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太太便拿出一只玉镯,只笑道:“洪老爷可识得这个?”
白姑奶奶探头细看,不觉得很稀奇,不过是一只普通的玉镯,家里尽管落魄了,但比这个更好的也多了去了。洪老爷一看,不禁脸色大变。原来这玉镯是景老爷与粉黛的定情物,还是和洪老爷一起去买的。白老太太又笑道:“倒不是没见过比这更好的,但听说是个有意思的,我们也不是穷急了卖女儿的人家,竟不必理这个了,但凡有个真心,就比千两万两的黄金都要紧。你说,岂不是这个意思?”
洪老爷愕然道:“我倒不太明白……”
白老太太笑道:“原是我们梦儿与景重情投意合,已说定了媒,只是景老爷不巧出外了,中途又有耽误,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景太太便先下了定,虽说父亲不在,但听说你与他的父亲是至交,若你能作证,也是一样的。”
洪老爷本如二十岁小伙要结婚一样欢喜紧张的,天天心里口里不忘白梦,又专门登门拜访,心中打算即使被老人家拐杖痛打也不顾的,竟不知这老太太一句话竟比用铁棒打他还疼!洪老爷一时眼都定了,又看向白梦,只见白梦别扭的拧过了身子,不愿看他。他心内不禁悲伤,半晌才道:“你和重儿……认识已久?”
白梦不知怎么说,白老太太却道:“自然是的,也多有走动。”洪老爷又看了看白姑奶奶,白姑奶奶苦笑道:“确实有这回事,只是瞒得我好苦,总不告诉我。我便只道是你去跟他学什么木雕的。”
洪老爷听这话方信了,又想:女孩儿学什么木雕?就是学木雕,这样的大小姐岂不是要找个女师傅来府上教学才对么?平白无故到别人家里跟少爷哥儿学什么木雕?不过是两个小孩子欢喜在一块罢了。
洪老爷又问白梦:“你当真与重儿……情投意合?”
白梦一时红了脸,垂头不语。洪老爷心中相当难过,只道:“原来是我唐突了。”
若是平日,抑或数月之前,景重或会为白梦而劳心劳力,亦会因她的垂泪而伤怀,一边拿着木头与她雕刻,与她解恼解忧,只是现在却不同了,甚至陪她一起哭,陪她找个融通之法解救。可他已无此心力。他陪不了白梦,却倒是洪老爷找了上门,并不问他,只说来见粉黛。粉黛稍施脂红、簪钗佩环,一身体统的会客。洪老爷淡然笑道:“嫂夫人近来可好?”
粉黛便笑道不错,与他虚应了几句。那洪老爷又道:“得闻贤侄要和白家小姐婚配,为何不与我说起一字?岂非生分?”粉黛笑道:“并不是我故意瞒着,只是重儿他爹还没回来,不好说什么。要是礼成了,少不得请你的。”说着,粉黛便唤了景重出来见客,景重心内尴尬,也是白寒暄了一番。洪老爷见景重越发有个俊朗小生的模样,不比自己已两鬓染霜,自然讨不得少女欢心,心中万般无趣,只得告辞。景重便一路送他离屋,觉路上尴尬,便随口白问一些琐事,洪老爷都无心应答。景重只当他认真恼了,竟也不好说什么了。
59、
长耳兔又特意来寻景重,只说此事并不像是乱皇所为,仿佛是和谢将军有关。景重闻言极为讶异,长耳兔又冷笑道:“人家分明要你倾家荡产,也罢了,现已有人传言此事,你可小心应对。也莫将它算在我头上。”
景重深恐走漏消息,又怕惹祸上身,少不得听从长耳兔的建言,亲自往洪府去一趟。然而洪老爷却不肯见他,只说已出外了。景重真是又急又愧,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如何是好。洪决的生母翠柳见他如此,只笑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而来!”
景重唬了一跳,道:“伯母……伯母知道?”
翠柳笑道:“可不是?不是为了那个白家女孩儿的事情来的么?”
景重不免放下心来,只笑道:“呃……真是令伯母见笑了。”
翠柳说道:“我看这事分明是老爷不对,我也不喜欢他再纳什么妾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年纪。像他这样的人了,就不要见了个美人就跟丢了魂儿似的,话也不说了,茶也不吃了,天天关在房里生闷气!凭他也配当情圣?不看看他多少个老婆孩子了,也该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不知道自己连屁股都长皱纹了,呸。”
虽然素来知道翠柳的脾性,听了这样的话,景重还是有些惊错的。景重更惊的是洪老爷气恼至此。翠柳见他这样,又笑着说:“哎呀,反正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没事儿,他闷个两天就好了,到时我给你说句好话,再叫你过来给他倒杯茶,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快别担心了。”景重略道谢了便告辞。
原来景老爷失踪的事,并非一点风声都没漏,苍萍府那儿已有人流传景老爷被劫持之事。最近西风骤起,没将远去的行人送回,却吹起了一城的流言。已有人更说,景重不肯兑付赎金,趁老子爷死了,更好坐拥庞大的家业。也有人说,景老爷早已死了,只是孤儿寡母,难免怕人欺凌,才死命隐瞒。这话说得越发有形景,虽然景重托长耳兔苦心镇压,然而消息灵通、贩卖情报的难道天下间就这么一个兔哥儿么?
连昌叔也拉着景重说:“少当家莫要瞒我了!现在小商户们、老百姓们还没知道,这还是好的,还有余地,只怕那些鼻子比狗还灵些的大户们,已嗅得了。你还得瞒我?”
景重心中慌乱,但却必须镇定,只淡笑道:“什么话呢?”
“什么话?也有人说老爷死了,也有人说他遇祸……哪个是真的呢?”
“什么是好的,什么就是真的。”景重拍了拍昌叔的背脊,说,“你只对大家说,爹是路上耽搁了。辛苦您了。”
昌叔却道:“你这么说,当然有好伙计是信的。只是张老板和陈老板已经来了,说是要把年末的货现在先提,若提不出来,就要退钱。旁的不说,就是那个头油、花露的定金足有千两,如果退了,是损了三千两的大生意!我们好多伙计年末的分红也算是泡汤了。”
景重哪里不知厉害。何止是年末分红?要是老张、老陈这两个大客户都抽了身,其他的客户更不必说,还有他们的债主也会后脚找上门来。真是一步错,步步错,还不必等匪徒来勒索,他们就先倾家荡产了。景重又不禁怨自己,如果他年纪长些、早些当家,那么也不至于将所有重担压在老父亲身上,也不必老父亲凡出了一点事,就会害到整个家业。
自怨自艾已是无用,倒不如先处理眼下的事。
景重问道:“张老板和陈老板已经来了么?”
昌叔便道:“已到了外门,正要进来。”
“嗯……”
昌叔又说:“当然,我们可以叫伙计告诉他,说少当家已出外验货了。”
景重却道:“这万万不可!倒更叫他们疑心,反闹大了。”
昌叔便问道:“那少当家说该怎么办?”
景重沉吟半晌,便道:“既来之则安之。先请他们到外书房,好茶伺候着。”
“是的,少当家。”昌叔又问,“可要我陪着?”
“不,不必显得如临大敌一般,”景重挺了挺背脊,说,“就当平常。”
那老张、老陈二人正来了,便被伙计奉了茶。他们接过茶,才吃了半碗,就见景重笑盈盈地出来了。二人忙站起来,笑称“贤侄”,景重也垂首叫了叔叔,复请他们坐下。景重也只开门见山地问:“两位叔叔亲自前来,是有什么要事?该不是我这个不懂事的做事情不周到,得罪了两位叔叔?那可真要先赔个不是,万请看在侄儿年纪轻的份上饶侄儿这一遭。”
那老张笑道:“哪里是啊?只是我们这儿刚好有个急事,需要把货提前交了,不知道你们的货可先提么?”
60、
“原是如此,”景重点头,道,“我们也得按规矩办的,这个货单我已看过了,其实货也准备得差不多。旁的都好说,只是我们的胭脂花露你们是知道的,都是采用当季的新鲜花卉采制,从不用压仓货,又是细心精制而成的,不能赶时间。我想这也是你们一直这么信赖我们字号的原因。所以你们说要急,并非不行,只怕是会害了品质,对叔叔的生意也无益。”
老张却道:“我们也知道,只是急用。唉,我们也不难为贤侄了,只求把定金退还了,我们明年再找你们订货,也是一样的。”
景重笑着说道:“这个呀,父亲不在,我也不好做主。”
老陈笑道:“那么你父亲什么时候回来,给个准信儿,我们到时再找他商量就是了。”
景重笑道:“他在路上有事耽搁,哪里说得准呢?”
“是为了什么事而耽搁呀?”
“那你们又是为了什么事而要提前收货啊?”景重反诘,见他们一时怔了,又笑道,“也就白问问,没什么意思。其实这个事也难说,像我爹迟归了,像你们有急事,都是难预定的,幸好咱们是有合约,白纸黑字,都好说话。”说着,景重便打开抽屉,翻出了合同,看了看,又笑道:“这个日期在合同上是写好的,你们提早要收,这可不合规矩啊。”
老陈、老张方知道景重不仅是个年轻小少爷,但他们也已是老油条了,便笑道:“规矩不是人定的?像我们交易啊,有的是不照这个的时候,远的不说,就说前年,你们花圃子收成不好,货也有些不足,我们也都很明白,没有盯着合同上的一字一句来做。这便是古人说的‘法外人情’。贤侄现在却指着这个说话,岂非生分了?”
景重笑道:“我倒听说过这个,不但两位叔父没有按合同收货,我爹也没有按合同收钱,如果我没记错,他是少收了你们一千两银子的。”
老陈、老张讪讪笑道:“哎呀,这倒是他的好处。”他们岂料景重才刚当家的,却也知道这件旧事。
景重便道:“因此两位叔父也说得有理,法外是有人情的,我们做生意的,打什么官司!既然你们要提早交货,我们尽快赶就是了,其实本也成了七八,赶工的话,加收工钱,相信叔父们也都明白。不是侄儿贪图多一千几百银子,那都是给下面的人的。”
老陈、老张被噎得无话,只笑道:“可不是这个理。”景重正松了一口气,那老陈却又说:“只是我兄弟老王,就是做装潢的,数月前给你们新修了几个店面,那个数还没收足。不为别的,他快要娶儿媳妇了,因此缺银子,便想要回银两,你说如何?”
他们见景重年少却厉害,便看他还有什么太极要耍。却见景重一笑,只道:“原是这个,那肯定是要给的。我正想着什么时候还他呢。”二人都称奇。景重便叫了伙计来,只说:“从官中支钱,将欠装潢老王的银子给送过去,更有一件,多封一百两,说是我贺他娶儿媳妇的。”那伙计忙答应着下去了。那老陈、老张,看景重的态度并不似是在危乱之中,又如此慷慨大方,心中也有些疑惑了,只是告退。
虽然勉强叫退了两位,却转瞬又有叔伯约吃饭。景重一接请帖,就知道事情不妥,但只得收拾一下,梳好头,穿好衣服,故作一脸淡然地前往樵翁楼。甫一进楼,景重便见几个叔伯围坐在桌子旁,脸上带着几分慈善的笑意。景重忙入座,又和几位叔伯闲谈。
老朱却笑道:“这个事情嘛,原叔伯们也不该烦你的。只是天气比往年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