平静和冷漠得让我自己听了都吃惊。
“玉香……。”
没等合新的话说完,我就绝决地挂断了电话。
合新的电话一下子把我拉得了现实当中,我认清了我所处的位置,我也认清了我自己。我不可控制地大哭起来,我的哭声中包含了委屈、包含了惊喜、包含了气愤、包含了无奈……
与合新见面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我还是找到了淑百,我把这一切告诉了淑百,当着淑百的面,我又号啕大哭起来,这一次就仅仅是委屈,是委屈,是无穷无尽的委屈。
淑百把我搂住,她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用她的手在我的背上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她的手抚过的地方热乎乎的,我冰冷的身体和冰冷的心,也在一点一点暖和起来。
过了好长时间,我从淑百的怀里抬起头来,我说:“天一有救了!”我知道不论是委屈,不论是惊讶,或是别的什么我无法说清的情绪,我都不能在乎了,我已经不再是一个不能经风见雨的娇女孩了,我是一个母亲,是一个可以为了女儿克服一切困难、可以忍受一切委屈的母亲了。
淑百点着头,说:“是啊。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淑百说完,用双手捂着脸,呜呜哭了。
接下来的首要的事,就是合新接受检查,看合新的肾能否成为天一的肾源。这之前,我一直不愿意见合新,我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我始终难以把“佐罗”和合新等同起来,我难以相信“佐罗”就是合新。“佐罗”的再现让天一的生命亮起了希望的灯光,但是,我却没有该有的欣喜和感恩的念头。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佐罗”更多的时候是以一种气息或是影子的姿态出现在我的脑袋里,我从来没有办法把“佐罗”聚像成一个人,尽管他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他在我的身上留下了永远的痕迹,但是,在我的记忆里,那一股令我迷醉的气息更真实一些。
淑百问我:“还在为他的不辞而别生气吗?”
“不,不是。”
我说的是实话,经过了那么多的风和雨,我对合新的当年突然离开的理由不再追究了,或者说已经没有探究的欲望了,当年的一切其实就只是留下了一个事实: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激|情的驱使之下,创造了一个新的生命。
而关于这个事实的起源、过程等等,都已经不重要了。在我流浪的日子里,我渴望那股曾经令我迷醉的气息会突然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想象,这个幻想曾经成为我生存下去的精神支柱。当幻想突然成为一个事实的时候,竟然会有一种大相径庭的效果。
不管怎么说,“佐罗”也就是合新的出现,毕竟是为天一的生命带来了新的曙光,这是天大的喜事,也是是最值得珍藏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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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新又给我打过电话,我还是拒绝了和他见面。我说:“你现在应该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他当然知道我说话的意思,他的身体健康与否,直接影响着天一身体的健康。想到这,对于合新我还有了几分妒意,他不仅在一夜间获得了自己的女儿,他还能为女儿做一件最重要的事。
合新只有给我发E-mail。玉香: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不怪你,我也没有资格怪你。但是,我还是要对你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让我一个人去承担。因为,你已经承受得太多了。你为了我,为了天一,你已经尽了你的全能。现在,一切都由我来承担。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请不要阻止我个人的选择。
我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尽管在别人的眼里我做过冲动的事,我是说在别人的眼里,但是,发生在十六年前的那场幸福,并不是单纯的冲动的结果。我爱你,在我拥住你的身体之前,你已经存在我的心里十年或是更长的时间了。你相信吗?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离开丽江的前夕,我们俩坐在玉花江边的时候,我向你说过,住在我家隔壁的老房对我的影响,还有他所描述过的那个女人对少年时代的我的震撼。当事隔多年,我有一天在校园里见到你的时候,我简直惊呆了,那个存在于我心里的女人,突然和眼前的女人重叠了,那一年我二十岁。那时,你独自一人走在校园里那一条通往南琴房的路上,那是我经常走的一条路,路的两侧是高大的香樟树,很古老,树的间距很密很密,因此,树中间的路看起来像一条古代的驿道,幽暗却又飞满了诗意。我对那一条路一直是这样的感觉。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中午,我接到一个单子,正准备到南琴房去,当我就要走进那条被高大的香樟树笼罩的驿道(小路)时,我眼前出现了你。那一天,阳光特别亮,但是,密密的香樟树,几乎挡完了阳光,因此,透进到驿道上的阳光,极像是一些飞舞的蝴蝶,飘飞在驿道的路面和空间,而整个驿道上就只走着你一个人。最先看到的是你的背影,那是一个修长而阿娜的身姿,伴着脚步的移动,身体像被风吹动的一片丝绸飘带一样,轻轻地摆动着。那些阳光变成的蝴蝶也移动在你轻轻摇曳的身姿上和头发上,带着亮晶晶的光芒,我当时就禁不住在心里叹道:真美。我没有想到,你像是听到了我心里的话似的,突然一下转过身来,你站在驿道的中间,大半个身子和整张脸转了过来,我只感到脑袋里闪过一道电流,我的脚步僵住了。你转过身子看看,忽然婉尔一笑,深邃的驿道突然像镶上了金边,那些细碎的树叶在金色的前面颤抖着,你就像站在一幅画中间,你婉尔一笑,又转过身子走了。
我被击中了。
爱就在那一刻发生了。在后来的日日夜夜里,你都是我的爱人,是我唯一的爱人存在我的心里。
我跟随你,只要是可能的时候,直到一天晚上在南琴房后面的草地上我拥住了你。我对你说,你有太阳一样的脸庞,你有月光一样的目光,你有花朵一样的嘴唇,你有水滴一样的鼻子。你还有音符一样流畅的血液。
玉香,十六年过去了,我还要对你说,当年的一切不是冲动,是爱的积蓄,是感情的必然迸发。
我还要说一遍,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请别阻止我个人的选择。
求你了,玉香。
关上了电脑,我久久深陷在合新来信的内容里,那一股无比熟悉的令我迷醉的气息,又奇迹般地飞扬在我的房间里,让我有一种在梦里的感觉。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在检查合新的身体时,李南意外地发现合新只有一个肾。这个消息又把我们掀到了期待的谷底。合新一再请求李南不要把这个事实告诉我和淑百,但是,李南做不到。这意味着做肾移植手术,就是谋杀。
我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又像是遭遇了一场梦。这种从希望的峰顶落入失望的谷底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感觉难受。
这一次,合新坚决要见我,他在电话里的语气,也像是裹上了铁皮一样,每一字每一句都打得我的耳膜生疼。
我只好同意了。
这一天都是阴沉沉的,天空也显得很低矮,一些水雾在空气中飞来撞去,似乎在等待着一场变革。
好像要下雪了。
我们走进常去的那一家酒吧,屋子里生起了炉子,炉子上坐了一个茶壶,从茶壶的边缘能看到炭火红红的,屋子里比起外面暖和多了,但是,我依然是手脚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