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所以路德对资本主义最深刻的判决在于这样一句陈述:“金钱是魔鬼的语言,它通过这种语言创造万物,正如上帝通过真言(thetrueword)创造万物一样。”
[70]用本。琼生(BenJonson)剧中的伏尔蓬尼(Volpone)的话来说,金钱乃是“世界的灵魂”。
[71]在路德的神学中,资本主义和魔鬼一样,都表现出魔鬼即为上帝模拟者(simiadei)的基本结构。
[72]
因此新教在心理上接受资本主义是由于魔鬼观念而不是上帝的媒介作用产生的,而且只能借助路德的磔刑神学才能理解。
首先,正是由于路德关于魔鬼具有客观自主性的观念,才使得资本主义的奴役如同一切暴君的奴役,变得与原罪的奴役同样地不可避免,因为魔鬼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这个世界要继续存在下去就不能没有高利盘剥,不能没有贪贫,不能没有骄纵,不能没有卖淫,不能没有通奸,不能没有谋杀,不能没有偷盗,不能没有对上帝的亵渎和各种各样的罪恶;否则世界就不会再存在,世界就会不成其为世界,魔鬼也会不成其为魔鬼。
高利贷应该存在,不过高利贷者应该受到诅咒。“
对那些坚持说鉴于高利贷普遍流行,所以路德对高利贷的态度是不现实的人们,路德这样答复道:“世界毫无希望,可惨可恶,这并非新奇的事;它过去总是这样而且将来还会这样。”
所以资本主义是由于原罪而导致的撒旦的不可避免的奴役:“实际上利益交易是一种征象,证明世界已经因极大的罪恶而被卖为魔鬼的奴隶。”
[73]
那么基督徒将有何作为呢?在这一点上路德的思想不能说是始终一致的。有时候,在特罗尔茨或许会称之为宗派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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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与死的对抗972
隘情绪的影响下,他似乎与自己的神学发生矛盾,建议彻底废除高利贷,仿佛基督徒在这个世界上可以逃避撒旦的奴役。
有时候,在希望较为实际地适应这个世界的情绪下,他又去讨论可允许和不可允许的高利贷,堕入了实质上是天主教-烦琐哲学的诡辩术之中。可是,如果我们留意他的新磔刑神学的本质,那么路德的根本指令是要置身于这个世界中而又不属于这个世界。世界是魔鬼的客栈,我们是它的俘虏和奴隶。但是当我们的肉体向魔鬼屈服时,我们的精神却并未屈服。因此“任何要在这个世界上宁静生活的人应该做客栈的客人,而金钱又应该是他的客人”
,并且坚持这种超然的态度,而不是那些不信上帝的谋利之徒的态度。在肉体向魔鬼屈服时保持精神的自由,这样基督徒虽然不可避免地要受金钱之神(Mamon)奴役,却又是金钱之神的主宰。
[74]
马克斯。韦伯强调,路德对禁欲生活的批判和把这个世界以及世界上的世俗行业当作赢得拯救的处所,这对于资本主义精神具有重要意义,他并没有说错。
[75]他的错误在于遗漏了路德救赎神学中的磔刑观念。新教徒向他从事的行业屈服就像基督屈从于十字架。
“在天主教教义下,负起十字架意味着像僧侣那样用酷刑折磨自己。”然而,“负起十字架乃是意味着自由地担当起自己的责任,承受魔鬼、世界、肉体、罪恶和死亡的仇恨。”因此,“像僧侣或隐士那样负起一种特别的十字架对你来说是不必要的;留在人群中和你的行业(Beruf)中——在那里魔鬼和世界将赋予你足够的苦难。”
[76]
新教徒向行业和资本主义的屈服是向魔鬼和死亡屈服的一种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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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教对于资本主义的态度后来的变化进一步证实了魔鬼观念的中心地位。
路德的新教建立在两种基本心理前提之上:其一是以现实的态度承认此生处于魔鬼和死亡本能的统治之下;另一方面则对基督再次降临并结束生命中死亡的统治,以及神恩在望怀抱着宗教的信念和希望。正是这种神秘的希望使现实变得在心理上可以承受。后期新教丧失了路德的历史末世论、他对世界末日的信念和对末日很快到来的希望。于是,以现实的态度承认世界被魔鬼和死亡统治着在心理上就不再是可能的了。
相反,随着魔鬼意识的弱化,正如特罗尔茨所认识到的,“现存状况因建立在理性或上帝指令的基础上而永恒不变,也就越来越成为正常状况,基督教伦理也就像现代路德教徒不断申说的那样,成了‘自然秩序的真理’;赎罪的工作也越来越在于要‘赞美上帝所创造的自然秩序’了。”
[7]此外特罗尔茨也认识到,正因为路德相信魔鬼和世界末日,才使他免于遭受后期路德教徒强加在他头上的那种社会保守主义的解释。
[78]由于把魔鬼清除掉了,世俗的各行业就可以简单地作为上帝的指令而受到赞美。尽管韦伯和特罗尔茨在阐释路德时将这一立场归咎于他是错误的,但特罗尔茨仍然认识到,现代路德教徒大肆吹嘘路德关于“行业”的教义,并将其解释为“对现代文明的某种宗教的奉献和支持”
,那是对路德的背离。根据特罗尔茨的引述,新教徒乌尔霍恩(Uhlhorn)是这样赞美消除魔鬼观念所产生的幸福的后果:“由于这样,存在于现世生活和来世生活、自然事物和超自然事物、基督教的和尘世的、完美的基督徒和平常的基督徒之间的二元论就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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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与死的对抗182
克服了。科学、贸易和商业再次获得了自由的运动。“
[79]
从初始的新教神学的立场来看,对资本主义和行业的神化就是对魔鬼的神化,或至少是将上帝和魔鬼完全混淆。从精神分析的观点来看,如果说魔鬼就是死亡,而资本主义就是魔鬼,那么现代新教与资本主义的联盟就意味着它对死亡本能的彻底屈服。
因此,曾竭尽全力要恢复魔鬼意识的神学家蒂里希(Tilich)
,也是一位曾竭尽全力要把新教从它与资本主义的联盟中解脱出来的神学家,这决不是偶然的。蒂里希像路德一样谈到“现代生活受到一种恶魔的控制”
,资本主义是“自主经济的恶魔”
,它和民族主义的恶魔狼狈为奸,在对我们时代的重要性上超过了其他的一切。
[80]不过,只要新正统神学不能恢复路德的历史末世论,我们仍然怀疑它会产生出什么结果。
蒂里希的阐发者詹姆斯。路德。亚当斯(JamesLutherAdams)可能会说:“只有当人们能从现在奉行或保护着资产阶级原则的那些邪恶力量的‘占有’中被解放出来时,才能找到走出当今时代的道路。”
[81]但是,(援引蒂里希的话来说)
只要“新教原则不能承认以可见的现实对神恩作出的任何验证”
,[82]而且不能带着确信重申基督教传统的信念,即亲睹神恩之日将要来临——这一目标即是历史的意义,那么新正统神学看来仍将无力驱除魔鬼,因而对生命本能对抗死亡本能的战争只能起有限的作用。它作出了诊断,却不能医治。
我们从路德获得启示的时刻的地点开始论述。我们通过路德的魔鬼的肛门人格证明了那个地点可能和路德的神学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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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系。接着我们证明了魔鬼在路德的神学中的中心地位。最后,我们证明了资本主义在路德的神学中是魔鬼的一种具体表现。我们现在应当转到肛门性的问题上来;问题是在路德的高级神学中和他对资本主义的观念中,魔鬼是否保持着其肛门人格,或者说,在路德的幻觉体验中魔鬼显著的肛门人格是否与他的高级神学截然不同。我们必须回到升华作用的问题上来。
现在无论我们赞同还是不赞同弗洛伊德关于升华了的肛门性在文明的结构中影响范围的悖论,我认为毫无疑义路德本质上采取了和弗洛伊德相同的观点,而且是从他关于魔鬼的知识出发达到这种观点的。路德无论在什么地方看到了伪装过的(升华了的)
肛门性,他便觉察到是魔鬼在起作用,而且设想暴露这种伪装和揭示升华作用背后的肛门性正是福音书的功能。
“魔鬼并不以其肮脏污黑的本色出现,而是像一条蛇那样迂回潜行,把自己打扮得尽可能的漂亮。”
“对魔鬼来说没有什么像福音书那样可恨了,因为福音使它原形毕露,这样它就再不能掩藏自己,人人都看到它是多么的邪恶。”
[83]因此路德对魔鬼进行粗俗的涉及肛门性的辱骂并不是歇斯底里的修辞言语,而是对其确切本性的正确揭露。
也正因为如此,当路德使用粗俗的肛门形象来抨击他的对手时,这些形象不应被讥评为粗野的谩骂,或被当作路德的“农民背景”的组成部分解释了事;这种肛门形象剥去了魔鬼工具的伪装(用神学术语来说)
,或(用精神分析的术语来说)揭示了升华作用背后的肛门性。路德曾这样说(仅仅举几个例子)
:“魔鬼的确用污物把我们弄得满身肮脏。”
“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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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用它的毒汁玷污和毒化了对基督的纯真知识。“
“身体的器官不能等待身体的排泄污物来说明和判定身体是否健康。我们决心要从身体器官本身,而不是从小便、大便和污垢那里去了解这一点。同样的道理,我们不要等待教皇或主教会议来说明:这是对的。因为他们决不是身体的组成部分,也不是清洁健康的身体器官,而只是乡绅身上的污垢、溅在袖子上的泥污和十足的大粪;因为他们危害真正的福音,完全明白它是上帝的话语——所以我们可以看出他们只不过是撒旦的污物、臭气和肢体。”
[84]
既然魔鬼是这个世界的主宰,那么我们可以用精神分析的术语说路德看出了文明实质上具有肛门性虐狂结构,实质上是通过肛门性的升华作用构建而成的。路德使用动词bescheisen(以粪便弄脏)
来描述魔鬼攻击的一般性质,而神恩则起着使我们洁净的功能。因此路德能够用下述的语句来描绘救赎的宇宙戏剧:[85]
幸亏有仁慈的上帝,是他能够如此地利用魔鬼和它的邪恶,使它不得不为我们的利益服务;否则(要是听凭魔鬼邪恶的意志)
,它会很快地用它的刀把我们杀戮,并用它的粪便来刺伤熏死我们。但是上帝现在把它握在手心并且说:“魔鬼,你真是一个谋杀者和邪恶的幽灵,不过我要利用你为我的目的服务;你只不过将做我的剪修刀,世界和依赖于你的一切都将成为我心爱的葡萄园的粪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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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魔鬼视为这个世界的主宰,也就是要把世界视为一个粪肥堆,要看到遍及世界的污秽——路德说它“喷洒了全世界”
(Scathetotusorb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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