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另一名病患大概醒了,我去看看。”走了没两步,男子又道,“那个,里面的那位醒了,你去看看他吧。”
“好的。谢谢医圣!”道过谢,水儿与男子擦身而过。
第四十九折 几回魂梦与君同
拉开遮挡阳光的层层帷幕,本是阴暗的房间一下子变得明亮无比。
苍白著脸的白发人被这突然而强烈的光亮刺激地再次醒来。
以手遮住眼睛,白发人慢慢适应这刺人的光亮,嘶哑著喉咙出声相问:“请问,是你救了我吗?”
“没错。”男子目不斜视地为本就光裸著身体的白发人擦拭身体,淡淡地回答。
“那、那个谢谢你。既然我醒了,我自己来吧。”白发人空出一只手去阻挡在自己身上游走的手和毛巾。
“我这毛巾上全是药材,你知道什麽药材擦到哪个穴道最有利药力挥发吗?”男子瞪了瞪那明显有些害臊的白发人,没好气地问道。
“呃?那请继续。”白发人尴尬地笑笑,收回手,“那个,我叫莫怜,敢问恩人尊姓大名?以後定当衔环以报!”
原来这白发人正是跳湖被这男子所救的莫怜。
“冷剑秋。想要报答我,便先把你的身子养好吧。你身上的余毒我还没帮你清理干净。”说著,冷剑秋从身侧的盆子中拧了毛巾再往莫怜身上擦去。
“冷剑秋?是医圣冷剑秋?”莫怜惊呼。
“嗯。”冷剑秋不耐烦地轻斥道,“现在闭嘴,我给你上药。”
“啊!抱歉!”言毕,莫怜便静静地任著冷剑秋摆布,心中满是劫後重生的喜悦。
他心中暗自打算,小彦他,不知道现在如何了?一定很伤心吧?身体稍稍好些我便动身去找他!
而他思念著的莫彦,此时也在思念著他。
两个相互思念的人不过隔了一个房间,却没能相见。
为莫怜收拾好身体的冷剑秋出门时,忽的觉得好像莫怜的名字很是熟悉,一时却没有回想起来。
“也许我以前的病患跟他的名字相似吧。”这麽跟自己解释了一番後,冷剑秋跨出院门去找他的那个调皮捣蛋的儿子去了。
方才在药房中,他并未留心莫彦所说的那个“怜”字。
春已过了两个多月,天气本该转暖,奈何这里是山峰峰顶,冷得一如寒冬。
在这寒冷的夜晚,莫彦披著狐裘来到院子里,望著星辰寥落的夜空中那一弯孤月,思念著莫怜。
在他身後的那扇门内,莫怜睡得正熟。
在莫怜的梦中,有莫彦孩提时甜蜜的笑靥、有莫彦追逐著“心儿”的爱慕目光、有莫彦对待自己时的怨恨神情,还有二人交欢时情动表情,一切的一切都如走马灯般从他的脑海中闪过。
老人们曾说人死了,自己的一生便如走马灯般从自己的脑海中一一闪现,而如重生般的莫怜的所有回忆却都是有关莫彦的。
这是否意味著要莫怜抛开前尘往事,重新生活呢?
可是,那些回忆都是有关自己的至亲至爱的弟弟,莫怜他不想抛开,於是梦中那个虚幻的“莫怜”努力地去抓从他面前跑开的每个“莫彦”。
抓住了一个,又从指缝中溜走了另一个,被梦境困扰著的现实中的莫怜急得冷汗直冒。
“不要走!不要走!”莫怜无意识地叫著。
从门外听来莫怜的叫喊声并不清楚,院中的莫彦也没多大注意。
於是,这一夜,一人立在院中思念著房内的人,另一人躺在房中做著有关院中那人的梦。
两人依旧错过了相遇。
第二天,除了依旧是一头白发外,莫彦的身体已大好。
急切地想要回湖州的莫彦找到冷剑秋,向他提出辞行。
“多谢冷先生的救治,在下身体已好。不敢多有叨扰,这便向您请辞!”莫彦躬身作揖,态度诚恳。
“你的头发我还没帮你恢复,你还是留下来吧!”冷剑秋坚决拒绝。
“可是,医圣,啊,不,冷先生,您不是说他这是心病所致,这……”水儿从旁插话。
“我冷剑秋医治人,从没有半途而废过!要医治好一个人,我便要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伤著的病著的!好了!等你的头发变黑,我自会放你离开。”冷剑秋说完便拂袖离去。
莫彦虽是懊恼,却也无济於事。
离去的冷剑秋忿忿地咒骂了一声:“真是些个不知好歹的家夥!”
从半途中冲出来的少年挽住自己父亲的手臂,嘻嘻一笑:“嘻嘻~~~爹爹,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有人情味了。”
冷剑秋弹弹少年的额头,轻斥:“真是没大没小!”眼里却是满满的宠溺。
“嘻嘻~~~还不是给爹爹你惯的呀!”少年荡著冷剑秋的手臂,笑得开怀,“啊!听说那个‘美人’昨天醒了,我们去看看他吧。”
“嗯。”
如果我们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一生倒也不错,只是,恨儿长大了终归是要娶媳妇的,陪著他过完一生的会是他的媳妇,而我这个做父亲的也就只能在旁边看著他了。
这麽一想,冷剑秋心下黯然。
第五十折 暮然回首望君颜(完结)
莫彦被冷剑秋留了一天又是一天,身体被医治得都快百毒不侵了。
而莫怜的身体便是在这一天天中好转起来,首先是他的视力和听力逐渐恢复,然後是那枯树皮似的脸开始恢复成从前的容貌,人也可以试著下床走动。
只是,不知是何原因,冷剑秋想了不少法子用来医治他的白发,珍贵的黑珍珠、何首乌统统用上,却终是无用。
当然,那些药材用在因心病导致一夕白发的莫彦的身上也是无用。
“哎!我的药方究竟在哪里出错了?为什麽用在那个人身上也没用?”冷剑秋一边研究著摆在面前的药材,一边暗自琢磨著。
“冷先生,既然您现在还没找到可以医治的药物,可否放我离去呢?找到怜後,我定会回来让你继续医治的。”从门外进来的莫彦再次请辞。
“别吵!”冷剑秋恼怒地吼了一声後,又继续埋头苦思冥想。
请辞再次遭到拒绝,莫彦颓败地离去。
而在树林中陪著少年玩耍的水儿突然出口问向少年:“哎!冷恨秋,你家的另一个病患怎麽也不见他出来走动呢?”
冷恨秋是少年的姓名,在他的坚持下,水儿和青莲只能叫他这个名字。因为“恨儿”是父亲专有的,“小恨”他只在父亲面前自称,至於别人面前,他向来不用。
“哦。那个人呀!两个月前被我爹爹救了回来,前不久醒来,可惜耳朵不灵光、眼睛瞎瞎的、下床也不行,这几天都是我和爹爹伺候著他。唔~~~真是个讨厌的家夥!”冷恨秋咬咬手指,很是不满地抱怨。
“啊?应该是遭遇到什麽变故了吧?”水儿叹息道。
“唔~对了。那个家夥跟莫彦一样,也是一头白发哦!爹爹还说要是他身上的毒清除干净会是个美人呢!哼!真是讨厌!果然给爹爹言中了,那个家夥除了头发还是白白的,真的是一个美人!而且长了一副女人样貌!”冷恨秋一路抱怨下去。
“白发?”水儿心中一阵激荡。
听到二人谈话的青莲收起风筝凑了过来。
“呃!对了,说起来,他和你长得还真的有几分相似呢!”冷恨秋一拍脑袋瓜子,像是发现什麽新奇玩具一般,高兴地大叫。
“跟我长得相似?快!快带我去见见那个人!”水儿抓起冷恨秋的手,便往回拉去。
青莲也急急地跟著。
“李若水,我的手臂很痛耶!”冷恨秋挣扎著大声嚷嚷。
水儿全然不为所动。
只是,他们三人注定要扑个空。
莫怜因为发觉自己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便扶著一切能扶的东西,跌跌撞撞地走出了门外,向後院走去。
一个人呆在房中,实在是过於烦闷了,而他想著早点恢复健康去找莫彦。
在他转弯的当口,莫彦正好进过他大开著的房门口。
“平日里,一直见著是关上的,今天怎麽开了?”
好奇心作祟的莫彦往里面探了个身子,却在看到窗棂上那串随风摇摆的风铃被定住了身形。
──哥哥,这是什麽?
──这是风铃。呐,这只最大的铃铛是爹爹,旁边的那只是娘,靠在一起的另两只便是哥哥和小彦。这样子串在一起,就是一家人哟!我们一家人永远要在一起哦!
──嗯。永远在一起!
哥哥的房中永远都会挂上一串有著四只铃铛的风铃。
“怜!那一定是怜!”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的莫彦匆忙向内室跑去。
他却只见到仍旧留著主人体温的被褥。
“怜……”把脸贴在被褥上,莫彦深情地呢喃著。
後院之中,简单得只有几棵挂了霜雪的桃树,积了冰雪的乱石堆,和一条笔挺的鹅卵石小径。
小径之上,莫怜微抿著唇、勾著唇角、眼帘微垂,看著自己软塌塌的双脚在一步一步地走著,虽然艰辛,却执著地跨出每一步,心中默默地数著:
一步,小彦,哥哥想你。
两步,小彦,哥哥想见你。
三步,小彦,哥哥想抱抱你。
四步,小彦,哥哥马上就能见到你了。
……
小径的尽头是一块巨石,干干净净的,没有青苔,也没冰雪,巨石上还留有温热的触感,不久前这上面还有人在练著功夫。
莫怜正向著它慢慢地靠近,明明只有数十步,他却走得额角冒著细细密密的汗。
用了半个时辰,莫怜的手终於触摸到了它,脸上是难掩的欣喜。
“哥哥……”
切玉泠磬的声音,穿过摇摆著晶莹剔透冰凌的枝桠,淡淡传来。
明媚的晨曦中,莫怜惊愕地回转身,却见一张灿如骄阳的笑脸,将一树冰凌打碎。
纷飞的桃花中,凝立风中的黑衣少年淡淡一笑,明月花树,冰雪春融。
倚靠在巨石上的莫怜只瞧得目夺神移,胸口一窒。
“我爱你!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宣示著一生的誓言在耳边回响,莫怜的眼眶溢满了泪水。
至此之後,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