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去见你弟弟。”孝至捏了下手心,将手放在二皇子的手上,眼里的惊恐压在底,脸上也是一片雍容华贵的作态,但她心中只有茫然和害怕,她在怕从小到大拿她膝盖做枕头的儿子会没了:她怕从小顽劣不自知而长大时变了大模样的儿子会带着孤独一人在彼世等她。
“殿下!太医快来看!”
孝至松了手,快步走了进去。
“殿下!”
孝至停了下来,喘匀了气,小跑起来,发钗凌乱,珠翠肆意摇动。
“皇后娘娘快来。”
顾岚搀起人,低头道:“皇后,不管怎么样,您还是皇后,太医已经在救了。”
孝至看顾岚一身黑袍白衫,面容沉静,心也不由地松了一口气整理了自己,从容地推开门,拔步床上白衣人影,她心中痛惜不已,连忙上前,掏出帕子给鸿蒙擦额上的汗。
“咳咳!”鸿蒙身子一震,不止地咳嗽,眼依旧闭着,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等咳完嘴角上早就一条血痕流那儿了。
“鸿蒙,太医!”
太医擦了把额头的冷汗,将最后一针插入,跪倒孝至面前下叩。
“吾儿如何了?”孝至不停地转着玛瑙佛串。
“回皇后娘娘,只看今晚了,两个时辰后,臣还须来施一次针。”
“那刘太医先下去吧。”
“臣告辞。”刘太医起身走出门,眼一瞥,看到孝至手上没有那串佛珠,而手心里却是一些玛瑙珠,地毯上还滚着些,他背身暗叹口气,推开门,夜风袭上脸,他人打了个寒颤,心也跟着抖了抖,拿上大氅出了东宫。
夜风吹得房内烛火晃悠悠的,影子映在烛罩后,影子边缘是淡灰,轻轻浅浅的。宫女进来重新点了烛,把烛罩取了,影子黑完了,那圈朦胧的灰反而小三了,想到下雨时铜珐琅掐丝的龟形香炉被安置在回波廊冉冉升起的烟,雨滴敲在琉璃瓦上,香炉就在廊柱边上,烟每每都往外飘荡,袅袅升起一会儿,雨点一打,只剩一缕烟丝,飘转会儿,什么也不剩了。
鸿蒙睁开眼,天有些透亮,房内一片安宁,外面春虫不歇地鸣叫,门口有人轻轻的鼾声,远远还有些木鱼声。
“啊!”鸿蒙支着手,想要伸手摸摸看令自己脑袋发痛的东西。
“别碰。”顾岚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或许他压根没出去过。他拉过鸿蒙的手,将被子掀开一条缝,再将鸿蒙手塞了进去,转身走到门前。
“你又要去哪儿?”鸿蒙垂头,脑袋上的银针闪了光,像刺猬那样。
“叫太医。”顾岚上前想去摸摸他的头,但看那银针缩回了手,他想以后要摸个够。
“好。”鸿蒙转头揪了揪被边。
“刘太医去看太子殿下吧,我去找皇后娘娘。”说完顾岚掀了刘太医的被子,皱了眉,闭了眼,出门叫了宝莱,让他去照顾鸿蒙,自己去找孝至了。
“刘太医,您看的那个就跟太子要吧。”说完宝莱脸上露出了“大家都懂的”那种表情。
刘太医急忙穿上衣服又将宫女的衣服丢给床上的人,又拿上药箱,拿了布巾擦了汗,赔笑道:“可是太子殿下醒了?”心中却啐了一口骂不过是个阉人,狗脾气一堆。
宝莱眨眨眼睛,摇了摇脑袋说:“我不知道。”
“那去看看吧,宝公公。”
“下雨了吗,宝莱?”
偌大的寝殿里没有一个人的声音,蜡烛早在晨光泻出大半的时候,连着烛泪一起掉落在烛盏上。
“殿下。”
“宝莱?”
“恩?殿下我带了太医来。”
“恩。”
“是燕太医吗?”
“不是,是刘太医呢。”
“鸿蒙闭上眼,听脚步声,突然睁眼看着收拾药箱的人道:“刘太医祖籍在哪?”
刘太医正在取针,听他这话心慌了下,手下力度也没着落,回神针又入了半分,他心凉了大半,鸿蒙脸却是痛的变形了。
“快取针!”鸿蒙吼了声,咬着牙,瞪着床顶,目眦欲裂。
刘太医心愈凉,手也急了,取针快了些,终于取完了,鸿蒙的黑发上也盖了汗和暗红的血。刘太医抖了抖,人重重地跪在凉凉的镜砖上,结结巴巴地开始回答:“回太子殿下,臣老家在洪舟华云同道。”
“呵。”
“给我拖出去!”孝至在门口看着跪着抖个不停的人,神色不定。
“母后等等,儿臣还打算问几句。”听言顾岚上前搀住孝至往鸿蒙那边去。
“好,那之后就交给他吧。”
“是,刘步青你是同道观收养的弃子吧?”
“回殿下、皇后娘娘,臣的确是同道观里道人收养的弃子。”镜砖很凉,就像夏天的井水凉丝丝的,一点点地渗入。
“同道观人怎么让你进来的,宫内还有?”
“不是!不是!”刘步青一边着急解释,一边咚咚地在镜砖上磕头,他知道如果全部说出来,或许朝廷回去铲除同道观,可是自己的妻儿呢,终究是一块垫脚石啊,他这样想着,突然拿起布包中最粗的那根针插上自己的脖子。
“丢出去,去请燕太医。”孝至厌恶地看了眼尸体,手仍旧紧紧地捂着鸿蒙的眼睛。顾岚看着孝至半会儿确定孝至不会看到他在干什么,于是探出手摸上鸿蒙紧紧弓着的背,眼神被温柔覆盖,心里有些疼,又有些自豪,明白鸿蒙是听见了血喷出的声音。顾岚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渐渐地顾岚手停了,鸿蒙却用背蹭了蹭顾岚的手。
顾岚看着被拖出的长长一条血迹,寻思起同道观的事,手扣着自己的下巴,另只手仍旧一下一下地摸着鸿蒙。忽的想起近年来抓到的那些养子名字中最后的字都是“青”,而这些年抓到的养子不说有百数,也有八、九十,可全部都有“青”,那也未免太奇怪,如果同道观观主有这种颜色嗜好,但那也不该用这么多次,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名字中带有的,这也是古怪的控制欲吧。
“顾岚是吧?”孝至掀开茶盏,抿一口又放在松木小桌上。
顾岚抬头,孝至正盯着他看,眼神也看不出是带着什么意思,随后孝至又起身去了旁殿,鸿蒙却是仍旧迷迷糊糊地看他,让顾岚手抬也不是放也不是,于是顾岚就板起脸以极为严肃认真的口气道:“我在安慰你。”
“哦。”话完仍旧恍惚了,慢慢偏倒在顾岚膝盖上。
“别抖!”鸿蒙噌地一个起身,眼睛瞪得很大,硬生生地把自己的杏眼撑成了小老鼠的圆眼。
“我腿麻了。”顾岚努力憋笑看着鸿蒙。
“哦,好吧。”鸿蒙半眯着眼在枕头下摸了个小绒布锤子出来,照着顾岚腿轻轻敲了下去,没几下,人眼一闭,又渐渐往后倒去,顾岚赶紧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一手又挽住他腰,将人一带,安置在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 章
“父皇。”鸿蒙醒来时脸上一大片阴影,再看那深陷的眼窝,应声叫到。
“鸿蒙,你是为什么活着的呢?你不该这样啊,像小时候那样多好啊,软软的一团。”面目扭曲的男人俯下身,捏了下鸿蒙那消瘦的脸,“你想要那位子寡人给你便是。”说完用手掐住他的脖子,看着鸿蒙那双眼,慢慢收紧了手,鸿蒙脸越发红,嘴无意识地张着,大口地喘着气,手拽上自己脖子上的手,试图把它往下掰,鸿蒙突然闭了眼,那双手也慢慢松了,等手离开鸿蒙脖子时,鸿蒙睁大了眼看男人,看出他眼神里的杀气,鸿蒙突然悟了,手放下,男人手背上被留下五个深深的月牙印。
“呵,放弃了吧。”话完男人收了手,坦然自若地笑道:“寡人不欺人。”
“鸿蒙!”顾岚看他脖子上的红印头一次慌了神,拿了热茶兑凉,地给鸿蒙。
“孤——”鸿蒙是第一次说这个字,酝酿了许久,也没想出后话。
“殿下。”顾岚叹了口气,跪在鸿蒙榻前。
“算了,你起来吧,去找母后。”鸿蒙垂眼摆了摆手,示意人退下。
“鸿蒙。”
“临登王找孤做什么?”(临登王就是二皇子=v=)
“不知太子殿下可愿意见陛下升仙佑国?”
“升仙自然,佑国就另当别论吧。”鸿蒙捧着茶盏,慢慢转着,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
临豋王示意侍婢们退下,又关上门,大步走到鸿蒙榻前,侧身道:“臣有一张良计上献。”
“呵,临豋王真是果敢呐。”说罢纱帐撩开,伸出手,摊开手掌。
临豋王将一紫布锦囊放下,将鸿蒙的手指按回手心,再推回去。
“顾大人。”
“寝宫有人?”
“回大人,临豋王还在里面。”
“恩。”推开门,临豋王刚出来,顾岚作揖,眼瞥向殿内。
“顾岚?”鸿蒙低身穿靴,听声抬头看人。
“擦药了没?”顾岚伸手触上他脖子上的红印,按了按,看他脸皱成一团,心里有些不畅快,眯着眼,从床尾的柜子里拿了个盒子,打开,挑出个膏盒,拧开盒盖,拿手沾了沾,碰上鸿蒙那截脖子,指腹在上面打着圈。
“痒。”鸿蒙半睁着眼,咧着嘴笑。
“不痛?”随后往那红印上按了下。
“痛!”鸿蒙汪了眼瞪顾岚。
“那你怎么不躲呢?”
“不知道,大概是父为子纲,君为臣纲吧。”鸿蒙眼角那滴泪僵着,配上他那无奈的脸,着实好笑。
顾岚紧紧抿上嘴,只管给他擦药,不去想指腹下那片滑腻。
“没有人来看我?”
“太监都赐白绫了,暂时还没补上,宫女也被删减了,宝莱,我留了他。”
“母后做的?!”
“恩。”
“母后去伽竺塔了?”
“恩,去了。”眼看着快要抹完了,顾岚嘴松了一角。
“好了吗?”
“快了。”说完又摩沙几下,匀上白脂。
“穿衣。”
“恩。”拿起中衫给系上,又套上外衫,理好衣摆,随后取了牛角梳,顺直了鸿蒙的长发,“走吧。”
“头发。”
“我不会。”
“那弄顶帽子?”
“放在哪里呢?”
“那个柜子里?”
“没有,算了,我拿根带子给你绑了。”
鸿蒙听言,小跑到一个桐木官箱前,蹲下,然后如捧珍宝地拿上根袋子,浅浅的鹅黄上面贴着几片凉玉。
顾岚接过,一脸惊异,随后脸上又漫了丝浅红,“你还留着?”
“是啊,你就当我借花献佛吧。”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会。赞叹释迦牟尼佛,能于五浊恶世,现不可思议大智慧神通之力,调伏刚强众生,知苦乐法。各遣侍者,问讯世尊。”
木鱼咚咚地敲着,刚正午,天却暗了。
“皇后娘娘。”
“是时如来含笑,放百千万亿大光明云。所谓大圆满光明云、大慈悲光明云、大智慧光明云、大般BO(1声)若RE(3声)光明云、大三昧光明云、大吉祥光明云、大福德光明云、大功德光明云、大归依光明云、大赞叹光明云。”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木鱼停了,孝至从蒲团上支身起来,侍女拿上烛盏上前。
孝至推开门,乌云已重重,遮天蔽日。
“母后。”孝至恍惚地看着自己儿子,指尖不停地颤,耳边的雷鸣也远了,轰隆!闪电斜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