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情分不浅,因此凤艳凰也很挂心她飘零受苦,成名后便将她迎回为妻。
其实,凤艳凰对女人没什么想法,留着她,一来可以成全情分,二来可以阻隔旁人的提亲。至于什么琵琶女不能生子,那是假的,因为她与凤艳凰不过是挂名夫妻。至于她后来为何怀孕了,也不与凤艳凰相干,凤艳凰亦不过问。她倒是自愧,又惨遭负情,又是体弱,伤心流产,竟支持不住,数月去了。
景重倒是越发好奇,不知道凤艳凰这样的风流人物心心念念的亡妻是个怎样的女子。他又怕勾起凤艳凰的伤心往事,故而一直不问,今天喝了几杯,便趁机问道:“只是不知道先夫人是怎么样的女子……”凤艳凰闻言一笑,道:“也是寻常,倒不如你蓝仪大哥长得好看。”景重一听这话,明明凤艳凰不过取笑,但他却心虚发憷的,惊怕被看透心事,一时红了双腮两耳。
凤艳凰只道他酒气上脸了,没有理论。景重又抿了两杯,推说有些醉意了,便要告辞。凤艳凰就让人送了他家去了。景重回了房间,小保姆捏着鼻子说:“好少爷出去吃酒。也不知家里来了贵客,快去洗个澡,再到花厅见人。”景重有些懒了,说:“什么贵客?既是贵客,也轮不到我来见。”
小保姆推着景重去洗澡,景重无法,冲过澡后换上干净衣服,梳好头,才一步一步的往花厅去。他一进花厅,就见母亲与白梦在聊天。白梦见他来了,便盈盈的起身。景重忙说:“姑娘怎么来了?”母亲便笑道:“不为什么,只是她祖母打发她来取东西的,我正好与她说两句。过几天洪大少爷的婚礼,她也要去的。你们不如一道?”景重就呆呆的答应了,又坐下来。母亲又说:“梦儿原来也想学木雕,只是没好意思跟家里说,只听说你也会的,不如随意教一下,也算成全了她。”景重笑着说:“哪里敢‘教导’?我也是白学了几个月的。只是互相讨教罢了。”
这事本来也蹊跷,平白无故的来学什么木雕?要是平常明白的,也就好了。只是现在景重却也不明白了,一心只为了蓝仪想着,也不大理会。他又记起自己是因为蓝仪才学木雕的,不禁越发惦记起来。景重便和白梦一路走着,一边说:“你要学这个也容易,只是东西都不齐全。不如去蓝府问了。再有一个,蓝公更是懂这个。去请教他更好。”白梦点头说:“可是他或许贵人事忙,不好打扰。”
景重却笑着说:“我也难说了,过几天就要开学了,要是学业重的话,也未必能好好教你。”
白梦笑道:“只等你得空罢了,我闲着也是闲着的。”
景重便领了白梦到书房,翻了柜子,见还有块上回用剩了的樟木,拿了一套工具,又拿了一本书,翻开书来,只对着书教。白梦问道:“樟木是好的么?”景重道:“质地不错,有纹理有光泽,不会太硬,又不会太贵,初学用这个也不错。不会白费了料,也不怕费劲儿。再说,你女孩子学着玩儿,也不必用大料,只是雕些小东西解解闷罢了吧?”白梦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景重本就乏了,教得越发没意思,只讲了一个技法,就打发白梦回家去练了。白梦见他没精神,也不强求。
正是开学的头一个星期,就是洪大少的婚礼。景老爷、景太太与景重三人一起来了,又带了三口樟木箱子的贺礼,礼单又送来了。洪老板接过来一看,见都是些丝绸、香料的,倒是送得及时。景洪二人彼此祝酒笑言,又见四座有些惊动,忙站起来看,原是蓝仙穿着一套珍珠扣子蕾丝缀边荷叶西洋裙,摇摇摆摆地进来了。景重惊了一下,这些老贵族最忌讳穿洋装呢!还是蓝仙这样的小姐,穿这样的衣服,怎么是体统?
蓝仙双颊酡红,原有些醉意,想必是吃了酒才这么了。她推托说母兄都不得空,便自己带了礼来。景重后来才知道,那套洋裙原是该送新娘的。她吃了点酒,又受了情人的挑唆,便穿了洋装,将自己那套缂丝妆花缎的襦裙当做礼物送去。
然而,景重也得说,蓝仙穿洋装特别有风情,要是再烫个发,肯定更好看了。
这件事却让蓝母气得不轻,蓝仙酒气散了后,也很懊悔。但这事情是掩盖不住的,第二天就已经传遍长乐城了。紫氏问起她来,她也不敢说喝酒,更不敢说是情郎怂恿的,只索性说:“我更喜欢那么穿罢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场合,随便穿穿也是可以的吧?”紫氏倒没得说她,只罚她禁足,又对蓝仪说:“你可知道她结交的是什么人?”
蓝仪说:“不知道。”
紫氏气道:“你原该留心了。她频频到女同学家里玩乐、留宿,我也不理了,现在看她是越发纵了性子。我想是她的同学里有什么多读了几本书就离经叛道的野丫头,引坏了她。”
蓝仪点头说:“这也不是没有的事,我且问问罢。”
紫氏冷道:“我原就说了女孩子不该读那么多书,就算读了,也不该去上什么学堂。又不要她考状元,又不要她做文豪,白移了性情。”
蓝仪都点头称是。紫氏又说了许多,教导他不要娶上过学的女子的话。本来母亲每次言及婚娶之事,蓝仪都有些烦心,现在有了景重的事,他就更烦了。然而,他又不得说,不得辩。他回来房间,只问那管事的:“这几天,景家少爷有来过没?”那管事的说:“没有啊。老爷想见他?要是太太不愿意让他来,您到他家里也是一样的。”蓝仪想了想,便没有说话了。
35、
景重心心念念不忘蓝仪,但是又怕惹人烦厌。景重心中烦乱,便要写字静心,正随手翻了宫词百首来写,写着写着,只到了“春水如蓝垂柳醉”这一句上,那笔锋便搁在“蓝”字上踟蹰不前,自己竟呆了,那笔尖下晕开了一片墨。他才回过神来,见“蓝”字被洇了,好不痛心,只说:“坏了坏了!”粉黛正在帘外,听他说话,便打起帘子进来,问:“怎么了?”
景重惊得一跳,又收起笔,说:“只是写坏了字。”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粉黛点他额头一点。
小保姆也打了帘子起来,笑着说:“小少爷本就有点呆性。”
粉黛说:“这几天也不见你出去和洪决他们玩儿,也不见你跑去找蓝公。今天又发傻,到底是怎么了?”
景重的心思如何能对人说,更不能跟母亲说了,只是低头将这宣纸揉成一团,回身走了。小保姆却拉着太太说:“太太,您说咱们少爷是不是害了相思病啊?”粉黛一听,只说:“偏你浑说!”只是她心里也有些疑影,又有些喜,因疑心景重真的爱上了白梦的模样人品。
景重躺会床上,心想这么恹恹闷闷的,天长地久,终不是个法。只是摸不准蓝仪的意思,要是蓝仪恼他,嫌他,深知是恶心他,哪又当如何?只恨自己太过冲动莽撞了。蓝仪哪里是可以唐突的?为了这个,景重真是坐卧不安。
小保姆掀了帘子,对景重说:“小少爷,洪少爷差人送了点东西来,你看看。”
“什么东西?”景重侧卧在床上,说,“他要是送的贵的,就送回去,不要了。”
小保姆说:“倒也不是贵的,只是洋货,一瓶天竺葵的精油和一瓶月桂的精油。”
“送这个给我作甚么,只给他的相好吧。”
小保姆笑道:“他说了,你要是不喜欢涂涂抹抹的,拿来点灯也使得。”
“点灯?”景重忙坐起来,怔了半晌,又说,“你把天竺葵的那个包一包,送到蓝府去。说是给他点灯的。”
小保姆听了便点头,又想,这个小少爷老是往蓝府上贴,蓝府的人却又总那么目高于顶的,好不难受!小保姆也不费神,只随便拿个趁手的盒子,打开了将瓶子放进去,到底怕玻璃瓶摔了,就随手拿起按上被揉成一团的那些废纸垫一垫,合上了扣了锁扣,就打发个跑腿的去送了。
蓝府的小厮将礼盒捧到书房。蓝仪正与管家的大娘说话,见了有些纳罕。那小厮说:“说是景家少爷送来的。”蓝仪一怔,只道:“我正想他,他又想我。”管家的大娘也纳罕,笑问:“又不是个节,谁巴巴的送个礼来了?也是有心的。”小厮又答:“说是香油,给老爷点灯的。”蓝仪一听怔了,却说:“快拿来。”
那人把盒子放好,蓝仪便打开了,见里面一个精致的玻璃瓶子,里面装着黄绿色的香油。大娘笑道:“这么精致稀罕的东西,谁又拿来点灯了?怪道说他们家里有钱。”蓝仪将瓶子旋开,便飘出一阵甜甜的香气来。那大娘又笑道:“了不得,可是玫瑰的香味?……说是玫瑰,又到底比玫瑰要清些,倒是掺了点什么?”蓝仪把瓶子塞上,才说:“这个是天竺葵的味。”蓝仪只打发他们出去,又一个人对着那盒子发呆,见里面垫瓶子的纸似乎有字,便展开来看,原是景重练字用的纸。蓝仪只点头,道他的字还可看。又展了几张,却见那一句洇了“春水如蓝”,他自己也怔了,也似有一滴浓浓的墨洇在了他的眼里心里。
蓝仪便提了笔,在那里续了“春水如蓝垂柳醉,和风无力袅金丝”。写完,他又展开了一纸,又在上面写“应念陇首寒梅”,配了一瓶玫瑰香油,送了过去。景重接了礼物,也是痴心的,也一张张的展开垫箱子的纸来看,见了那句“春水如蓝垂柳醉,和风无力袅金丝”,不觉心如鹿撞,又看到了“应念陇首寒梅”,更是惊喜。他只默默念道:“这‘应念陇首寒梅’,出自朱淑真的《念奴娇》,下一句便是‘花开无伴,对景真愁绝’。更喜的是最后还有一句‘夜明不怕灯灭’。若非我自作多情,便是他果然有心了。”
蓝仪本是含蓄的,要直接写“对景真愁绝”也不行。他也想,要是景重没有领会,该当如何?然后又想,要是这样也领会不来,还不如不知道了。
景重原欢喜得不得了,一晚上辗转的,也睡不着。
没过几天,景重就按捺不住,要去见蓝仪了。只是到了蓝府外,又有些近乡情怯,又对司机说:“先不要停车,再逛一圈吧。”那司机纳闷地说:“逛什么?这附近也没什么好逛的啊,少爷。”景重呐呐半晌,才说:“就……就看看风景也好。况且我没带礼物呢,这也不妥,不如附近的墟里买礼物吧!”那司机却说:“再附近也得下山过一会儿才有呢!而且你也常到蓝府走动,难道次次都带礼物?”
景重无法可想,只能下车。他进了蓝府内,便自己绕远路游花园,心里却是“扑通扑通”的跳。只是想不晓得蓝仪最近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他的酒卖得好不好?可被盘剥重了?或是别人也进了类似铁烧喉的酒,又卖得更贱,反抢了生意。不过这些事,左右还有谢妃看着呢!又能有什么意外呢?要是谢妃也看不住,凭是谁也没办法了。
36、
过了半会儿,却见一座假山高高耸着,快有旁边的阁楼高了吧。景重左看右看,忽才记得这就是那晚景重误闯之地,还险些撞破了蓝仙的私事。他心里正不自在,却见一个人从假山里钻出来,唬他一跳,来人也是吓了一跳,彼此定睛一看,原是蓝仙。景重见了是她,想起那晚的事,更是有几分尴尬,但仍然微笑着说:“原来是蓝小姐,真是冒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