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凌烈又在练习剑法,手中树枝一扫,四周的树叶纷纷下坠,他飞身跃起一阵急刺,落下来时,树枝上已穿满了树叶,密密层层看不清有多少。可凌烈自己是知道的,整整一百三十片,没有一片落到地上。
凌烈脸上泛起一丝傲笑,这一套“扫叶剑法”他已经练成了。记得以前听娘说过,他爹爹练这套剑法时整整用了一年零两个月,而他却只用了半年就已大功告成,这让他怎能不得意?
看了眼天色,练无伤采药也该回来,匆匆丢了树枝回屋等待。三年来,练无伤的生活基本上没有变化,白天采药,晚上练剑。每天定时离开,也定时回家。偶尔回去晚些,便是下山送药去了。
不,还有一次,那次他下山是为了给自己买蹄膀,可惜隔了一夜坏了,自己没吃到。这人呢,心里想什么,嘴上从来都不说,真是怪怪的。这样想着,凌烈脸上竟不自觉露出微笑。
可是,练无伤今天回来得似乎格外的晚,天色暗下来还不见踪迹。凌烈已经到门口看了三回,在打定主意要到路上去迎一迎的时候,终于看见了那条清瘦的身影施施走来。
“你去哪里了?”凌烈劈头就使这样一问。直到练无伤奇怪的看他,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太过急切,讷讷的道:“你不回来做饭,我都快饿死了。”
练无伤没说话,慢慢的走进屋里。凌烈跟在后面。
“怎么不掌灯?”
“忘了。”一直都在为他担心,哪想的起来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不,不,凌烈赶紧在心里更正,自己才不会为他担心呢!
火光一闪,随即屋内大放光明,也映照出练无伤的脸。凌烈一直觉得很奇怪,这三年里,自己长高长壮了许多,可是练无伤为什么就一点变化也没有呢?依然是初见他时那张脸,别说一点也不象三十许的人,就算说他二十出头也有人相信,难道这就是住在山里的好处?
“怎么会有酒?”眼见练无伤把竹篓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第一样居然是一瓶酒,凌烈忍不住好奇的问,“你不是从来不喝酒么?”
“就是给你喝的。”
凌烈一怔:“我?”
练无伤笑了笑:“是呀,男孩子哪有不会喝酒的?”
凌烈皱起眉:“你这人这样抠门,怎么会舍得闲钱买酒?”这人反常的有些奇怪。除了酒,还卖了其它的菜肴,这决不是他平日的作风。
练无伤拿出两个酒杯,先斟了一杯放在凌烈面前,用谈天气一样平静的口吻道:“因为……你要走了。”
十二
“你说什么?”凌烈闻言“腾”的一声站了起来,碰上桌子撞翻了酒杯也不知道。“你要赶我走?”
练无伤微感惊讶地看了凌烈一眼,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激动。“你身上的毒已经全部除清,我答应你娘的事情也算是完成了,你自然就该下山。”毒素已经完全转移到了他的身上,每一次发作都要用尽全身功力去抵抗——这些他从来没有让凌烈知道,没有必要,就当是自己前世欠了他们一家吧。
“再说,你不是一直都想赶快离开这里么?”
凌烈一怔。不错,自己不是总盼着快快治好了伤,好离开这个鬼地方么?这是三年前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种话说得少了,甚至于连这样的念头也几乎很少想起。在山上住得越久,越忘了曾经山下的花花世界,以前的生活竟象是前世的事。现在突然提到离开,一时之间他竟感到难以接受!
愣了愣:“好吧,少爷我本来就不想在这里呆了!吃的是粗茶淡饭,住的是破草棚,睡的是冷床板,还要时时刻刻面对你这张死人脸,我早就受够了!我走,我明天就走!”
他生气,真的很生气,尤其看到练无伤那张平静得好象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脸孔就更生气!狠狠的一推桌子,几步走回自己的房间,用力甩上了门。
凌烈走了。
早晨推开他的房门,床上已然空空,连他上山时带来的包裹也不见了。只有桌上留着一张字条:我走了,你自己一个人在山上臭死吧。
练无伤对着字条发了半晌的呆,这才意识到凌烈真的走了。心里某处好像缺了一角,有什么东西正慢慢流出去。禁不住轻轻一叹,三年呢,多多少少还是有了几分舍不得,大概真是寂寞太久了吧!
习惯寂寞足足用了十年的时间,可是习惯相处却是那么容易。可惜,那终究是留不住的,早些断了早些干脆。从今以后,又要过回一个人的日子,还是及早习惯的好。
抬眼望去,山高水长,凌烈也许正在下山的路上吧。
日子并不因少了一个人而改变,练无伤照例出门采药,也照例按时回家,推开门的一霎那,心里一阵忡怔,记得不知从何时开始,每次自己采药回来都能看到凌烈守在门口,有时说一两句话,有时甚至是只看自己一眼,便转回房间。真奇怪,为什么每次自己回来都正赶上他坐在门口呢?
“你回来了,这么晚?”
熟悉的声音传来,一瞬间练无伤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他下一刻就看那个面门而坐、一脸笑嘻嘻的少年。
“凌……烈?你不是走了?”
“我是走了,不过我越想越不对劲,所以又回来了。”凌烈从椅子上跳下来,指着练无伤,道;“我已经想明白,这一走就吃亏大了,所以我不能走。”
“哦,你怎么吃亏了?”练无伤边放下竹篓,边问。当真是笑话,自从这小魔星来到这里,自己费心照料不算,还要为他运功驱毒,结果自己没说什么,反倒是他大叫吃亏,这是什么道理?
凌烈一本正经的道:“记得我娘临死之前说的是‘要你照顾我’,这所谓的照顾,可不只是治病这样简单。我现在身体里面的毒虽然清了,武功却依然差劲得紧,这样下去,怎能为爹娘报仇?”
练无伤淡淡的道:“你报不报仇与我何干?”
“报仇或许无关,我武功这么差就与你有关了。我娘要你照顾我,自然也包括教导我的武功。况且我是昊天门少主,你的功夫本就得自昊天门,由你教我是理所应当!你这样就想把我赶出去,分明就是推卸责任。我不管,我就是不走,就是赖在这里了,看你能耐我何!”
练无伤每晚练剑分明就是做给他看的!否则天下哪有巧合若此?凌烈不是傻子,哪有想不通的?而练无伤既然会这样做,摆明就是要传授他武功,只怕还是为了顾及他脸皮嫩,才会采取如此迂回的方式。这道理凌烈早就明白,只是从小没有向人服软赔罪过,说什么也拉不下这个脸,于是得过且过,直到现在。半路上忽然想到,立刻兴高采烈的回来,至于到底是为了学武而回,还是为了回而学武,只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练无伤本就不善言辞,被他这么正理歪理的一说,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皱了皱秀气的眉毛,道:“随便你好了。”
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言语之间竟不自觉的多了几分喜悦。
十三
“无伤!你来看!”
练无伤正在房中整理药材,冷不防门被撞开,凌烈一阵风似的跑进来,不由分说,拉起他便走。
“你看,我种的梨花开了!” 指着眼前那一树雪一般的梨花,凌烈笑的一脸得意。
真是没想到,竟然开花了!一朵朵梨花在春风中轻轻摇曳,宛如身穿缟衣的凌波仙子,御风而来,又似将乘风而去。美得皎洁,美得脱俗。那一树的清香,回荡在风中,浸入人心里。
两年前的一天,凌烈偶然问起练无伤喜欢什么样的花,当时练无伤随口说是“梨花”,也没在意,哪知凌烈竟上了心,不知从哪里弄来许多梨树的种子,把屋前屋后都播种了遍。可惜种植不得法,最后只长出一棵树苗来。练无伤说山上不宜花木生长,还是算了吧。凌烈却不肯放弃,一直细心浇水照料,历时两年,终于开了满树的梨花。
本以为是个娇少爷,想不到倒是很有恒心,到底是西门无双的儿子。
想到这里,练无伤情不自禁把目光从花移到了身旁的人的身上。少了病痛的折磨,凌烈似乎比同龄的少年出落得更加高大健壮。记得他初来的时候,个头只及自己的胸口,短短五年过去,自己竟要仰视他了。还有他的手也是,刚刚被他拉着,才发现他的手那样大,几乎可以包住自己的手掌。如果不是那张稚气未脱的脸,真看不出他只有十七岁。
他的容貌更象他的母亲,只是添了些阳刚气,俊美无俦,风姿如玉,不知要令多少少女怦然心动。只有眉宇间留着一些他父亲淡淡的影子,偶然一回眸,还是会令练无伤有片刻的恍惚。
“无伤,你怎么了?”凌烈回过头,意外的发现练无伤正在凝神自己,那带着些雾气的眼睛让他心里某处轻轻一颤。
“不,没什么。”意识到自己的失神,练无伤轻轻别过头。
“无伤”这个称呼,是凌烈一相情愿这样叫的。
凌烈说,你既然教我武功,总不成还是“哎”“喂”乱叫一通吧?练无伤就笑笑说这样也没什么不可以。由于一些原因,他不喜欢凌烈叫他“师父”或是“师叔”。后来凌烈发觉“无伤”这个叫法不错,很好听很上口,练无伤也没有反对,于是便决定这样叫了。
“给你。”
一只手伸到面前,手掌心托着一支晶莹碧绿的玉箫。
“哪里来的?”练无伤一怔,尘封的往事忽然之间又冒了出来。
“卖药的钱买的。”凌烈笑道,“不过,这个还不算好,将来等我有了钱,再赔一个更好的给你。”
练无伤忽然想起,从两年前开始,凌烈就跟着自己一起上山采药,本以为是贪玩,原来他早就存了这个心思。看来他是真的长大了,成熟了呢。
“这是什么?”打量箫身,赫然发现,在和原来那支相同的地方,也刻有一个字。一个“烈”字。
凌烈挤挤眼睛:“你不认识么?那是我的名字呀。既然这箫是我送你的,自然要刻上我的名字。”
才说他长大了,顽皮的性子可是一点没变。练无伤只得摇头。
“我吹不好,你来试试音。”
见他满脸期待,练无伤也不忍拂了他的意,拿起箫管,动人的曲子就从他唇齿间流泻出来。
这是凌烈第一次听到练无伤吹箫,也第一次发现原来箫声可以这样清雅,这样好听。那悠扬雅致的箫声仿佛和淡淡的梨花香气溶为一体,自然而又和谐的充盈在空气之中,令人浑身舒畅,精神为之一振!
凌烈忽然跳起来,折下一枚花枝,便在这花树下、箫声里,尽情挥舞!
箫声如澜,凌烈的剑法却如绵绵江水,与箫声配合的丝丝入扣。渐渐的,他发现自己的剑招似乎也受了箫声的引导,平时运剑时诸多不如意处,这时竟可圆转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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