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乓!”地一下,放下常禄重重的包袱,然后两脚往桌子上一撂,磕下厚厚一堞土。
原本干净的桌面,瞬间变得脏不拉几。
张默默也不管,瞅着那些花枝招展,纷纷挤着、抢着要从二楼跑下来的小倌们,动手揪下他耳朵上挂着的令牌。
‘啪!’地一下,拍在桌面上,震起一层飞灰。
霎时间,客栈内,寂静无声。
老三面色凝重地盯着他;先前喧闹的小倌们,此时也没了响动。
张默默鬓角流下一滴汗,拉长声音开口:
“你们给我……上最好的酒菜!小爷我有的是钱!”
一句话毕,老三霍然眉开眼笑,“好咧,大官人您稍等,酒菜马上就好。”
楼梯上的小倌们,开始激烈地打群架。你扯我头发,我撕你衣裳,争着抢着,要去给张默默撸管。
张默默开心啊,从常禄的包袱里,大把大把地掏出刘一片私藏多年的珠宝,仙女散花似的朝小倌们抛撒。
“接着啊,这些是刘爷爷赏给你们的。哈哈哈哈……”然后心里极痛快地享受着冒充有钱人的快感。
“哎呀呀!”
张默默还没爽够,身后突然来了一个震耳欲聋的大嗓门。
“这是哪位官爷驾到啊?哈哈……下官乃本县县长。穷乡僻壤多简陋,如有怠慢之处,还望大人见谅。”
张默默转身一瞧,一个满脸油光的大肚腩,后头领着几个瘦猴子兵,出现在门口。
他身上颜色陈旧的官服,腰部有些发紧,显是已经很久没穿过了。现下被张默默一盯,县老爷有些窘迫,赶紧又用手扯了扯衣摆,希望身上的旧官袍,能稍微显得笔挺些。
张默默是贼,一看见当官的,心里头就发虚,腿脚直打漂。可当前这种情况,哪能不硬着头皮上?
哪怕要死,也等饭菜上齐,吃饱喝足了再说啊!
于是,他本着沉默是金的原则,猛装深沉,狂玩稳重,看着县老爷,微笑,微笑,再微笑,就是一字不吐。
县老爷给他搞得丈二摸不着头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回头瞅瞅自己带来的那几个虾兵蟹将。
剔牙的剔牙,抠脚趾头的抠脚趾头,还有抱着花枪打瞌睡的,看到小倌流口水的,都是些什么人!?
又求助地看向老三。
老三也是满心不解,摇了摇头。
县老爷搓搓手,笑嘻嘻地问张默默,“刚才听大人口音,像是京城人士?”
“从洛阳来。”张默默也回以微笑。
县老爷说话的当口,趁机走到张默默刚才坐的桌子旁,笑得和蔼可亲,却赶紧拾起张默默扔在桌面上的黄铜令牌,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越瞧,额头上的汗珠子就越多。
到最后,袖子拭面,怕得冷汗直飙。
老三一看他神情不对,也走过来,小声与之交谈。
“老爷,可有什么不妥?”
县老爷回以低声,说话时,音调打着抖,“去,把后院的老母鸡杀了,给他上菜。”
老三帕子一甩,很不高兴,“家里横竖才一只鸡,养了大半年,你当初明明说是养来下蛋,给我补身的,现在怎么给他吃了呀?嗯哼……我不干……老爷……”说着,开始撒娇打诨,摇着县老爷的胳膊,不撒手。
县老爷背脊的朝服,都给汗浸湿了,这会儿哪有心情,拍拍他的手,安抚道:
“这人是京城来的大官……”又伸出两根指头,“正二品……是个尚书。”
此话一出,老三也吓坏了,脸色惨白地问县老爷,“正二品的京官,怎么会到我们这穷山恶水的旮旯里来呀?”
县老爷的脸也快扭成一坨了,“我哪知道啊?你说,是不是上头晓得了……派人来抓俺?”
老三瞥了眼已经重新在桌子前坐好,等上菜等得快流口水的张默默,对县老爷贴耳。
“我看他,横竖也不像是个清官,说不定跟你一样。咱们把他伺候好了,指不定今后还是条人脉呢。”
“嗯……你见多识广,我就听你的。”县老爷摸摸老三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张默默已经饿得不耐烦了,咬着两根筷子,一扭头,“菜怎么还没好?我要吃肉!”筷子衔在嘴里,活像两根野狗的龅牙。
一刻钟后,张默默左手一只鸡翅膀,右手一根鸡大腿,吃得满嘴满脸都是油腻,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舌头转都转不过来。
老三看着他碗里那只香喷喷的肥鸡,逐渐变瘦,最后全部变成了骨头,心里甭提多嫉妒了,咬着香香的帕子,直跺脚,还不时掐一把身旁的县老爷。
“噢……啊……哟……嗷……”
县老爷被他掐得全身肥油乱扭,鬼哭狼嚎,却雷打不动地站在张默默桌子前,干候着赔笑,就像一个敬职敬业的小二,点头哈腰地一直问:
“官爷,您可吃好?还需要上些别的吗?”
“啊……”张默默满足地喟叹一声,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对他指手画脚,“菜是不错,就是没有酒。”
“哎呀,你瞧我这臭记性。”县老爷一拍大腿,“有啊,怎么会没酒。”转而对老三低声,“去,把后院的女儿红陈酿挖出来,给他倒上。”
“呜呜……你个没良心的混账……”老三泪奔,一屁股坐在另一张桌子前,抱头痛哭。
县老爷一边哄,一边眼神示意一个兵卒,到后院挖酒去了。
张默默叼着牙签,看得嘿嘿直笑,心里直道:
‘怪不得那死骗子这么喜欢诓人,原来这么爽!比我辛辛苦苦,担惊受怕去偷东西强多了。不但有酒喝,有肉吃,还很开心啊,哈哈哈哈……’
他正沉浸在享乐之中,楼上一间屋子,被人拉开了门。
红艳打着哈欠,只穿单衣,扭着腰,从里面走出来。
“怎么这么吵?大白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晚上不接客啦?”
楼梯旁,一个黑皮肤小倌对他笑:
“哥,你快过来看热闹。楼下来了一个当官的,还是个京城来的大官呢。他要是看上谁,谁以后就发达了。”
红艳嗤笑一声,走到楼廊处,向下一瞧,一巴掌拍在那小倌头上。
“你们这群没脑子的。就他那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比起外面那些要饭的都不如,你们居然还相信他是个当官的?他说是就是啊?”
那小倌摸着被打痛的头,小声嘀咕:
“可……县老爷看过他手上的令牌之后,怕得连后院的鸡都杀了……老三正在哭呢……”
红艳闻言,又低头多看了楼下一眼。
这一看……
顿时身体前倾,几乎半个身子,都悬在了空中,仔仔细细又盯了几晌,唇角一掀。
“哼!”冷冷地笑出一声。
然后瞬间冲回自己那间屋子,‘乓’地一下关上门,再出来时,一身华美艳丽的服饰,头发梳得油光水亮。
‘哗啦’一下,打开一柄折扇,掩在脸上。只露出一双描眉画黛,妖冶得会说话的眼睛,一摇一摆地,挤开楼梯旁的其他小倌,款款朝大堂中央,正大吃大喝地张默默走去。
36
36、第 36 章 。。。
头上插草的卢青天,跟着骗子刘一片,随后也进了县城。
一路上,卢青天始终觉得路遇的行人,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于是只能低着头、不吭声,全当没有看见,心里却很不舒服。
刘一片进了县城,半点功夫也不愿耽搁,牵着闷闷不乐的卢青天,轻车熟路,便找着了止戈客栈。
到了门口,并不进去,而是躲在柱子后,探头探脑。
结果他这么一瞧……
偏偏就看见了冒充卢青天的小贼张默默,正大把大把地挥霍他的血汗钱,打赏那些卖笑的男妓,嘴里还不干不净地乐呵呵直喊:
“接着啊,这些是刘爷爷赏给你们的。哈哈哈哈……”
气得刘一片怒火中烧,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撕了他的皮!将张默默带肉带骨,全部生吞活剥了去!
他身后的卢青天,暂且自顾不暇,根本发觉不了刘一片的异常。
出门在外,早已习惯车马代步的他,为了尽快找寻常禄的下落,咬着牙,一声不吭地跟随刘一片,整整赶了一天的山路,这会儿早已疲惫不堪。
才到客栈门口,刘一片对他道:
“你在这儿等等,我找一熟人帮你问问。县城里的事,他都清楚。”
“谢谢张兄。有劳了。”
卢青天累了,脑子也跟着变得迟钝起来。答应了一声后,左右在地上看了看,都嫌脏。又用袖子斯斯文文地拍了拍客栈的台阶,然后便端端正正地,坐在了上面。
他刚一落坐,周围立即围上来一帮脏兮兮,邋遢邋遢,又眼睛直勾勾瞧着他的男人们。
看模样,有要饭的,有当兵的,还有些当地赶集的村民和商贩。
卢青天被他们盯得有些发懵,又见他们一个个如饥似渴,心中难免悲春伤秋,哀叹了一番什么国倾朝危,民不聊生的老话题,顿时胸口凄凄,满面愁容。
岂料他沉思太深,全然不觉自己那副眉黛轻颦,桃花水眸迷雾缭绕的模样,皆然落进了面前这帮男人的眼里。
登时在场有好几个,‘哐当’一下,打碎了手里讨饭的碗,张着大嘴,直愣愣望着卢青天,啥都不晓得了。
卢青天闻声,也望向其中一个,那人立马肩膀一抖,结结巴巴,很是激动。
“他……他他他……看我了!我……我……”说着,双手手指一对,“嘿嘿……”低头傻笑起来。
卢青天心道:‘乡下果然民风淳补。老百姓果然是最可爱的人。’思量间,便也对他们展颜,报以微笑。
这一下,杀伤力极大。围观他的,前前后后,倒下去好大一片。
有几个干脆一脸忧郁地在地上打滚。
“唉……唉……唉……沉大头鱼……落肥肥雁……我患了相思病了……”
更有抱着草堆树洞的,“叽叽咕咕……”头埋在稻草里,像只鸵鸟,半天不知道说了什么。
还有些,更离谱。
战火纷飞,路边原本都不剩几朵花了。
他还硬是要一朵一朵地拔下来,一片一片地掰着花瓣,不停念叨:
“我想赎他……可我没钱……我要是拼了命去抢他出来……他会跟我远走高飞么?”
卢青天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更不晓得自己头上,现下正插|着一根代表卖身的草,只觉得这些村民憨厚可爱,行为动作十分好笑,于是好奇地瞧着他们,“呵呵呵呵……”笑个不停。
结果围观而来的人越来越多,一些路过的马帮贩子,还有打铁匠,捂着几欲跳出胸口的小心肝,面色酡红,无论多大的年纪,都好似十八,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年。
“他对我笑耶……我要醉了……”
“你少臭美!他明明是对俺笑……”
“老子有钱,你们有么?这种极品,就算不打仗,走遍大江南北,也难寻觅。我要定他了!他不想跟老子走,也不行!”
一群人说得快要打起来了。
从小习惯了前呼后拥的卢青天浑然不觉有何不妥。
背对卢青天的刘一片,就更察觉不到不对劲了。
他一门心思,正朝着客栈里头,放眼刀。
阴沉的狐狸眸子,瞪着张默默那个小贼,看他如何败光自己的家产,气得是捶胸顿足,牙齿咬门,哪管卢青天死活。
恰在这时,带狗头来县城看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