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奚没有挣扎,任他抱住,然后便接着问道:“如果为了我,你愿意去死么?”她的声音略微低哑,语气里带着笑意,让人无端感觉阴寒狠毒。季抒娄紧紧抱住她,却仍旧觉得怀里的人冷得像冰一般,仿佛她的全身,正笼罩在一层厚重的寒气里,无法真正靠近。
季抒娄稍稍拉开怀里的红奚,双手捧住她的脸颊,他默默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红奚,他的红奚。不管怎么样,他不要再看到她孤独沉入水底的画面!
他轻轻吻上了红奚冰冷的嘴唇:“我愿意。”
怀里的红奚仿佛获得了某句重生的咒语,阴冷诡异的表情从她的嘴唇开始一点点褪去,重新变回单纯温暖的样子。
季抒娄看着眼前逐渐转暖的眸子,缓缓加深了那个吻。
但,突然,他感到自己的腹部一阵剧痛。
季抒娄松开双手,只看到一把弯弯的苗刀捅进了自己的腹部,温热的血从伤口汩汩流出,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
他能感到自己滚烫的血液顺着皮肤往下流去,全身却开始发冷。
那把精致的刀,握在红奚的左手上。
尚未没入他身体的部分,闪着妖异的寒光。
女孩温柔地弯了眼睛,好看得如天边的月牙儿。
“你能这么说,我好高兴。”她的嘴角扬着一抹猩红的笑。
“……你是……紫吴么……”
在失去意识之前,季抒娄只来得及看到她阴狠的眼神……
季抒娄醒了,但他没有睁开眼,淡淡檀木香让他确定自己正躺在自己小屋的床上,头顶是层层沙曼。
他的脑中先是一片空白,接着缓缓想起晕过去前发生的事。
腹部好疼,火辣辣像有什么在烧一般。
但更疼的是心。
有人进来了,接着轻手轻脚地把手里的水盆放在架上,拧干了毛巾,走到床边细细为他擦掉满头疼出的细汗。
“红奚?”季抒娄问。
“我是紫吴。”
“紫吴?你救的我?你为什么要杀我?”季抒娄猛地睁开眼,紫色罗裙进入眼帘。
“要杀你的不是我。”紫吴冷冷道,你都亲眼看到她拿刀捅你了,还怀疑是我么?
“你说红奚要杀我?怎么可能!”季抒娄想侧身,牵动了腹部的伤口,表情登时变得痛苦起来。
“她自己不知道的,那是苗疆蛊咒——杀死自己最爱的人。”紫吴重新将他扶正,给他掖好被角。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如果是这样,那我怎么还没死?”
“我不会让你死的……”她说得很平静,但却很有力。
“你在乱说什么!”季抒娄很气愤,一下甩开紫吴扶上来的手就想要起身。
“你不要乱动。”
“你别碰我!”
季抒娄怒吼一声,紫吴似乎是被吓着了,愣在了原地。半晌,大颗大颗的泪滴溢出眼眶,一滴滴顺着那张与红奚一模一样的脸庞缓缓滑落。
“我没有乱说……你都亲眼看到她拿刀捅你了,你为什么还是不相信我!”
紫吴用手捂住嘴,喃喃道:“我是想救你啊!根本不是要跟她抢什么!跟她在一起你会死的!……我喜欢你!这句话从来没有骗你!”紫吴往后退一步,越说越激动。
“为什么老天这么不公平!什么都给红奚!为什么她的痛我都要承受,还要把你也给她?明明是双生子,差别为什么这么大!”
季抒娄有些被吓到,低低唤了一句紫吴,但显然女孩已经失控,根本没有理会他。
紫吴跌坐到地上,肩膀微微颤抖,低低哭泣出声。
“呜呜,红奚,红奚……我没有想到真的会成功的……红奚,我不是故意要下那个诅咒的,呜呜……我不是故意的……”
季抒娄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低低道:“你说什么?红奚的诅咒是你下的?”
紫吴全身一震,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停止了哭泣,抬起头呆呆看着季抒娄:“抒娄……”
季抒娄一下打掉她伸过来的手,怒道:“你怎么可以这样?那个是你亲姐姐!”
紫吴看着他,仿佛听不懂他说的话。
“你!……枉红奚那么宠你!……你要害她一辈子活在亲手杀死自己心爱的人的愧疚中么?你怎么这么狠毒!”
季抒娄的话一句句打在紫吴的心口,她就像突然被抽去灵魂的木偶,目光呆滞地轻轻道:“对呀,红奚是我亲姐姐……”
季抒娄瞪了他一眼,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甩袖而去。
季抒娄忘了一件事。
紫吴能感受到红奚的痛。
所以紫吴所承受的是几倍几倍的伤害。
一方面,她被红奚的心痛逼得喘不过气,一方面,她又知道造成这样后果的其实是无知的自己。
喜欢的人却爱着自己孪生的姐姐,上天不公的待遇,或者季抒娄最后那句“你怎么那么狠毒!”不论是单哪一条,都已经足够紫吴仔细思考活下去的意义。
所以当季抒娄从小路一步一步挪上宝峰湖边红奚紫吴的屋子的时候,看到的,就只剩下红奚抱着紫吴逐渐冰凉的身体痛哭出声的凄楚画面。
紫吴发疯一般地跑了回来,跪在姐姐面前一遍一遍说对不起,一直说到那把插进她腹部的苗刀,夺尽了她再继续道歉的力气。
紫吴说姐姐我知道你疼我,那么请你再最后原谅我这一次。
姐姐,下巫蛊的人是我,只要我死了,你的蛊咒就解了。
姐姐,季抒娄是个好人,他是混蛋,你要替我好好欺负他!
罚他一辈子替我照顾你!
你这个笨手笨脚的,要是又摔了哪碰了哪,我会生气的!
每次你摔跤,我会生气,不仅仅是因为自己会疼,我也很烦看到你那一脸对不起我的表情。
我会疼,关你什么事!别搞得自己好像救世菩萨一样,什么都怪到自己头上……
紫吴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再也听不到。
季抒娄抱着嚎啕大哭的红奚,红奚抱着渐渐冷去的紫吴。
紫吴的血沾了他们一身。
红奚语无伦次地说着一些事,她说她一直知道,紫吴能感受到自己的痛,而她能感受到紫吴的爱,所以她知道自己一直被紫吴爱着,哪怕紫吴闹别扭,紫吴心里不平衡,红奚都愿意包容她宠着她。
因为,在她只能看到爱的内心里,紫吴一直暖洋洋的。
紫吴有多恨她,一定就有多爱她。
顾殛宇从梦中惊醒,季抒娄刚好画完那副画。
他抬起头,就看到顾殛宇原本晴空万里的脸现在阴云密布,那双闪亮亮的大眼睛差点就要多云转阵雨。
季抒娄刚要开口问怎么了。
顾殛宇马上跳起来,落荒而逃。
阎冠宇在一边道:“做坏事被抓包然后自杀的又不是你,你跑什么跑?”
顾殛宇停下脚步,对着他龇牙咧嘴:“你这个冷血动物!”
炎君摊手:“你都看了几千年类似事件了,怎么每次都还跟头一次见一样!”
“我这本来就是头一次见!”以前见过的记忆不是被封了么!
“不,我确定,你没被封之前也每次都这样。”炎君平静的道。
“……我多愁善感不行么!”
“对了,我差点忘了你是小女生!”
“……”你能不能不要记忆这么好。
顾殛宇一行离开张家界之前,顾殛宇特意去给紫吴送了一束花。
紫吴的墓前又有了两束新鲜的紫色花朵,应该是红奚和季抒娄每隔几天便会来看望她一次。
红奚和季抒娄最后也没能在一起。
呵,也是。就算两人都还喜欢对方,出了这样的事,又怎么能坦然放下一切在一起。
但是,紫吴最后希望的,是这两个人能在一起吧?
紫吴最后的心,应该只装着满满的对红奚的爱吧?
走在继续西行的路上,顾殛宇感慨万千,便又爬出去与秦临作伴。
秦临依然在唱着不知名的歌曲:“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人语山兮山语诗,似无心兮心已痴……”
顾大少拍拍木神的肩膀:“其实楚怀王那种人,不值得你为他伤春悲秋的!……”
“什么楚怀王?”秦临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他。
顾殛宇倒是有些奇怪,难道秦临属于转世就会忘记前世记忆的那种?
“你不记得就算了……”
“虽然跟川君的过目不忘还很有差距,但我的记忆也不算很差的……特别是这种话从你这个健忘症重患者的口中说出来,让我倍感不爽……”秦临挑眉道。
“呃……说不定是你转世的时候忘了嘛……”顾殛宇说得吞吞吐吐。
“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以为你曾经是三闾大夫屈原,然后打算安慰安慰你,让你看开点嘛!”人家一片好心……呸呸,什么“人家”,都是那阎冠宇给带的!
秦临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我似乎说过,打从赌局一开始,我就在北阳那边生根发芽了。”
所以,秦临自始至终就只是一棵千年树妖,然后独守空山上千年,终于遇到了命中注定的北家四小姐,最后还被一个小小人类搞得半死不活。
顾殛宇在心中总结,阎冠宇阴阳怪气地点评了一句:“完全正确!”
☆、槐宁(一)
虽然一路上顾殛宇等人都秉承着勤俭节约的优良传统,甚至很少住客栈,但秦临还是不无遗憾的表示——他们的盘缠用光了。
真是“遗憾”……
所以为了长灵泉眼不被饿死,从而保证其他人不被饿死,秦车夫只好调转了车头,离开荒山老林,往人口密度较大的北边走去。
顾大少拿手的除了吃喝玩乐睡就只会鉴宝。要鉴宝,首先得有宝可鉴,当然要到大城市找到大户人家,于是他们便一路北上,到达了荆楚之地。
顾殛宇这个出生小城的土包子进城之后充分“挥发”出了他的乡土气息,不过这是后话。
顾大少爷有时候也会想一想,为什么一路都这么好运气,碰到的都是乐意收留他们的好心人,是他们这行人长得都是一副“通行无阻”的脸?
还是长灵泉眼无意间的吸引?
看到那个小女孩扑上来,自己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躲开,而是伸出双手接住她,顾殛宇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
善良可爱帅气逼人了!啊哈哈哈。
“见过呆的,没见过呆成你这样的……”阎冠宇在一边摊手,一脸我不认识这个脑残的表情。
“孤陋寡闻没什么值得炫耀的。”顾殛宇瘪着嘴回道,“而且我这不叫呆!”
“那叫什么?”
“叫自恋!”
“哟!真是可喜可贺值得炫耀啊,自恋真是一种美好的品质!”
“……”阎冠宇你能不能别说话!!!
秦临自动忽略了在一旁为奇怪的理由而争论不休的两人,弯下腰,用温和的语气问赖在顾殛宇怀里不出来的女孩:“小朋友,你是找不到家人了么?”
女孩怯生生地摇摇头。她的眼睛很大,亮晶晶的,似乎还残留有尚未来得及拭去的泪珠,皮肤细嫩红润,脸还留着婴儿肥,但一看就是美人胚子!
顾殛宇爱心泛滥,一把抱起小女孩,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里:“跟叔叔说说,是谁欺负你了?”
女孩回头看了一眼在不远处虎视眈眈的恶狗,又轻轻摇了摇头。
“是那只狗么?它怎么不过来?”那只土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