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重便故意一脸气鼓鼓的说:“我哪里敢?母亲只有她的道理,但我也有几分理吧?今年也十六了,只会吃家里的,一点事业也无,只叫人笑话。”
老爷只是一笑,道:“你才十六就这样,叫洪家的大少爷都没有立足之地了!”
景重坐起来,只道:“本就不能违逆母意的,倒不如这样,您打发我到别家协助一个较小的生意,又不起眼的,母亲一般不知道,若是知道了,我也只说是我自己去寻的,横竖赖不着爹爹!”
那景老爷想了想,道:“这也是好的,我明天去跟老洪说。”
“你要是问洪叔叔也不是不行,但早晚会让母亲发现的。”
景老爷便再想,道:“现在我们与谢姑奶奶的关系也不错,我只写封信,打发你去问她吧。她要答应了就行,不答应的话,我也不会再帮你了。免得你母亲生气。”
景重不禁喜上眉梢,只道自己这计果然成了七八分,只差谢姑奶奶一个点头了。景老爷便修书一封,只说要儿子历练,在自家却怕娇惯了,但闻谢姑奶奶见识卓绝、又知道教导人,便把儿子托付,只把他当成个普通伙计,要严厉才是,另奉上白银五十两一封,以为谢礼。
谢姑奶奶见了信上的盛赞,心里无比受用,又见了那包沉甸甸的银子,再看景重是个乖巧伶俐的,此事竟无一点不妥,就答应下来了。她又想,就是景重把事情办砸了,还能再找景老板要银两垫赔呢!可不是好事,哪里找到不要钱还倒贴白银的好伙计?
30、
谢姑奶奶笑道:“你喜欢做什么呀?且跟我说说。”
景重便道:“我喜欢酒,愿意当卖酒的营生。听说有个‘铁烧喉’要进,又是姑奶奶亲办的,我便想协这个。”
谢姑奶奶想起前些天的事,见现应了景,就笑着捏他的脸说:“你这人小鬼大的,竟没有克治你的符了!”
景重也笑了,说:“姑奶奶若是疼我,就应了我吧!”
谢妃说道:“谁是你姑奶奶?当家们、伙计们都叫我‘娘娘’,你也跟着喊这个罢。”
景重才记起,谢姑奶奶因为名叫“妃”,所以家里人都混叫她“娘娘”,叫着叫着也习惯了,只有外人才喊她姑奶奶的。景重便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娘娘”。
谢妃又说:“既然你爹说要我严治你的,我又是个较真的,就不客气了。第一,你来儿就没法当少爷了,我也不与人说你说谁的儿子,我料你也不会浑说。第二,虽然你是有钱的,钱也是你的,但不准乱花,吃喝什么的,与其他伙计是一体的。第三,我照样给你发粮,包你食宿,这件事办下来,我给你五十块钱,若有好的、或是打赏的,另外再算。你要是不依这几件,我也不敢收你。”
景重便道:“我本就是打算当这么个伙计的。”
谢妃笑道:“到时可别喊苦了,不然,我先啐你一脸,再拿你老子问罪,害我当小人。”
说着,景重回去就跟景老板说了,又把谢妃的约法三章讲了。景老爷点头称赞,只说:“我还怕她交闲差给你。若真如此,我这封白银送得竟十分值当了。”景重也喜不自胜。
第二天,景重便往那里去,又跟粉黛推说是去谢家小住。粉黛没疑心,就让他去了,只包了份礼,叫他送给谢妃,到人家家里要知道守人家的规矩,他一一应了。景重把礼物送给了谢妃,谢妃揭开一看,竟是一条焕彩圆润的珍珠项链。谢妃笑道:“了不得!你家又送银子又送珍珠的,叫我怎么敢管束你!”说着,谢妃又叫人拿了一个锦盒,里面装的一个珍珠嵌玛瑙的手链,她只问:“你娘素日爱这个颜色么?”景重道:“爱的很。”她就说:“这就好,等你回家时,就带上这个给她。你爹的银子我白收了,你娘的我可再不能贪了。”景重道:“只怕她不肯收。”谢妃便道:“你只说是我的义女要孝敬她的。”
说完,她就打发景重去换衣服,穿的棉麻衣服,和伙计们是一样的。虽然说要一视同仁,但究竟是不能的。她也没吩咐景重去干粗活,虽然她不说这人是谁,又不许人说他是谁,但耳聪目明的伙计都知道,因此待他终究是客气一些。景重心里明白,也只管和他们说笑,吃穿也和他们一样。
这事倒不难办,谢家本就是大商户,一切都是现成的。但落到细处,还是有不少牵牵绊绊的要烦,上有官府打点,下有走转获利,件件都是烦的,景重又是新来,大家见他没脾气,越发使他,他只是去办,其中若有点办错了,虽然不会像一般新人那样被痛骂,但仍少不了受点嘲讽白眼。景重只道:自己没错,别人又如何挑我的,想是我办错了,才被指责了,本也无可厚非,但求下次做得更好便是。
因此他仍殷勤说笑,不露一点不乐。谢妃见他果然老实能干,也喜欢他,只道:若不是有钱的哥儿,我早收他作我儿子,正是左臂右膀都齐全了。
且说景重跑了一通回来,也没空吃饭了,本想去洗脸睡觉,却见一个女人来,叫他去见谢妃。他便只洗了脸,匆忙去见谢妃,只见谢妃坐在填漆雕花石榴罗汉床上,正吃着饭,就随口问道:“怎么就这么急急的来了?吃了饭不曾?”
31、
且说景重跑了一通回来,也没空吃饭了,本想去洗脸睡觉,却见一个女人来,叫他去见谢妃。他便只洗了脸,匆忙去见谢妃,只见谢妃坐在填漆雕花石榴罗汉床上,正吃着饭,就随口问道:“怎么就这么急急的来了?吃了饭不曾?”
景重饿着肚子答:“娘娘挂心了,刚在外面吃过了。”
谢妃见他这个形迹,笑道:“外面的如何能吃?还是来和我吃点儿吧。瞧你再这么瘦的,回去你老子不捶死我?”
景重笑道:“我本就有些虚胖,减减正好。”
谢妃笑道:“你以为我们是白家还是蓝家?也有让伙计一起吃的。你要和他们一样,就坐杌子上吃吧。”
说着,就让人搬了一张杌子来,另加了一双碗筷,碗是普通的花瓷碗,筷子也是普通的竹筷子,不似谢妃用的那种贵器,景重便拿起略吃了些,又一边问:“娘娘找我何事呢?”
谢妃道:“这个头一个月的账也该结了,只是你知道我们那个‘大老板’,不愿让人知道他,让你去送账目最适合了。”
景重听了,喜不自胜。
谢妃又笑道:“这个月下来,这什么都办妥了,也算是打了根基,你是个功臣,说好给你五十,我也觉得自己刻薄,竟给你加到一百吧——不过大概你也看不上。”
景重欢喜地说:“哪能看不上眼?我自来这儿后,才知道一块钱都是贵的。”
谢妃捂着嘴笑说:“竟把你弄成个贪财鬼,你老子可要恨我啰!只是你做得这么好,我还舍不得你走了。”
景重道:“我也不舍得走,只是还要上学。”
谢妃道:“自然是学业要紧的。”嘴上这么说,她心里却在想:多少书生都是穷死的。
说着,景重接过来账本,便要告辞。谢妃便道:“明早去也不晚。你刚回来,还是休息一下吧。”景重惦念蓝仪,却说:“我不先完了此事,觉也睡不着。”
听了景重这么说,谢妃赶紧打发人去开车。那车子却不从蓝府正门进,只到了偏门里停了,司机也下车,领着景重进门,抄花园的小径一路去了蓝仪的外书房。蓝仪见景重来了,脸上有些吃惊的神色。景重笑着说:“不承想是我来了?”蓝仪拉他来坐下,说:“只不承想你这么瘦了。”
景重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说:“真的就这么瘦了?我倒没发现。”
蓝仪看了看他,说:“好像也高了些。”
景重道:“原是高了,看着就瘦了。倒说得像谢姑奶奶刻薄我似的。”
蓝仪接过了账目,翻看了一下,问道:“怎么赚了这么多?”
景重噗嗤一笑,说:“从来都听老板嫌少的,你还嫌多?”
蓝仪道:“一杯不才赚几个钱么?”
景重笑道:“你也得看一天能卖多少杯。虽然我们这儿的利润比不得像谢客楼那些地方高,只是来的人也多,忙的时候少说也有上百人的,杯子都险些不够用了。还有些是打包的,一瓶的价格又贵些了,有些不吃这个‘铁烧喉’的,却要甜的,这个更好。”
“还有甜的?”
景重指了指账目上的一栏,说:“这个‘软烧喉’,其实就是兑稀了的‘铁烧喉’,没那么的辣,一般人也能喝,还能多喝两杯呢。更有这个‘甜烧酒’,就是兑了水又多加了白糖的‘铁烧喉’,也有不少人吃的。”
蓝仪道:“铁烧喉的味道本就粗糙,再这么弄的,还能吃么?”
景重笑道:“仔细品酒的人也不来小酒馆的,谁理这个呢。”
“这个去项是什么?竟不明白的。”
“当然是不明白的,就是这个‘不明不白的’才是大头!”景重一边指着一边说道,“我们要运输,少不得打点驿道,这个是打点东南驿道的数,还有这个,是打点两地官府的数,而这个,是说好了要进给凤将军的数……”
蓝仪点头,道:“你也懂得这些。”
景重顿了顿,说:“这个……我原也不懂的,你莫非觉得我俗了?”说着,景重竟惶恐起来。
蓝仪见他这样,只是一笑,说:“我原也想这样俗呢。”
景重见蓝仪笑里头藏着几许无奈,心中难过,又见着旁边一盏碧纱罩灯,透着半明半暗的光芒,照着蓝仪的眼,照着蓝仪的脸,映得他似个玉人一般。又是夜深人静,窗外微风细香,月朗星稀,有这么的风、又这么的月,景重一时忘情,竟对着那盏灯说:“就往后,我都替你俗了吧。”
蓝仪听了这话,竟呆了。景重也是双颊发红,忙丢下账本走了。景重急急的跑,却没从来的门走,而走了西角门,司机却在来时的门等他的。他只一路跑着,让冷风吹他的热脸,一时竟忘了路,驻了足喘气,站在黑漆漆的花园里,不辨东西,又不敢叫人,心惊惊的慢走着,半晌才摸到了一个假山。
他正见到一个人影,想看清楚,却听见了他们开口,竟是蓝仙的声音:“你为何偷跑到这儿来?仔细我母亲知道了,打折你的腿。”
“你只说你为何失约了?”竟是个男人的声音。
32、
景重听这话实在是“非礼勿听”的,忙藏身在假山影里,都不敢探出头来。那二人也都没察觉他。蓝仙认为四下无人,更放开胆子说话:“我先送你出去,你要见我,何愁见不着?只是这几天母亲生病,我要伺候她,走不开身,以后还来见你的……再者,我……我都是你的人了,难道还能跑了?”
二人更是情浓斯磨起来,景重虽然看不到什么,但也感觉微妙,耳朵都红起来了。
“是谁?”却听见一声问话,吓着了景重,真正吓到的却是蓝仙与那男人。
原是蓝仪追出来寻景重,却撞见了两条黑影鬼鬼祟祟的不知干什么,因看不真切,疑心是贼。若他知道是蓝仙,恐怕只会像景重那样躲起来当不没看见。蓝仪提着一盏水月灯,走近拿高了一照,方知道是谁,蓝仪一时也呆了,蓝仙与那男人也呆了。半晌,那男人才要跪下,蓝仙拉住他,说:“跪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