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冰凉。那个把我带进谷底的消息,让我又感到眼前一片漆黑,我只想找到能够救天一的肾源,而对于合新的解释我没有很大的兴趣。
这是我知道了合新的真实身份后的第一次见面,合新还是原来的合新,但是,我却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既不是“佐罗”,也不是合新,而是另外的一个陌生人。
“你想说什么呢?”一坐下来我就问道。
合新犹豫了一下,是有些吃惊,的确,他应该能从我的语气中感觉到对这个见面的冷漠来。
但是,仅仅是犹豫了一秒钟,合新说:“我一定要救天一,一定要用我的肾。玉香,请你帮我。”
“帮你?我怎么帮你?”
“帮我说服李南。”
“不可能啊。这不是说服不说服的事,你这是要李南杀人啊。李南不可能这样做,换了任何一个医生都不可能这样做。可是……可是,每个人都有两个肾,你怎么会只有一个呢?”这话一说出来我就觉得不妥,我急忙低垂着头,不敢看合新。
“是啊。”合新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要是有三个肾,或者更多的肾该有多好啊。”
“对不起,合新,我不该这样说。其实,我已经问过了,有的人天生就是单肾。你也没有办法。”
“是啊,不过,我是天生两个肾的人。”
“两个?”
“两个。我从母亲的肚子里出来的时候是两个肾,一点差错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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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
“玉香,这正是我今天要告诉你的。也许现在再来做什么解释已经毫无意义了,但是,老天既然给了我这个解释的机会,或者说是说话的机会,那我就说出来。
“那一年,也就是我们在南琴房的后面见面的那一个晚上,我回到宿舍,你可能想象不出我当时的兴奋,更主要的是幸福,我根本就无法睡觉。半夜的时候,我的房门就传来了敲门声。我很奇怪,把门打开,一看,是值班室的王大爷,他让我快去接电话,说是有急事。电话是父亲打来的,说母亲住院报病危了,想最后见见我。我坐凌晨的火车离开了北京。我直接到了医院,母亲当时情况很不好,但是,一见到我母亲又奇迹般的有了好转。母亲患的病是尿毒症晚期,人整个浮肿,让人不忍 看。想到我总是让母亲操心,高中毕业违背母亲的愿望,拒绝上大学,并且许多年都没有回家,我心里非常愧疚。我姐姐那时身体就不好,两个哥哥都在国外,因为还没有取得绿卡,也就不敢轻易回国。在母亲的眼里我就是她所有孩子的总和。所以,我日夜守候在母亲的身边。母亲也真的恢复了许多。这时,一个外国肾病专家到中国来会诊,恰巧也是哥哥的一个朋友的导师。这个专家给母亲会诊以后,提出了肾移植的方案,经过艰苦的寻找肾源,最后,我被选中。
“半年以后,等我做完手术,回到学校,一直寻你不见,才知道你已经被学校开除。从此,我开始了寻找你的漫漫征程。我到过很多地方,像用篦子梳头一样,凡是有你蛛丝马迹的地方我都去过。在寻找的过程中,我又因为一次误会,被当地的警察抓进监狱,在里面待了八个月以后,无罪释放。当我辗转反侧,来到丽江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年的冬天了,我在丽江四处打听你的下落,后来,一个男孩传话给我,让我在一个约定的时间到玉花江边去,我如约去了,在那里我见到了阿明。阿明对我说,请你不要再寻找玉香了,丽江是一个最后可以给她幸福的地方了……
“就这样,我离开了丽江,来到了昆明,又意外地与淑百一家认识,因此而留在了昆明。
“我说完了。
“玉香,我今天要跟你说的,最主要的是要你帮我,我的肾一定是天一唯一的肾源,我一定要救天一,一定!。”
“什么?你说什么?”半晌,我才像从一场梦里醒来了一样,我简直不能相信,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事。
“我一定要救天一!玉香,只有这样我才会感到对你、对天一心安一些。”
“不,不能!合新,不能这样。”我已经完全清楚了,合新为了自己的母亲已经献出了一个肾了,他现在又要为女儿捐肾,这无疑是在献出他自己的生命啊。
“玉香,帮帮我,一定要救天一啊。”
“不,不……对,要救天一,救天一……。”我一下子乱了阵脚,突然觉得自己又忽地被抛得远远的,没着没落。
我一把抓住了合新的手,我紧紧地把他的手捏在手心里,我们之间隔着一张桌子,我死命地把合新的手向我的身体这边拉过来,我像是要拉住合新,也像是要拉住我自己。
后来,我抱住合新的手痛哭起来……
过了许久。
第十章
接下来的日子我感到自己就在煎熬之中,我像漂泊在大海里的一片树叶,我不知道我将面临的是什么,等待我的又是什么。
阿明无疑很快就知道这一切了,他没有提出来要到昆明来陪我,他只是每天给我电话,询问寻找肾源的进展。
淑百和李南每天都在做着具体的事,当他们知道了合新只有一个肾的缘由以后,李南安慰我说:“合新并不是唯一的肾源,我们已经在全世界的范围内寻找肾源了,一定会有结果的。就是退一万步说,即便还是做血透,生命也是可以延续的。”我知道李南的内心一定更急,因为,他最能看清疾病的真相,他与病魔是面对面的。
我很担心天一。淑百告诉我,天一因为从小登台演奏,她的心理素质比一般的孩子好得多,她一开始就要求淑百和李南对她的病情进展尽量透明一些,淑百和李南也在一定的范围内让她了解自己的病情,她一直都在积极的配合治疗,她已经尽她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忍受病痛的折磨了。
听到这样的消息,我更加感到难过、着急,像这样一个出色的孩子,她更应该享有生命啊。
我知道,淑百和李南的心情,跟我和合新的心情是一样的,我们共同爱着这个孩子,我们都愿意为天一付出一切。
合新没有再和我见过面,他每天都给我发来E-mail,他不再提捐肾的事,他像记流水帐一样,记录他每天的行踪。从他发来的邮件里,我知道他除了每天的工作以外,他都泡在体育馆内,他在拼命的锻炼身体,只有我知道,他这样做的目的。他依然没有放弃为天一捐肾的想法,他要给天一一个最健康、最完美的肾。
看着他发来的邮件,我仿佛感到他就在我的面前,他在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说:我一定要救天一!一定要救天一!
时间在流逝,一天又一天。新年过去了,我对于新年的来到已经完全麻木,是阿明的电话提醒了我,当然,他知道我是不可能回丽江过新年的。他只是把母亲和继父的嘱咐告诉了我,继父还特别强调,要把合新和孙萍都邀到丽江去过节。我知道阿明会找一个比较贴切的理由,转告母亲和继父我们不能去丽江过节了。接着,春节临近,人们又开始忙碌起来,整个空气里都迷漫着一股节日的气息,那是一股兴奋的、喧嚣的气息,而我的内心却是痛楚、焦虑和酸涩的。
淑百比我更难过,她不仅全力照顾天一,她还要上班,我知道她之所以这样做还是为了天一。因为,淑百和李南同为医院的职工,医院已经为他们免去了治疗费和床位费,但是,药费还必须自己承担。他们已经把多年的积蓄用完了,如果天一还要血透下去,这笔开销将会继续;如果手术,也要花费很多。尽管我一再告诉淑百,费用我会尽力的,但是,她还是很自尊地去努力赚钱。
淑百一再告诉我,最令人欣慰,也是最令人心疼的是,天一的乐观,她对生命热爱,以及她面对死亡的从容。淑百还告诉我,有一天,天一对她说,妈妈,如果我死了以后,就把我的角膜捐给需要的人。淑百说着,又泣不成声,我也止不住泪流满面。淑百说:“这样的孩子最有权力生啊,一定要救她,必须救她!”
我们有共同的愿望,一定要救天一!
春节前夕,天一的病情得到一定的控制,进入平稳阶段,暂时出院回家了。淑百来电话说,天一一回到家就兴奋不已,她终于又摸到了想念已久的钢琴。现在家里又有了琴声,仿佛回到了从前那种幸福宁静的日子。
这个消息自然也告诉了合新,我们都很高兴,这样的幸福是需要共享的,所以,我和合新又见了一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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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见面因为是为了庆祝,心情和前两次不一样,但是,还是无法恢复到真相之前那样的感觉中。不过,我们都接受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天一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必须为天一而一起努力。
在预想之中,合新对我说得最多的还是捐肾的事情,他说他已经想出了一个周全的办法,他的肾一定要健康地长在天一的身上。
我问他是什么办法。合新说:“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合新的话让我有了新的担忧,难道他为了天一,不惜做可能违法的事吗?
我说:“合新,你……你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合新笑笑,说:“到时候你就会知道的。”
我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更是不知如何是好,我想来想去,想不出他要用的办法。就是走遍全世界,也没有任何一个医生会为他手术啊。正因为这样,我忽然有一种不详的感觉,凭着我对合新的了解,他是会为了天一做出任何一种选择的。我看着合新,我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地近距离看他,我看他的身上,看他的肩膀,看他的脖子,看他的脸,看他的眼睛,他的脑门和头发……我在认真、仔细地看这个改变了我的生命轨迹的男人,我忽然看得心里潮潮的、酸酸的,我曾经那么那么的思念他,我曾经无数次地幻想和他的意外重逢,可是,我依然没有办法把他与我心中的那个影子重叠。
但是,我对于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充满担忧的,他的安危是牵扯着我的心的,我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合新,你……你千万不能做傻事啊!”
合新怔了一下,他从我的眼神中看到了担忧,他的眼圈突然红了,他一把握住了握的手,说:“玉香,你给了她一次生命。我也要……我要保住她的生命,我是他的父亲啊!”
合新说完,眼泪大点大点地砸在铺了桌布的桌面上,我只看到那些泪水落在桌布上后,立即开成一朵美丽的小花,一直在开放……
这个城市在继续兴奋,走出房门,看到的是小区迫不及待高挂的灯笼,拿起报纸,看到的是每一个角落在迎接春节的种种举动,打开电视,看到的还是那些喜庆的场面。
节日铺天盖地的向我扑来。
阿明问我是否回丽江过节,我固执地说,不回。
我不知道我就是待在昆明又能怎么样?我的内心一直在拒绝节日,其实我内心是充满了害怕,我知道我无法拒绝节日,相反我越来越深刻地感受到节日的存在。
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我不看报纸,也不看电视,我更不能作画,我在看高更的传记,英国作家毛姆的作品《月亮与六便士》。我想在书中走出现实,在喧嚣的空气中与上个世纪的天才共同呼吸。
为此,我的内心有片刻的宁静。
大年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