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恶的眼神,刻薄的话语,怎样都好,只求他睁开眼睛。
“师父,再不睁开眼睛,我要亲你了……”眼睛对着眼睛,唇对着唇,轻轻地,吐露话语。屏住呼吸,期待着。
回应他的只有一室寂静。
垂下双眼,将唇轻轻地贴上那冰冷的唇,如露珠轻吻花瓣。
“师父,睁开眼睛……”
“等你醒来,我带你回崖山……”
“从此没有别人,只有你和我,再不会让你操一点心……”
“师父,别离开我……”
院外“哐当”一声巨响。齐云起身,屋门猛地被推开,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洛叔叔!”
来人正是阔别已久的洛横舟。他草草脱下蓑衣,一张脸须发纠结,风尘仆仆,显然是连日奔波,来不及做任何修饰。双目扫视了一下屋内,脸瞬间铁青。洛横舟抢上前去,双唇颤抖,连声唤道:“言儿!言儿!”似想到了什么,连忙从腰间掏出了一个药瓶,将瓶中丹药尽数喂与顾微言。
抹了一把脸,洛横舟为顾微言把起脉来,浓眉渐渐皱起:“六年前,他体内的毒已经逐渐克制不住了,如今毒素流入心脉,需得尽快找到解毒之法,否则……”剩下的话难以出口,只剩下沉沉的叹息。
齐云心如刀绞,颤声道:“是我的错,没有照顾好他。”
“云儿。”
“如果我没有拦住他,他也不会受伤,如果我没有带他来这儿,他也不会累到……”
洛横舟看到齐云眼神狂乱,心中一惊,喝道:“云儿,休得胡说!”
眼前这张年轻的脸庞上布满了悔恨和痛楚,倘若无人开导,也许这悔恨一辈子都无法消除。洛横舟大力拍了拍齐云的肩膀,沉声道:“人各有命,你已做得够好了。现在不是悔恨的时候,当务之急,是为他找到续命的办法。你可知言儿中的是何毒?”
“是……索命。”
“不错,索命勾魂,黄泉难渡。你又可知这毒来自哪里?”
洛横舟注视着齐云,一字一句道:“来自崖山,苍梧派。”
齐云身子一僵,涩声道:“为什么?”
洛横舟缓缓道:“这要追溯到苍梧派成立的渊源。苍梧派来源于东海曼陀罗教。”
“曼陀罗教……”齐云皱眉,“江湖传言是一个邪教,教中之人皆为化外蛮夷,擅长蛊毒、暗器。”
“百年前,有一对孪生兄弟,他们一个擅蛊毒,被称为“索命鬼”,只因他蛊毒之术出神入化,被他盯上的人,无一能够逃脱他的毒手,另一个却恰恰相反,被人称为“阎王愁”,只因他歧黄之术臻至化境,俗话说“阎王要人三更死,谁能留人到五更”,而他却能在阎王手里把人抢回来,使得阎王也要发愁。曼陀罗教在这对兄弟的带领下,异军突起,声势浩大,甚至曾一度入主中原。兄弟二人武功同出一脉,然而所修行的心法却一个至阴一个至阳,不知是否与修行心法有关,“索命鬼”性子偏狭,行事狠厉,而“阎王愁”却性情温和,颇有怜悯之心。兄弟二人长此以往,必然观念不和,嫌隙渐生,最终导致兄弟决裂。曼陀罗以燎原之势席卷中原武林,在江湖上掀起无数血雨腥风,武林中人人自危,终于集结所有正道人士进行讨伐,此时曼陀罗教内乱陡生,兄弟二人两败俱伤,“阎王愁”愤而叛教,带领剩下的教众远涉中原,在崖山成立了苍梧派,隐居下来。“阎王愁”一走,曼陀罗教自然分崩离析,“索命鬼”在中原武林的步步紧逼之下,带领余众退回了龙蛇岛,曼陀罗教元气大伤,自此一蹶不振,日渐式微。苍梧派的祖师爷,便是“阎王愁”谷之梵,他当初叛离曼陀罗教时,将教中一本记载蛊毒的秘籍也一并带走,书中有一味毒名为“索命”,是“索命鬼”谷之卿所研制,谷之梵终其一生也没能研制出解药。他深知这本秘籍如果被居心不良之人得到,并定又会引起一场血雨腥风,故而一直藏于我派禁地,也不单单以医术授人,而是以“僻水剑法”作为本派的镇派武学。掌门之位传到我师父时,苍梧派早已隐于江湖,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听了洛横舟的话,齐云沉吟道:“洛叔叔的意思,是‘索命’既然是谷之卿研制,也许曼陀罗教会有‘索命’的解药。”
“不错。”洛横舟赞许地点点头,“传闻中龙蛇岛上奇花异草无数,有一种植物名叫‘八斋果’,可解百毒,若拿它制作‘索命’的解药,再好不过。只是想要上龙蛇岛,并不容易。”
齐云看了一眼仍然躺着,毫无知觉的顾微言,沉声道:“哪怕是在天涯海角,我也要去试一试。”
洛横舟叹道:“傻小子。”说罢从袖中套出一个油布包,层层打开后,是一张羊皮纸,上面细细描绘着前去龙蛇岛的路线。
这张羊皮纸便是洛横舟擅闯禁地偷取出来的,当初沈若璎偷了禁地秘籍,研制出了“索命”下在顾微言身上,洛横舟天南地北为他寻找解药,却一无所获。最终灵机一动,冒着逐出师门的风险夜探禁地,发现了这份地图和谷之梵的墓,墓碑上刻着苍梧派和东海曼陀罗教的渊源,因此洛横舟作出了如下推断。
两人一起将路线研究了一番,龙蛇岛却不仅仅是一个岛,分为內岛和外岛,外岛驻扎着大量教众,埋伏着数不清的陷阱,防守森严。要上真正的龙蛇岛,必先经过外岛。此外龙蛇岛所在的海域分布着大量暗礁,常年有飓风,如果不是对这片海域极其熟悉,恐怕连龙蛇岛的影子都没看到就尸骨无存了。故而洛横舟会说“要上龙蛇岛,并不容易”。
两人既已下定决心,便不再耽搁。齐云收拾包袱,洛横舟则准备车马、干粮等一些长途跋涉必需的物品。
齐云虽与顾微言在此地住了小半年,东西却不多,不一会儿便收拾完了。坐着等了一会儿,便听到外面有动静,原来是洛横舟牵着两匹马来了,马后拉着一辆车,厚厚的油毡盖住了车顶,这样下雨天也能赶路。
洛横舟马不停蹄赶来,早已疲惫不堪,因此齐云接过马鞭,正准备催马向前,突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喊声:“齐大哥!”原来是阿桢。
这丫头不放心,又来看看他们。她看看马车,又看看齐云,眼中有惊讶,有伤心,也有了然。走上前来,不舍道:“齐大哥和顾大夫要走了吗?”
齐云应了一声。
“是为了要给顾大夫治病吗?”
齐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是啊。”
“那……”阿桢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还回来吗?”
齐云不语。
阿桢面露失望,眼圈渐渐红了。少女懵懂的情感中,把齐云当作一个美好的念想,隐秘的情愫正如一朵在暗夜开放的花,无人得知,却独自绽放幽香。
齐云沉默片刻,只道:“好好照顾你爹。”
阿桢点了点头,忽然像想到了什么,急忙道:“齐大哥,你等一下。”转身往回跑,刚跑了两步,又回头喊道:“齐大哥,等我回来!”
不一会儿,雨中便出现了一个红底碎花的影子。那身影越来越清晰,是阿桢。她一手搂着一个油纸包,一手护在上面,满身满脸都是雨水。
她一口气跑到车前,说不出话来,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将手中护着的油纸包递给了齐云。
入手沉甸甸的。
阿桢猛地喘了几口气,断断续续道:“没有什么好东西,都是……都是我娘做的肉干……还有面饼,你们带着路上吃吧。”
她见齐云有些犹豫,忙道:“就当作、当作救了我爹的谢礼。”
齐云叹了口气,将油纸包收好,沉沉道:“那就……多谢了。”
阿桢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挥手作别:“齐大哥,你快上路吧,我和娘都会求佛祖保佑顾大夫早日病好。”
齐云回以一个浅淡的笑容,道:“阿桢,再见。”说完举起马鞭当空一挥,马儿嘶鸣着撒开蹄子小跑向前,很快将这座暂时带给他们宁静安谧生活的小镇抛在了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难相依(一)
苍梧派虽然自成一派,但规模并不大。快上崖顶时,便看到一座大殿,穿过大殿,又见数十个台阶,走过这些台阶,才真正上了明月崖。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气势宏伟的主殿,派中的弟子此时便全数集中在殿中修晚课。
洛横舟不忍吵醒两个孩子,便抱着他们俩进入殿中。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衣襟当风的老者。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神态亲切祥和,便是苍梧派现任的掌门杨一帆。此次洛横舟下山寻找顾微言,也是经他授意。
“师父。”洛横舟脸露笑容。
老者微微点头,看了一眼他怀中的孩子,手抚银须,道:“这便是顾家另一个孩子?那这一个是?”他的目光停留在较小的那个孩子身上。
洛横舟犹豫了一下,道:“是赵家的孩子。”
当日他顺手救下这个孩子,见他与顾微言十分亲熟,然而顾微言却对他十分冷淡,便觉得十分奇怪。多方打探下,才知道这个孩子是沈若璎与赵文涛的儿子,赵云齐。但是顾微言却极力否认,固执地为他起了另一个名字“齐云”。洛横舟也曾想过把孩子还回去,但是一来顾微言恨极了赵文涛夫妇,恨不得寝其皮、啖其肉,更别说会放手将孩子还回去,二来顾微言身中剧毒,需要尽快回门派救治,索性将这孩子一起带来了。
杨一帆目光中有了然的神色,便对洛横舟道:“你且将这两个孩子安置好,我与你有话要说。”
顾微言是被一阵喧哗声吵醒的。
苍梧派主殿在明月崖,而弟子的居所皆在观澜峰。
顾微言揉了揉眼睛,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一个简陋的屋子,屋中陈设简单,只有一床一桌一柜。齐云在身边伸着小胳膊小腿,睡得正香。
顾微言推开门,看见自己正站在一个极大的庭院里,庭院四周都是一间间模样相同的屋子。此时晨光微曦,庭院里十分喧嚣,各级弟子都在忙碌地洗漱。
有弟子发现了他,便笑着喊道:“这不是洛师兄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吗?”
刹那间,便有许多弟子围了上来。
“喂,小鬼,你叫什么名字?”其中有一个少年问道。
少年脸上兴致勃勃的探究神色让顾微言浑身戒备,他绷着脸,不吱一声,只垂着眼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咦,难不成洛师兄带回来的是个哑巴?”少年挑眉道,“不会讲话吗?”伸出手想要去摸他红艳艳的双唇。
顾微言吓了一跳,“啪”地拍开了少年的手,抬起头狠狠瞪了少年一眼。
在同伴的哄笑声中,那少年脸涨得通红,自觉十分没有面子,冷哼一声,再一次伸出手来。这一次他牢牢地捏住了顾微言的两颊。
他这一次出手便带着几分内力,任凭顾微言如何使劲也掰不开他的手。少年心满意足地看着勉力挣扎的孩子,扬声笑道:“这下逃不掉了,叫你打我的手!”言语间满满的志得意满。
忽然斜下里伸出一只手来,三指搭上少年的手腕,轻巧一扭。那少年大叫一声,顿觉酸软,那只手不由自主地松了开来。
“毕辛,欺负一个半大的孩子,好生威风。”
“洛……师兄。”那名叫毕辛的少年捂着受伤的手,面露愤懑之色,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我并未做什么,只是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