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听耳熟的余音,他倏地睁开眼帘,「悦颖?」不给他拥抱的机会,他残酷的推开悦颖。「你来做什么!我说过了,我不想再和你见面!」
「我知道你气我的原因,可是那其实是……」
「我当然知道原因是什么,你还想提出来让我难堪!枉费我对你这么信任,竟换来你对我的伤害!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关系,我在这里被多少男人侮辱?你知不知道我走在路上,就有人当着我的面嘲笑我是个人尽可夫的男妓,还对我言词讽刺,丢鸡蛋、丢石子?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就连踏出这里半步都怕的要死……」哭花了费心完成的丽妆,不怎么有伤害力的粉拳捶打着悦颖强健有力胸膛,嘴里满是怨慰之词,「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哭到最终溃不成声,多年来的压力加诸在瘦弱的肩膀上,他累得倒在悦颖的怀中哭湿了整件干净的上衣。
「虹莲,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害你的!要打要骂随便你,但请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悦颖,我们虹家到底是哪儿亏待了你,为什么你要如此的回报我们虹家,为什么你要如此对待我?」
一个强劲有力的拥抱,化解人儿内心的不平,那断断续续的粉拳最后是紧握住胸前的衣襟不放。
「不是这样的,我是被杨焰陷害的!」悦颖实话实说的将过程叙述给虹莲听,只盼能唤回他的原谅。「那年,我为了要帮你讨回虹家的产业,私自瞒着你去向杨焰求助,他要我将虹家的地契交给他,他才愿意帮助岌岌可危的虹家度过难关,甚至还向我立契约保证事后会将一切都还给你。」
他陈述着往事,语意里蓄满了浓浓的愧疚。
「那时我没有什么能力帮助你,才会一时胡涂相信他的谎言,还被他设计签下一张假的契约,而那张契约也早已经……」说的同时,他掏出了那张讽刺自己愚昧的契约,看到它,悦颖便会想起当年怎么会轻易的受骗,亏他还跟在虹老爷身边学商,平日所学的东西在紧要开头竟然派不上用场,还害得虹莲这几年来的委屈无处申诉。
「这张契约就是杨焰设计陷害我的,他在墨水里动了手脚,早就变得模糊不清,字迹全都融成一团看不清原文。」
虹莲开始出现些许迟疑,说话也没有方才的言词激昂。「那你又为何忽然消失多年,此刻才出现在我的面前?」
悦颖自嘲的说着,他被人骗得可真是彻底。「杨焰答应帮忙的条件是要我离开扬州,六年之内不准回来,六年期限一到,我便急忙赶回来,目的就是要找你啊!」说得真挚,恨不得就把真心掏出给他看。
「哈哈哈!原来……原来啊……」虹莲放声大笑,笑声中含着哀伤、苦涩,听得悦颖是无比心疼。
原来这就是他怨恨多年的原因啊,原来就是那些身外之物害惨了两人。
每当夜晚高悬的月光刺进心扉,就令他自问究竟是哪儿做错,为何悦颖要这般狠心的对待他,还一直让他以为悦颖拿了钱财在外逍遥,这些都折磨了他整整六年啊!
六年的日子!有多少夜晚他在陌生的男人身下度过,试问自己是否因为前世亏欠悦颖太多,今生才换来如此的因果报应,毁损一生幸福。
「一切都是为了那些身外之物啊!哈哈哈……」他还是自顾自的放声大笑。
「虹莲?你没事吧?」悦颖颇有些担心虹莲这样子不太正常。
「没事!我好得很,好得很……」虹莲狰狞着哭花的娇脸,说他没事,悦颖还是很不放心。
「那么你能原谅我吗?」
「原谅?」咽下哭腔,他的语气恢复到以往的平静,「你……回去吧,以后别再来了。」
「为什么,难道你还不原谅我?」
「你此时将这事说出来还有什么意义,说出来我就能回到清白之身?我就能回到以前天真无邪的自己?太迟了,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在这六年的时间,我看透了人情冷暖,难道出了这娼馆的大门,我就能光明正大的走在路上不被人指指点点?那我倒不如在此孤独终老一生。」
误会解释清了,不过时光能倒退到以前的光景吗?他的清白、伤害、痛苦,能得到该有的平抚吗?不能了!一张纯洁的白纸丢进了满桶的墨水,还能洁白无污的不沾半点墨黑?
他很明白这世上没有人会愿意接纳他这种低下的身分,这世界就是这般现实,只看眼前的表像,不看背后的悲苦,就是因为这样,这世上大多的男娼女妓最终无不走上自杀一途,带着满腹的怨恨离开人世。
「不,我不离开,我可以帮你赎身、我可以带你远离这地方,你想去哪就去哪,我也会……我也会对你负责!」
「我大概不会离开这儿了,这里是我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有我点点滴滴的回忆,我没办法抛弃这里远赴他乡,再说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悦颖的那句诺言,轻易的就粉碎了他的心防。「别轻易的对我许下承诺,你对我的不过是『亏欠』罢?!」
「不然你想怎么做?只要你开口,我都会想尽办法完成,哪怕是要我以死谢罪我也在所不辞!」
「找个情投意合的女子成亲吧,我们……永远都别再相见。」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接受我的真心,我是何等的想挽回对你的伤害啊!」身为顶天立地的男儿身,有泪不轻弹是他们的本色,不过,人终究是血肉之躯,悦颖虽极力忍住泪水,但却压抑不了情绪崩溃,他毫无保留的呈现真挚情感。
悦颖放声长啸,他一步步的退后且撞到背后的木门发出重声,他大力的打开门,用力的甩门离去。
虹莲情意绵绵的凝望远处消失的踪影,他终于断了多年来的牵挂,自此以后,他虹莲的人生中不再有悦颖这人的存在,陪伴自己的只有孤独,直到老死。
「青叶,出来,别躲了,我知道你在门边。」
本打算偷偷离去的青叶,听见里头虹莲道出他躲在一旁偷听,他佯装恰巧经过的神气活现走进来。
「说话客气点,谁说我偷听了,我不过是正巧经过罢了。」青叶努力维持临危不乱的态度,「我只是顺道过来看看你,没事我要先离开了。」
「等等,把这些拿去再说。」拿了一瓶药罐子交到青叶的手上。
「这是什么破瓶子?」他把玩手上不起眼的小瓶子,铿锵作响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是暂时缓解我们身上毒痛的缓和药,快点分去给大家服下。」
虹莲把药瓶子交给青叶去发给众人,人就匆忙的离去。他偷藏了一颗续和的解药,打算带回寝房里仔细研究,说不准能够发现意外的收获。要是真能在赤灵回来前成功研究出解药,到时后解了毒的众人就能安然无恙的离开这里,不受拘束的四处享受自由的生活。
悦颖伤心欲绝的离开恋花楼,另外又到酒馆提了三、四壶的烈酒,在回家的路上东倒西歪的喝个酩叮大醉,但藉酒浇愁愁更愁,喝再多的烈酒也无法填补内心的空洞。
悦颖摇摇晃晃的一边喝着烈酒,一边意识不清的摸索着回到悦家宅第。
子时一刻,大伙儿早就进入梦乡,白日热闹的街道现在是冷清的半点人气都没有,回到悦府时,仆人们也都安稳沉静的睡在大通铺上,根本没发现自家的主人喝得烂醉回到家来,只有管家忧心忡忡的坐在大厅的椅子上睡不着觉。
悦颖此时是半醉半清醒,在跨过大厅的门坎时,一个不注意便直挺挺的摔倒在地上,完全失了商场上的沉着冷静,不过是个醉相难看的酒鬼,要是被自家的仆役看到岂不是闹了大笑话。
看到主人总算平安回来,管家总算松了口气,赶紧将人扶上主位,一开口便关怀的询问:「悦少爷,您是去哪儿了?这么晚了不在家休息,一整天不见踪影,直到现在才回来……」脑中灵光一闪,「该不会又是城内的富商邀你去逛窑子?那种地方还是少去为妙啊!」
管家算算年纪也有五十出头,待在悦颖身边管事也有几年的时间了,有时候年纪轻轻的悦颖就像他的亲儿子一样,因此管家时常就开口告诫做人做事应守的分际。
管家充满关心的口气让悦颖卸下防备,倒头依偎在管家怀中哭诉:「我做错事情了……我做错了一件大事,我害了我最重要的人,我对不起他……」
「少爷,先别哭泣,你仔细的将详情跟我说明白,我们再一起想办法。」他拍着悦颖的背,拿起袖口替他擦拭泪水,平抚他哀伤的心情。
悦颖终于在管家的细细安慰之下,哽咽地把详细说给管家听,包括多年前虹家的来龙去脉也一并道出。
悦颖越说心是越沉痛,好不容易才稳住的泪水又在悲伤记忆的带领下,如雨水般倾泻而出。
管家把完整件事情的经过,大声喝止悦颖,「哭没有用!既然这事是你惹出来的,你就该想办法补偿那位虹莲先生才行。」
虽然这事是遭杨焰设计陷害,但不代表他的少爷就没有做错,那这样自己更应该告诫悦颖错在哪,又有哪里需要改进。
「我自己补救?」
「没错。」管家有时像慈母般疼爱,有时却又像严父般严格。「我不是你,所以这种大事还是得由你自行做出决定。去吧,回到房里之后,你再斟酌该如何行动。」
「管家,谢谢你的提醒,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八章
「这是什么东西?」桌上放了一只满厚的木盒子,里面装的东西是什么虹莲并不晓得。
这几天的努力不馁,终于换来了虹莲对他短暂的认同。「你快打开来看看。」欣喜若狂的表情不言而喻,仿佛里面的东西是莫大的惊喜。
他这几天为了再见到虹莲一面,每晚都花了近上千两的银票,但虹莲却仍给了他多次的闭门羹,上千两的银票当然都是有去无回,纵然是败家也不是这种败法的。
吃了十来天的闭门羹,今晚虹莲终于受不了他的死缠烂打,勉为期难的给了他短暂的一个夜晚,看他究竟要搞些什么花样,可他却在桌上放了一个木盒子,神秘兮兮地不肯说里头到底是什么,只说是要给自己的惊喜,要他快些把木盒打开。
悦颖直视着虹莲半疑半忧的拆开盒子,里面有好几十张折迭好的纸张。
虹莲好奇的拿在手上,翻开里面的内容却令他大吃一惊。「这不是……虹家所有的地契、店契,还有……还有虹家大宅的房契!」
「这些全都是你的。」
如他所说的,手上一张张的纸正是多年前落入他人手中的地契、房契、店契。他在十多天前的晚上,整夜未合眼的想了个透彻,究竟该怎么做才能为虹莲做一些小小的补偿,最后在天亮前他灵机一动的跑出了想法──那就是再次找上杨焰,并且要他无论如何都得将虹家各大产业的地契交出来。
但说到底杨焰可是以狡诈出了名,他当然不忘借机向悦颖敲竹杠,每一间的店契至少都得以市价双倍的价钱赎回,无论是生意好还是生意差,两倍就是两倍,不改就是不改,不过都被悦颖以八大箱的金元宝做了漂亮的结尾。
「虹莲,我是真的想要做些补偿,这些只是一点心意,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花下我所有的家当,换回你被拘束的自由。」
「悦颖……」消沉的叹息自口中吐出,「唉,你还是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