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进了园子,景重仍看着遥官的背脊。遥官回过头来,景重唬得移开了视线。遥官只冷笑道:“别人也罢了,你是知道我的。难道我还是那种以色事人、争风吃醋的小郎君?”
景重闻言羞红双颊,半晌才道:“并不是你,是我。”
遥官不解地看着他。
“我……”景重羞惭地说,“我是那种‘小郎君’。”
遥官闻言一愣,不语了半天才道:“难道传言竟是真的?我到底不信。”
景重苦笑道:“我并不知道什么传言。但我想里面假的是有的,真的也是有的。”
遥官请了景重坐下,给他斟了一杯热茶,方才说道:“你自然不是不堪的人,也自不为不堪之事。这么想来,你定是真心爱慕将军了。”
景重见遥官为人坦荡,说话又敞亮,便也开门见山的问道:“那么你呢?你卖艺不卖身的,和将军一起那也是因为爱慕了?”
遥官便道:“不是。”
景重便追问道:“那是为什么?”
遥官愣了愣,又看了看景重的大眼睛,想了想,便说:“为了肏啊。”
景重也愣了,他还是第一次听遥官说粗话,而且这个语境也让他回不过神来:“为了……为了……只是为了……为了……?”
遥官干咳两声,说:“当然是为了这个。这个还不够吗?真奇怪,难道你不是男人?竟不知男人为了这个能上刀山、下火海?能碰着个体格壮、会说笑、又俊朗的,莫说卖身了,要我大把银子的去买,我也乐意高兴的。”
景重半晌没有言语。
遥官又道:“你不爱听这个,我就不说了。”
景重吃了一口茶,道:“你说吧,我爱听。”
遥官笑道:“这话就岔了。看你是刚结交男人吧?哪里爱听这个的,只是想听罢了,听了又添堵,回去跟将军赌气,少不了又拿我祭旗了。我才不吃这个亏。”
景重被堵得无话,闷闷地离去了。景重的心仍悬之不下,在内书房把公务回明白了便要家去。凤艳凰虽然开口留他吃晚饭,但他却辞说已两天没回家吃饭了,因此便让他回去了。景重回家吃饭洗澡,便到厅子去,却见小宋在厅子喝茶看晚报。二人已是多年相识,自小宋入府已来,感情日笃,相处自然。小宋见他来了,也不拘谨地起立了,只笑道:“我看你这两天都闷闷的,难不成是在将军府受了气?”
景重忙笑道:“这话说岔了,谁会给我气受?”
小宋说道:“那倒是真话,可是太忙了吗?身兼两职怕是忙不过来了?”
景重点头道:“我也想着要么把内书房舍人一职辞了,好腾出手来料理府务。”
小宋便道:“早该如此。我听说那府里账务混乱得很,且要好好理一理。但过严了也怕招人怨愤。你也该和将军说说才是。”
景重笑道:“将军前两天说了他们几句,倒是好了许多。”
小宋便道:“本该由将军去过问才真。你也不要总出头,要知道退步。不然那起子小人弄鬼作怪的,也够你难受的。”
景重大大点头,且深以为然。那些小人自然是故作糊涂的,又是账房里的老人了,景重纵是学过经商,也不及他们老到阴计,也有吃闷亏、或料理不到的地方。景重虽名为库使,但也无十分大权,又抓不住痛脚,虽诫饬过他们,但有的先生阳奉阴违便也罢了,更有些瞅着景重资历浅、脾气好便阴阳怪气的。那天景重在库房里,见将军说那几句话时,那些账房先生都大气不敢喘一下,更不敢辩驳一句,方知“积威”的厉害。将军既立了令,景重倒乐得轻松。凡查了一处错的,只按将军之令拖出去打。一个挨了打,旁的都战战兢兢,不敢造次了。
景重叹道:“洪决总说我娇生惯养,我才知自己是的,真不如义兄那样熟知世情。”
小宋笑道:“我是个商人,不及你是个文人。”
二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小宋见他言谈间尚有些阴郁,便笑道:“过两天你不是休沐么?我可巧有个友人远游至此,正约着去莫愁郡看戏,你也来吗?”景重无心看戏,只道:“不知是什么友人?我可认识?”小宋便道:“他呀,是京华的诗人程谨风。”景重闻言大惊,又喜道:“义兄果真相交遍天下,竟也认得程谨风?”原来这程谨风有八斗之才,是个大诗人,景重也收藏着他的诗集,也有其题诗的折扇,听闻是他来,虽不喜欢看戏,也决定前往莫愁郡。
景重翌日仍回将军府,却听见遥官已离府别居了。景重大为惊异,便道:“莫不是服侍不周?”小张便答道:“自然不是的,遥官只说别居,平常训练还是照到的。”景重沉思一阵,便想:“难不成是我昨天和他说话,使他起了龃龉?他还真怕我和将军赌气拿他祭旗吗?我竟也被他看成这么一个小心眼的人!”可他转念一想,又道:“明明是我先承认了自己是个‘小郎君’了,他自然要防。唉,难道我就不爱吃醋不小心眼么?我原是如此的。”
景重便到内书房去辞舍人职,凤艳凰心中不愿,但也明白原委,因此也批准了,又令人重新安排人员进内书房。凤艳凰挑了两个脸相凶的侍卫去陪侍景重,又吩咐道:“谁对景先生不敬就拖出去打。”景重只笑道:“我只是个库使,哪能喊打喊杀的?我看就是将军也没有随身带着侍卫的,我更不敢了。”
凤艳凰笑了笑,说:“我不带侍卫,是我喜欢自己动手打。”
景重想起初见凤艳凰的时候,车里明明有陪侍的,但凤艳凰却自己下车用鞭子抽人,又记得自己在乱山附近遇险时,也是凤艳凰亲手将歹徒杀了。大概凤艳凰真的是喜欢自己动手打人罢。景重歪着脖子看凤艳凰,反复想起狠打狠杀的凤将军,竟和现在这个温柔的大哥哥是同一个人,却是不可思议了。凤艳凰见景重不说话,便道:“小公子发什么呆?”
景重便笑笑道:“我在想大哥哥生气了要拿我来打怎么办?”
凤艳凰将景重拉到身边,手掌往景重的臀‘部拍了一下,笑道:“偏要打你。”一掌拍下去,还揉了一下,羞得景重慌忙躲开,又红着脸告退了。
102、
景重只带着两个卫兵到了库房。那两人牛高马大,凶神恶煞,往那儿一站,就吓得小张不敢靠近。虽然景重并不用私刑,遇了什么鸡鸣狗盗之事,都只是叫人拿住叫去发落,但就带着这么两个黑面神在身边,府里确实干净了不少。景重不禁感叹,乱世还是要以武服人。
这两个卫兵也仅在景重当差的时候陪侍,景重平时也用不着他们。到了休沐日,景重也就随小宋到北洲莫愁郡去。北洲艺妓如云,花街交错,青楼林立,是一个销魂所在,其中以莫愁、杜康、九里三郡最为著名。蓝仪昔日爱去的花生院便在九里郡,音官所在的行云楼则在杜康郡。而莫愁郡中多的艳旗,却甚少有卖身的。程谨风虽然是个风流人,但却很少花钱找小官,多是和名妓、名伶诗词对吟、琴瑟和鸣。
程谨风在莫愁郡一个青楼里租了一室暂住。景重与小宋叩响门扉,便有一个男子应门,却见这个男子披发乱服,露出一双雪白的玉足。二人定睛一看,竟是遥官。景重见了他,也好奇怪,只道:“你来了这儿住?”
遥官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道:“并不算住,只是睡几个晚上。”
此时却见一个身材伟岸、气度清朗的男子从房内走出来,见了小宋、景重二人,便是一笑,只道:“小宋爷,好久不见。”小宋也作揖道:“好久不见了,程君。”二人对拜一番,小宋又拉着景重说道:“这位是我的朋友,也是长乐人士。”景重一则身为官员,二则怕损家风,因此便隐去真名,只笑道:“在下景早梅。”
程谨风问道:“你叫‘早梅’?”
景重点头称是,遥官在一旁也不言语,只是对镜梳头。程谨风笑道:“这真是个雅而不俗的好名字,想来令尊一定是个饱学之士。”景重摸摸鼻子,事实程谨风有首诗题名为“早梅”,景重又很爱这一首,因此便假名“早梅”,如此罢了。
遥官整理好了衣冠便去,临行前告辞时也没忘了称景重为“早梅”。景重也只作十分感激的表情。程谨风又送遥官一个玉佩,遥官却辞道:“休要婆婆妈妈的,留着给别人做度夜资吧。我就看不惯你老是嫖妓不给钱的嘴脸。”程谨风和艺妓们的韵事是自然发生的,且艺妓们本也不卖身,是爱他风流才留夜的,给钱反而显得轻薄。程谨风也不解释这些,因为遥官大概也是懂的,不过一时嘴快要消遣的,便笑道:“你不收这个,那岂不算是我又嫖妓不给钱了?”
遥官道:“那是我嫖的你,你当然不用给钱。”说着,遥官转身走了,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说:“且是我白嫖了你这个大才子,想想就痛快。”说完便去了。
景重真是瞠目结舌。他虽然认识遥官一段日子了,但都是只谈文艺风月,不谈这个的,自然不知道遥官私下作风。遥官又知道景重是个正经人,便也不提这些的。
程谨风回头,见景重一脸愣样,忙笑了,说:“看来你不常来这些地方吧?”景重摇摇头,说:“少。”三人坐在一处,只谈些风花雪月,曲辞文艺。程谨风取出琴来,弹了几首。又诗词唱咏,其乐无穷。天将近晚,小宋、景重二人便要告辞。程谨风取了一折扇来,提笔笑道:“你叫早梅?”
景重有些纳闷地点点头。
程谨风便在折扇上写了两行字,将扇送给了景重。景重拿来一看,原来写着“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风递幽香出,禽窥素艳来”,咏的正是“早梅”。景重大为感谢,又再拜。小宋先出门去,景重想起什么,又问程谨风:“你知道遥官去哪儿了?”
程谨风便笑道:“早梅君找他有事?”
景重点头道:“是的,有正经事。”
程谨风道:“前面绿柳街有个红砖小屋,旁边有三株柳,那是他的房产,他也喜欢在那儿住。你去碰碰运气吧。”
景重道谢了便出门,又对小宋说要去绿柳街。小宋便道:“天也黑了,你去那儿做什么?”景重便道:“我去请遥官。他到底是将军府的贵客,因我的缘故而别居,岂非我的过失?因此我要把他请回去。”小宋叹了口气,便道:“那你就坐我们家的车,叫司机好好陪你。”景重忙道:“那你呢?”
小宋便答:“我还有事,先打车回去就是。”
景重却说:“这怎么是好?你有事,你先坐车回去,我打车去绿柳街岂非一样?”
小宋一笑,道:“那你会分黑车、花车和干净车么?”
景重一愣,道:“那……那是什么?”
小宋摇头笑道:“所以你还是坐咱们家的车罢。”
景重便也不坚持了,只坐着私家车到绿柳街去。绿柳街自然是绿柳成阴的,多是低矮的房舍,并没有那些高大华丽的青楼红楼。原来许多爱清静的艺妓不喜欢住在花楼里,便在此处居住。景重很快找到了遥官的房子,敲门却没人答应。景重正想走,那司机便道:“这门可没锁,却没人应门,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了吧?”
景重一听这话,也警醒几分,便要进去。司机却说:“我去吧,少爷在车里等着就是。”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