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句无情的话就是利刃划过了君耿星的本来已经全是伤痕的心,如果说失去凝弟内心划了一道沟壑,那么腾烈的背叛就在心里插进了千万把利刃。面对着这张不肯屈服的脸,君耿星愤怒的扬起了巴掌,对腾烈的憎恶胜过了对他的怜惜,他狠狠地向那张惨白的脸抽下去,血红的掌印随着一声极清脆的响声在皮上露出来。
君耿星第三记还想抽下去,风涵已经抢口而出道:“君兄住手,看在小弟的份上,不要再打了,小弟有话对这位腾兄说。”
腾烈傲然的冷笑道:“怎么,猫哭耗子假慈悲么?用不到,您二位是高贵的龙泽少主,一个是龙燕的帝君,一个是北渊的皇后。我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十三岁就被人家当性奴的千人骑万人踏的贱人而已。跟我讲话,不污了您的耳朵么?”
对着腾烈愤恨的眼光,风涵没有任何脾气,反而温极其柔地问道:“你不认得我了么?”
腾烈讥讽得大笑道:“我是个畜生一样的人,怎么配认得高高在上的您。别取笑我了,您的那种玩笑,我没有兴趣开。“便将眼睛紧盯着正出神的看着他的风凝。好,真长得好,我见尤怜,那样清纯,那样招人疼爱,一举手一投足都有将人的眼睛紧紧吸住的本领。我腾烈向来自负容貌,但是跟你一比,果然如污泥一般。也只有你这般纯洁的人才配得上耿星,可是今天我却要你这样一个人人心爱的宠儿给我和孩子陪葬。
玉龙吟已经看出此人眼中浓烈的杀气,下意识地将爱子的腰圈住了。这个爱怜的动作更激起了腾烈的恨意,对于一个从小没有任何父母之爱的人来说,这种动作本身就是一种强烈的刺激,更何况此时他又想起了被敌人看押的儿子。他的手已经抽紧得骨节发疼了,只有一击,不成功,自己只不过是死而已,死去原知万事空,什么都管不得了。
风涵又往前了两步,盯着他平静却又温存得道:“你不认得我,可我认得你。你十三岁就被人家当性奴,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我风涵,为了我兄弟,为了死奴囚堂里的两千多弟兄。”
风涵的话不啻是在大殿里打了个闪电,大家都听得傻了,难道帝君和这个被别人当作性奴的人是朋友么?腾烈已经快要击出的身子,一下子被风涵的这句话击得软了,不可能,他,他怎么会是那个寒儿?不会,不会,寒儿他们都在沧江里淹死了。他是帝君,是人中龙凤,他不会是死奴囚堂的寒儿,不会的。
风涵一步步走下来道:“你知道如果我离开太久,凝弟就会绝食而死,你为了让我能够留下来照顾凝弟,你才躺到当时死奴囚堂的总管风沉玉的身下,任他作贱。你对他说,你只想换取任务来巩固自己的位置,实际上却是你牺牲了自己,去执行那本来属于我的危险任务,以此来保全我们兄弟的性命。你知道我所有的计划,知道我在偷偷的发动死奴们起义。你为了保住大家,牺牲了自己,在你就要和我们一样得到自由的时候,主动接受了本来派给我的任务,去了昊轩。你怎么会下贱?冰奴哥哥,你曾经是我的老师,后来又是我的大哥,如果你下贱,寒儿就和你一样的下贱,因为他的命是你保下来的。我怎么会忘记你。化成灰我都认得你。”
腾烈突然失控了,他的一张苍白的俏脸一下子变得火红,脸变形的剧烈抽搐着,大口的喘着气,胸膛激烈的起伏。他愤怒地尖叫道:“你认错了,我不是什么玉冰奴,更没有你说得那么伟大,我不过是个下贱无耻的苟延残喘的畜生而已。”说完转过身,跌跌撞撞的向外跑。此刻,他只想逃走,逃得远远得,他不是玉冰奴,玉冰奴已经死了,死在去昊轩的路上,一切前程往事都随着他的死结束了,为什么还要这样无始无终的逼他。可是他逃跑的路却比两个侍卫挡住了,他绝望的呆立着。
风凝突然挣脱母亲的怀抱,冲过来抱住了他道:“你怎么知道是冰奴哥哥姓‘玉’,你就是他,你一进来,我就认出你了。我不会忘记你的眼睛,你怎么可以忘记我?你不记得了么,你那时候在洞里对我说‘小可怜,不管发生了什么事,知道自己今天还活着就是一种幸福,能让自己活的好一点就更是一种幸福。你别怕,你哥哥不在,我会照顾你的。’你喂我喝水,吃饭,把我弄得干干净净。你有成千上百次机会可以通过告密取得天竺院的信任而脱离死奴的日子,可是你没有这样做。你是个大好人,是我的冰奴哥哥,我不会忘记你的。”
太可笑了,小可怜,二十年前的那个只能缩在角上苟活的东西,居然就是自己的情敌。是除了小可怜谁还会有这样让人怦然心动的明眸,那眼睛中对爱的渴望和生存的勇气,曾经点燃了自己的求生欲望,怎么能忘记?腾烈的手完全垂下来,所有的杀气在一刹那消失了。虽然小可怜就在自己的身边,只要手指一动,他就死定了。可他无法将手指插进小可怜的胸膛。那刻骨铭心的五年中,他和寒儿兄弟相依为命,是他们兄弟的坚强激发了他生存下去的勇气,是他们兄弟让他看到了亲情人性的力量。风凝的话唤起了他对往事的所有记忆。
出身不久就成了一个奴隶,只有二三岁就要跌跌冲冲的跟着干活。别的孩子都有父母,自己则只到四岁才从那些个管差们的议论中,晓得自己的主人就是自己的亲生父母。这是多么残忍的事,因为自己是一个不男不女的阴阳怪物,出身的时候就害死了墨山玉家的两位老太爷,所以自己的命运就定下了――奴隶,亲生父母的奴隶。五岁的时候跟着一群孩子被送去当死奴,别人的父母都哭喊着,只有自己的父母和亲人们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灾星终于要走了,进了死奴囚堂,没有人能活过二十五岁的,再也不必为他提心吊胆了。残酷的训练,鞭打、铁烙,没完没了的痛苦,一个五岁的人就成天在死亡线上挣扎。别人挣扎当死奴心里还有个想头——为了家人能够在奴役所好好的呆下去。自己心里有什么想头,受尽了苦是为了什么?
他的心底原本很善良,喜欢小猫小狗,讨厌杀人。六岁那年第一次把剑刺进和自己一起受训的孩子的胸膛的时候,他就吐了一天、哭了一整天。当九岁亲手杀死唯一对自己还有那么一点好的师傅的时候,他觉得杀死的是自己。他知道有一天自己也会被自己的徒弟杀死,他就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寒儿无数次说会报答他的时候,自己所说的这有一句“记得,以后杀我的时候,痛快一点。”
寒儿跟他说要为自己的命运搏一搏的,尽管自己根本就不想再活下去,可是听到他想释放所有死奴的打算,自己还是眼中一亮。寒儿兄弟成了他生存的唯一理由,为了他们,躺到了风沉玉的身下,让这个变态的折磨人的恶魔变着法子的作贱自己,为的就是盼望着重获自由那么一点愿望。从风沉玉的住所中全身是血的爬出来,没有力气再走,就这样一步步爬回自己的小屋去。同囚堂的死奴用何等鄙视的眼光看自己,对着自己的脸公然吐唾沫,“无耻的贱人,为了苟活,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咱们死奴中没有你这样不要脸的畜生。”
自由,自由,就为了这两个字,情愿付出巨额的代价,只求得一个卑微狭小的生存空间,属于自己的,再不必受人的折磨和鄙夷。自己曾经想过,如此重得自由,就弄一块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己这样的人,不盼望成什么家,就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要是那位救了寒儿的方先生不嫌弃自己肮脏,就在他那里当个先生,教一群孩子,看别人的孩子快活的长大也好。
可是自由却始终离自己如此遥远,在看到寒儿接到去昊轩行刺的命令时那种绝望的表情后,一种深深的痛惜,让自己选择了牺牲。就让我这个污泥一样的人去死吧,用我的一死换同所两千多个弟兄的生,好歹也留下点业绩。在去昊轩的路上,坚决的反抗,使自己受了重伤。自己宁可死于毒药,也不愿意再当杀人工具。被天竺院的人砍了五刀,又踢进了洪水中,在那水里,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求生意志,却在飘飘悠悠快要死去时被腾钰老爷救起。
以为是好心的腾老爷收自己做义子,还把自己送到仙俨教,治好了伤,在仙俨教和林泠一起渡过了人生中最幸福的四年时光。重新做人,是那时自己唯一的愿望。在腾义父的推荐下,自己进入宫庭,成了帝君的侍寝,尽管知道只不过是另一个的替代,但是卑微的自己已经很满足了。帝君不计较过去,能对自己温存的说话,能跟自己一起分享他内心的爱恨,对于曾经毫无希望的玉冰奴来说,已经是升天一般的快乐了。
然而幸福如此短暂,转眼就消失了。腾家突然叛乱,自己才知道腾老爷救自己,不过是又给自己挖了一个可怕的陷阱。等自己弄清了腾家叛乱的原因时,自己却被牢牢控制住了。只有自己知道那个人的可怕,像自己这种身手,在他手下五个回合都不到。没有选择,生下了孩子之后,面对着新出生的孩儿和腾夫人以及他的三个孩子,自己还能有什么路可走,只能听从他的安排,去南拓,夺取君耿星的皇权。如果自己不去,前仆后继的杀手就会找上君耿星。我可以受折磨,可以死,可以被人作贱,可是耿星不可以。他是我小念君的爹爹,是这个世上唯一给过我怜惜却不求我报答的人,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爱。为了爱,只能走这条被爱人折磨的痛苦的荆棘路。只有自己来担当青龙会南拓分坛的坛主,才能保住我爱人的命。
以为见到龙泽主,自己的痛苦可以结束,现在才知道这是天下最大的笑话,自己居然向控制自己的人——青龙会主求救,这不是最大的笑话么?而且这个人的儿子居然还都是自己有朋友,有什么事比这更可笑了。
他愤恨地用力推开了风凝道:“你认错了,小泽主,我这种如此污垢的人,是近不得小泽主的身子的。”说完便又挣扎着向外走去。
风涵一把拉住他道:“冰奴哥哥,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告诉风涵,现在不需要怕什么人了。风涵可以帮助你,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风涵决不会退缩的。”
腾烈的脸上呈现出了绝望的死灰色,他看都没有再看风涵,奋力的往外硬冲。这使风涵又回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许多事情。冰奴哥哥第一次为了他们兄弟被风沉玉折磨得全身是血,在众人的唾骂声中,爬着回来的时候,脸上也就是这种绝望的表情。二十多年前,风涵想要去撕碎风沉玉,想要杀了每一个恶毒的咒骂冰奴哥哥的死奴,你们知道么,冰奴哥哥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咱们大家呀!你们凭什么毒打恶骂他。可是不能说,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是冰奴哥哥对自己的教诲啊!冰奴哥哥每去那个畜生那里一次,风涵就在自己的手臂上挖出一道血痕,二十多年来,自己一直没有治愈这两臂上的上百道小疮痕。母亲和辰儿曾经多次让蛐蛐治好,可是自己一直拒绝了,就因为自己一想起冰奴哥哥为了他们兄弟受的污辱,为了他们兄弟死于去昊轩的路上,死无葬身之地,风涵就内疚心疼如千万根冰针在冻刺着自己。冰奴哥哥在风涵心中一直就是一种美好的象征,他的善良,他的温暖,多少次鼓舞了处在悬崖边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