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会儿二爷醒了,给热点吃的送过去。”
临走前我还是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
地点是城外的林子,我不太熟悉地形,也没敢骑马,生怕自己那里再给震裂了,那就太尴尬了。
所以只能慢慢、慢慢摸出去,就我这速度,两个时辰内到那儿都成问题。
其实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姬函在我前面走,我怎么喊他都没有反应,我急坏了,想追上去,可是脚下像被吸住了一样走不动。于是只能看他一点点离开我的视线,总感觉不是个好兆头,那种感觉几乎是绝望的。
醒来之后唯一的想法是,我不能让他也体会到这种感觉。
到了冬天,林子里树叶都快掉完了,光秃秃的枝桠像魔爪一样伸向天空,连林鸟都差不多迁徙完了,只有偶尔飞过几只黑大的乌鸦,脚下寂寞的沙沙声伴随着我。
我记得,今天皇上会回京,秦寿若是想要做什么,必然是趁着把皇上挡在城外的这段时间里,突然想到了郭公公,这家伙啥也不会别给人伤到才好。来了京城,少有机会和他单独相处,不过私底下他用自己的人脉帮我打通了不少关系,看来我也不是全无收获的。
走了很久的路,人越发的难受了,到达那边的时候太阳已经有点西沉了。
我看到一个人站在那儿,一把净白素雅的扇子在他手中摇地翻飞
,一身普通的袍子竟也被穿出了别致的味道,还有那张脸,哪怕隔着老远也能看到那张脸上带着一丝笑意,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我既开心又绝望,真的是他。
我很不合时宜的想着,这种场合,如果是两个武林高手会面,该是多么的令人激动,或者是久别未见的故友也能够让人心生喜悦。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还是充满了凄凉的味道,像是从肚子里泛上的苦味蔓延在嘴中,为什么就是他呢?
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
“你来了。”还是他先开的口,声音带点哑,是一言不发等了长久的缘故。
我点点头,走近了几步,在身隔五丈地方我停了下来,学着他倚着一棵枯树。
“你还好吗?”我要是有镜子就会发现自己现在满头大汗,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正常人都不会觉得我此刻有多健康。
“没事。”
我还是没忍住,靠着后面的树干,缓缓深呼吸。
“你不想主动说点什么吗?我现在可有点说不动。”我长舒了一口气,极力想要扯开嘴角作轻松状。
梁复月看着我,弯起了眉眼,“你比我想象中好。”
“怎么,想让我直接冲上来揍你吗?其实我倒是想,就是没这力气了。”
“你出什么事了?”他到底觉着了我的反常,可这理由是一般人好意思说出口的吗?我摆摆手示意没事。
“我一直不想去相信,我要找的人原来一直在我身边,你就痛快地说吧,说完我也能把景瑶的下落告诉你。”早就扯开的真相,却因为我的胆怯不敢正视,如今却已然没了退缩的理由。
梁复月摇摇头,“就算你不说,就觉得我不知道景瑶在你府上吗?小贤,我不是个好人,所以也不需要用好人的眼光衡量我。”
“既然知道,为什么又叫我过来?”我挑了挑眉毛,笑着问。
“因为……嗯?这玉佩,在你身上?”他说道一半,瞄到了我身上的玉佩,突然改口。
这玉佩,几次被提起,我却一直忘了问齐铭这中间有什么蹊跷。
“这不是你留给我的遗物吗?伪装成掉崖,我还怕你死得连骨灰都没有,特地为你留着的。”我解下来拿在手上给他看。
那时,为了一个荒唐的理由,我帮他把另一半送给景瑶,他却害得我在大庭广众出丑,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我也做不了官,寻不了真相,恐怕也不会有那么多烦恼。
“你知道这玉佩的来历吗?”他的目光凝聚在我两指间。
我反问,“不是和景瑶的是一对吗?”
“其实所有的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我低头打量着,也没什么特别的,难道很珍贵?不至于富可敌国啊,怎么会说一切从这里开始,难道是皇上的定情信物,那么梁复月该不是私生子吧?
老妈被抛弃,拿着玉佩当信物,向父亲报仇,啧啧。我忍不住想开去了这狗血的剧情。
“你知道上一个朝代是什么吗?”
我皱着眉头努力思考。
“是越。”没等我回忆起来,他就自己公布了答案。
越?啊对了,越南不是说,心向南,越人归。
她就是前朝遗民,上一朝就是越,“可这又是什么意思?”
“玉佩上雕有鱼纹,这是越国的图腾,只有两块玉佩放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鱼身。你不奇怪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在我身上吗?”梁复月一点点抽丝剥茧。
“难道……”我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下,又看了看玉佩,“你是盗墓的?”
林中鸦雀无声,偶尔一阵风吹过带来一点点脆裂声响。我看到他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小贤,我叫梁复月。”
“我知道啊。”
“梁复越。”
“……”
我低头继续看那块玉,垂着头勾起了嘴角,突然一挥手,将玉高高抛起,它做了一个简单的抛物运动,在我们中间落下,落在了一堆残叶中。
“那又怎样,一块破玉,一个破名字,能代表什么,你不叫梁复月,你叫赵钱孙,难道我叶贤会不把你当朋友?”呵,原来如此。
“你不懂。”梁复月有些动容,却还是很无奈的样子。
“我是不懂,那时候你才多大,你又懂什么?”我迈步上前,狠狠踩了那堆枯枝败叶几脚,“就为了这个,你欺骗了这么多人?为什么要为一个根本都不记得的过去浪费自己呢?”我提高嗓门吼了一句,什么破身世,有什么了不起!
“如果是你,你会怎样?”
他看着我,等着我的答复。
“我还是你的兄弟,不会有什么改变。”我回避着回答,临末我又补了一脚,破玉!
“你总是那么天真,换句话说,太傻。”
“至少我活得开心,可是你呢?”就你伟大,就你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就你是为了崇高的目的活着,我们都是庸俗的小人?我很失望,远比我想象中更失望,原本想好的话都被抛在脑后,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复国很了不起吗?当皇帝吗?“这就是你背叛的理由吗?”
梁复月走过来,弯□取出了几乎埋在土中的玉,被我踩这么用力居
然还没破,质量真的挺好。
他用衣袖擦干净上面的污泥,“我一出生就带着这个,几乎带了半辈子,你让我怎么放下?”
“我只想知道,你开不开心!”我固执地问道。
“……你可能是对的,我不开心,可我没办法决定自己。”
“为什么,你不决定谁来决定!”
“天。”
“混蛋!”我骂了一句冲上去揍了他一拳,没过瘾继续揍,我们果然学不来武林高手的潇洒英姿,只能像两只野蛮的兽类一样扭打。
最后揍得我俩倒在一片落叶中,满身尘土,我的伤好像又在厮打中裂开了。
我压在他身上,瞪着他,用从未尝试过的凶狠语气说道:
“如果这就是你要给我的答案,那很好,从今往后,你继续抱着你的复国梦抱着秦寿继续活吧!我叶贤就当你梁复月死在那天的断崖上了,因为我认识的梁复月从来不是个没办法决定自己人生的白痴!”
慢慢起身,任他继续躺在那片落叶中,我拖着脚步一瘸一拐的背对着他,慢慢离开。
我没有办法,只能选择妥协,因为只要他表现出是为了自己的狼子野心哪怕一点点,我都可以理所当然的去说服他或者去唾弃他,想着梁复月也不过是这样的人。可是,如果是这个理由,我还有什么好说呢?我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愤怒,因为就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我只是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愤怒而已,一直以来,你也许活得比我们更痛苦。
“伤害了这么多朋友,你究竟得到什么?”
“什么都没有……”
“呵,你就连最后,骗骗我都不愿意。”
走了半天,回过身已经看不到梁复月了,可我也因为气急攻心迷路了,这下怎么回府?
我在原地转了一圈试图找出熟悉的标志,耳边突然传来阵阵响动,似乎有什么人在过来。定睛一看却发现居然是一队来者不善的家伙在逼近,嚣张的不需要任何掩饰物,像是冷面的修罗,踏着亡灵的步调。
我连连后退,撞在了一棵树上,用我的伤口去想都知道这下糟糕了,求生意识让我在瞬间反应过来,一发力迈开脚步就开始竭力狂奔,哪怕明知道跑不过对方。
残阳斜照,树叶拍打着树叶,窸窸窣窣。
深秋的风吸进胸口是刺骨的抽痛,仿佛一根弦在喉咙来回拉扯。该死的,小时候被老爹打的时候不是最会逃的吗?我伸手胡乱地拨开横生斜出的枝桠,不经意间已经拉出几条长长地血痕。忍不住悲哀,姬函你还给我睡,我都快被人宰了
!
如果自己真的出事会不会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老娘要是知道了堂堂叶家大少爷沦落至此会不会恼羞成怒鞭尸啊?
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发现后面追赶的声音缓缓落下。
这一瞬,密林归于沉寂,黑暗中只有自己重重的呼吸声,不会交代在这里了吧?我咽了口唾沫。 当我冷静下来才发现,前方已经包围着一圈人,他们个个手持利刃,蒙住面颊,双眼中是散发的,是死神的信号。
我们静静地对峙,只有短短几秒,在我看来却有一个时辰那么长,脑海中划过了很多画面,想到了很多人。甚至还想,此刻说不定已经开始攻城了,有没有人马会从这边进攻顺带救我一把,或者姬函能不能像上次一样英雄救狗熊?
可能衰神真的很喜欢我,几秒之后还是这群人和我大眼对小眼,没有任何转机出现。
“梁大人下令,不留活口!”
梁……没来得及辨认,眼前冷光一闪。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见血封喉啊,眼底泛起白光,天色好像没那么黑了。
我真的好想抓住那个人,告诉他我还没来得及留遗言,下手太快了点。
小时候老人和我说,人临死前,一辈子会像走马灯一样一一掠过。可是此刻我眼前,只有那张安睡的脸,静谧而美好,翻飞的黑色睫毛此刻是安静的,那张吻过我的唇微微张启,带着睡梦的傻气。看吧,连这些老传言都是假的,那么是不是现在这一刻也是假的,我再睁开眼,还躺在他的身边?
可是那种利器划破皮肤的疼痛在提醒我,这个梦太真实了。 喂,姬函,如果可以的话,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去卖豆腐啊?也对,你这个家伙只会吃小爷我的豆腐。
——正文完——
☆、番外
景瑶外一篇
玉仙瑶瑟夜珊珊,月过楼西桂烛残。 风景人间不如此,动摇湘水彻明寒。
我的名字是取自这首诗,大概天生不具备大家闺秀的气质,所以还白白浪费了这个好名字,不过如果有娘教我的话,也许我也不是如今的模样。
那个女人,只给了我生命,却没教我如何对待这条命,她的丈夫也就是我的父亲也时常不在身边,除了唠叨的奶妈我真不知道自己的生活中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