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鸟就像乌云罩顶一样阴森森地压下来,落在温家兄弟和楚红铺好的那片东西上,开始啄食。
这些鸟的数量很多,但是,种类却只有一种─全部都是麻雀。
鸟们的声音清脆而嘈杂,就像有无数的小孩在说话。它们每啄几下食物,就抬头往四周看一看,小小的脑袋歪过来歪过去的样子,甚是可爱。
许多人都发现了这一奇观,大人和小孩都围过来看热闹。
楚红和林哲站在小姑娘的身边,防止她被挤丢,而温乐源和温乐沣互相打个眼色,站在了他们三人的身后,两人同时伸手置于小姑娘的后脑部位,小姑娘的身上立刻显现出了普通人看不见的晕白光轮。
一批麻雀吃饱,飞走,又飞来另外一批,一边啄食一边四处观望。如此反覆了几次,直到小广场上的谷类被吃了个干净,最后一批麻雀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温家兄弟收回手,小姑娘身上的光晕立刻消失。
林哲和楚红看着这难得一见的情景,好半天方才回过神来。
“真是奇观……奇观……”林哲自言自语地反覆说着这句话,忽然一低头,发现小姑娘的脸色竟异常苍白,脸上和脖子上大汗淋漓,眼睛张得大的吓人,“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啊?快告诉叔叔!”
发现她的样子,楚红也一惊,忙蹲下摇晃着她的小肩膀,微微地高声叫道:“你怎么了?别吓唬我们呀!你不舒服吗?怎么回事?哪儿疼吗?”
小姑娘颤抖了很久,才说了两个字,“看我……”
“什么?你在说什么?”
“它们都在狠狠地盯着我……看……”
鸟怎么会“狠狠地盯着”某人看呢?林哲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楚红似乎并不惊讶,在听到小姑娘的解释之后,她甚至松了一口气。
“没有关系!”楚红摸着她的头说:“反正它们已经走了,没事的,不用担心。”
小姑娘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林哲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抓住了小姑娘的手,抓得小姑娘直喊疼,才慌忙放开。
楚红看着他握过小姑娘的手,头扭向了一边。
第七个故事 女儿之三
温乐沣和温乐源走到绿荫公寓的小巷子口的时候,温乐源看着其中一家饭店的肉夹馍,立马就定在那儿不走了,铁塔似的身体往人家门口一站,就开始流口水。
温乐沣被他的无耻行为臊得满脸通红,真想干脆和他断绝兄弟关系算了!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是必须把那家伙领回去才行。
于是,温乐源举着三个肉夹馍,高高兴兴地回去了,温乐沣则走在他身后,考虑着断绝关系的事宜。
林哲、楚红和小姑娘像一家子似的,走在温家兄弟身后几十米的地方,小姑娘兴奋地高谈阔论,声称今天的秋千还是不够刺激,下次如果可以去游乐园玩疯狂老鼠或者云霄飞车就好了云云。
林哲时而微笑,时而低头回应她两句,让她的情绪一直保持在高昂的状态。
相反的,楚红则显得异常沉默,她只是紧紧地攥着小姑娘的手,好像完全不打算放开。
一个推着插满糖葫芦的自行车的人一边叫卖,一边与他们擦肩而过。
小姑娘望着那些艳红的美味,垂涎欲滴。林哲发现她的样子,立刻掏钱给她买下了两支。
“看你的样子,口水都滴下来了。”
“啊?哪里?哪里?”小姑娘赶快用手擦擦下巴,发现什么都没有。
“哈哈哈哈……”
“讨厌!”
“好好好,是叔叔不对,这个给你。”
林哲把糖葫芦交给小姑娘,在她腾出两只手去接糖葫芦的时候,楚红松了手,紧走几步,追上了即将走到公寓门口的温乐沣。
“楚红?”温乐沣觉得自己被拉了一下,一回头发现是她,稍微有点惊讶。
“能不能……”楚红拉住他的外衣下摆,有些急切地说:“能不能……再多给我们一点时间?”
温乐沣有一瞬间的困惑,但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说那个小丫头?”
楚红坚定地点了点头,“她刚来的时候不太喜欢林哲,但是现在,和他几乎天天黏在一起……我刚才甚至看到她握着林哲的手!她一点都不害怕他,真的!”
温乐沣看着她急切的脸庞,一会儿,缓缓地开口:“那又怎么样?”
楚红微微地愣住。
“其实,我们从很久以前就想对你说了,楚红。”温乐源不知何时折转了回来,一只胳膊搭在温乐沣的肩膀上,嘴里鼓胀胀地嚼着东西说:“早就已经不存在的东西,还是不要让他继续停留在这个世上为好。
“你是他的牵挂,这牵挂已经够强了,可不能再多一个。”
楚红看着面前表情冷漠的两个男人,泪水又涌了上来,声音也嘶哑了,“可是……可是他还在呀……”
“他已经不在了,你该知道的。”
只是表面……幻觉而已。
楚红猛地推开他们,摔开公寓的大门进去了。
温乐源被推后了几步,又不小心在台阶上扭到了脚,抱着脚踝又叫又跳。
鸟的沉默者和他的随众,没有白吃温家兄弟那一顿,关于那小姑娘的身分,很快地就有了消息。
一大群麻雀在窗外的树干上唧唧喳喳地又叫又跳,而温乐源和温乐沣则挤在对他们来说太过狭小的视窗处,仔细地谛听着它们的情报。
“有钱!有钱!”
“大宾馆!”
“父母离婚!”
“出走!出走!”
“百多次呢!”
“妈妈!老板!”
情报传递结束,麻雀们忒楞楞地展翅飞走了。
麻雀们所停留的树干上,隐隐出现了一个满脸沟壑交错的皱纹,身穿长袍马褂,戴着青皮小帽的老年男子的身影。
“你们实在太大胆了……”
温乐沣和温乐源同时低头道歉,“对不起……”
“我根本不想管你们的闲事,是那个孩子反覆求我,我才这么做。不过,没有下一次了,知道吗?”
“是……对不起!”温乐沣困难地躬了一下身,在他身边被挤得不能动弹的温乐源,也稍微躬了躬身体,“这次多谢您的协助,下次……嗯,下次我们一定不会再犯这种错误!”
老年男子漠然点点头,身影逐渐消失。
温家兄弟从狭小的窗户处又努力地挤了回来,临关窗子的时候,温乐沣有些担心地摸了摸窗棂,觉得它似乎有点变形……
“看来我猜得没错,这小姑娘的确经常出走。”温乐源活动活动筋骨,说:“不过,没想到是个富家姑娘……奇怪,她那模样看不出来呀。”
“现在这个倒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我们怎么和她的父母联络?”
“这个不是最重要的吧?难道,你不觉得还有更重要的事?”
“啊?什么?”
“林哲,楚红……”
“叔叔叔叔!你全身为什么这么硬?”
“叔叔叔叔!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呢?”
“叔叔叔叔!你为什么不喜欢晒太阳?”
“叔叔叔叔……”
林哲开始有点后悔和那小丫头太接近了。
一个星期中的五天,楚红会有八个小时都在上班,而这就造成了一天中的大部分时候,林哲必须和那小丫头单独待在一起。
小孩子不是猫狗,关在笼子里,就会乖乖地不乱吠乱叫。
小孩是喇叭,是恶魔,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的结合体,她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只要她想,就会没完没了地纠缠着你,在你耳边喋喋不休,一有不满,就撒泼、打滚、哭闹,直到你投降为止。
而你必须忍耐这一切,原因只有一个─因为她是小孩!
林哲每天都得面对她的自言自语、闲言碎语、胡言乱语、千言万语。
即使是最无聊的话,也必须有所应和,否则就是天大的罪过,小姑娘会更加奋勇地纠缠他,直到把他纠缠得想再死一次为止。
如果这是在过去,要他给这种烦得令人发疯的小孩的父母提点建议的话,他一定会说:“这种孩子嘛,打一打就听话了。”
可是现在,即使他很想抓住她,把她的屁股打到开花,他也不会动手,因为,他舍不得。
为了那个未出世便在梦想中夭折的女儿,他舍不得。现在,他终于知道顽劣小孩的父母,日子有多难过了……
所以他就拿着一张报纸,在狭小的房间里东躲西藏。
他心里忍不住地祈祷,这个小丫头的精力快点消耗完,如果能现在就去乖乖睡觉,就太好了,实在不行,楚红提前点回来的话,也可以吸引她大部分的注意力。
他刚坐到窗子下面,小姑娘又迅猛地扑了上来,差点把他已经没有肌肉保护的肋骨压折。
他气得正想责备她两句,却忽然眼前一黑,竟从小凳子上摔了下来。
为什么……会没有力量?
力量在慢慢减弱,全身的骨骼已全不听他的指挥,没有肌肉联系的骨骼之间,全靠他的力量维持,可是,他现在却无法维系这种连接了。
当他扑倒在地上的时候,甚至听到了骨头散乱地掉到地上的声音。
隐约听见小姑娘的一声惊叫,他的魂魄便缓缓地沉入了深眠之底,怎么也爬不出来。
当林哲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眼前竟围了一圈人,除了楚红和那个小姑娘之外,还有阴老太太和温家兄弟,连温家兄弟的那三只小猫,也挤在他身边歪着脑袋看。
“这是……”
“噢,莫事咯!”阴老太太是一条腿跪在地板上的,看到他醒来,她吁了一口气,按着温乐源的脑袋,当拐杖站了起来。
温乐源痛叫:“我的头发都被你拔掉了!死老太婆!”
阴老太太好像没有听到似的,向楚红招了招手,两人一起走到了门外。小姑娘想跟上去,被温乐源拉住了。
“讨厌!”小姑娘愤愤地挣扎,“骨头叔叔到底怎么了嘛!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注意到她的称呼,温乐源和温乐沣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异样。
“我……怎么回事?”林哲茫然地问。
自从他回到这个身体之后,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像刚才那样的情况,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乐沣一只手放在他的臂骨上,用很奇怪的目光看着他。他什么也没说,就只是那样看着他。
林哲与他的眼神对视,慢慢地,好像了解了什么。
“没时间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