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夏木嘟囔道:“是他自己叫我来帮你们的,又说自己不会有事,我怎知他会忽然发疯?”
容舒一言不发,飞一般奔下山坡,过河之後,直奔密林,更不去费心寻找踪迹。走山谷易给人发现,李知微既是有意逃离,十成十会选这密林。
密林中漆黑一片,除了偶尔漏下的一点月光,余处便伸手不见五指,他目力再好,也只能依稀看清四周树木,决计无法在这样的地方追踪。他站在林中,双手微微发抖,试探著叫了几声:“李知微,李知微!”仍然不得回应。
赫连拓跟进来,皱眉道:“怎麽办?”
容舒定定神,道:“我们分开找,找到了便通知大家。”足下一点,直向南奔去。山脉中人迹罕至,现成的山路一条也无,要出山只有认准方向行走,这两日四人正是向南而行,原本预计一天之後便能走出青古山脉,李知微想必也是走的这个方向。
赫连拓想问若找不到又如何?但容舒已经掠出去老远,他眉头一皱,终於没有问出口。
偌大的密林中,李知微虽然不会武功,走得不快,但他存心躲避,三人要找到他也是殊为不易。但这个可能容舒却想也不愿去想。这样荒僻而又地势复杂险峻的山脉,又是冰天雪地的时候,偶尔更有野兽出没,要半点不会武功的李知微自己走出去,无异於痴人说梦!
他一边奔跑,一边仔细倾听四周动静,一边叫道:“李知微,出来,出来!”他脑中一片混乱,也不知还能说些什麽,只是不断叫著:“出来,出来!”
他在心里反复地想,这人最是贪生怕死,还怕黑怕痛,为什麽他要离开自己,独自去走?
但他心底深处,其实已经知道是为什麽。
他说过一定会护著他平安回京,李知微便偏偏不要他护送。他不许自己还清这笔债。他要自己一生一世都记得,是自己欠了他。
他心道,我一定要找他出来,若他死在这里,这笔债,便再也没有偿清的一日。
他一口气地奔出七八里地外,始终不见李知微的踪影,他停下脚步略想了一想,换了条路回头去找。前前後後不过半个时辰,这漆黑一片的林中,李知微走得再快也走不出这麽远,必是自己找的路线不对。
他在林中来来回回跑了无数遍,未到半夜,已同赫连兄弟一起将方圆十余里细细寻了个遍,只差掘地三尺,却仍然不见李知微。再往南寻出数里地,也是徒劳无功。
弦月西落时,三人才手足无措地停了下来。
赫连拓道:“这可怪了,莫非走的不是这个方向?”
赫连夏木道:“要出山,不往南行,却去哪里?他便不怕死,也不至於蠢到自己找死!”
容舒细细想了一阵,道:“或者他便是怕被我们找到,故此先走了另一个方向,之後再转南行也有可能。”
赫连拓道:“若如此,不会是往北,也不会是往东,往东便出了林子了,难道是往西?”
赫连夏木气得只是跳脚:“这要如何去找?咱们怎知他是往西走了多远之後才转南行,又怎知他如今究竟走出多远?”
容舒呆立许久,道:“先回去,等天亮了,便能找到他留下的踪迹。”
赫连拓心想这一夜时间,李知微可真未必熬得过。但当此之时,更无他法,三人无言地回到密林入口处,胡乱寻了个地方坐下歇息。
这一夜却哪里睡得著觉?容舒睁著眼睛,呆呆靠坐在一棵树下,不知李知微究竟身处何方,更不知他是否已经遇到危险,正等著自己前去搭救。
天亮时分,三人在四周细细寻找,没多久发现几根枯枝,想是昨夜李知微用来清扫脚印的,入林之後易与旁边树木磕碰,阻挡行程,是以弃置。之後果然发现了李知微的脚印,却是往西南而去。虽然经过了一夜落雪,但林中落雪远较外面为少,脚印仍然清晰可辨。但三人却不喜反愁,昨夜三人将方圆十余里都找了个遍,李知微若走的是西南方向,三人便不该没有发现。这时也无他法,只有跟著脚印急追。
奔出五六里地,眼前出现一座斜坡,脚印到此而止。三人互望一眼,心中都有不好的预感。赫连拓在斜坡上瞧了一阵,道:“应该是从斜坡上滚下去了,下去瞧瞧!”
好在这斜坡并不甚长,不到二十丈光景,也不甚陡峭,李知微便滚下去,最多受伤,性命想来无忧。
三人掠至坡底,四下看去,却不见李知微踪影,连脚印也就此不见。
赫连夏木焦躁地道:“怎麽不在?若是走开了,也该有脚印!”
赫连拓沈声道:“怕是给人掳走了!”
赫连夏木吓了一跳,道:“怎麽说?”
赫连拓指著前面一处道:“你们瞧!”
赫连夏木仔细瞧了好一会,才看出那是一个极浅的脚印,被落雪盖住了大半,只剩下小半个脚尖,亏得赫连拓眼尖才能发现。三人按脚尖方向往前细细寻了一阵,终於又发现一个极浅的脚印。两个脚印相隔五六丈,落地极轻,显是一个轻功极为高明之人所留,绝不可能是李知微。
容舒低声道:“昨夜我曾来过这里。”昨夜他寻到近处时隐约似乎听得此处有声响,也曾下坡查看,却未发现异常,只道自己心慌意乱之下听错,林中总有风吹树摇或者之声,偶尔不免还有兽类跑动之声,此前他已数次听错。
赫连拓苦笑道:“别多想,先追罢!”
☆、第十五章
昨夜李知微过河之後进入密林,为防容舒追来,不愿即刻往南,往西又恐偏离太远,绕不回来,便选了西南方向行走。没多久夕阳落下,林中渐渐沈暗,後来便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他这时心里却奇异地没有丝毫害怕,只是默默向前。
许久之後,容舒的叫声随风远远地传来,这时他恰恰走到一个斜坡前,一惊之下,失足跌落。好在斜坡并不陡峭,积雪松软,虽然跌得头晕眼花,却没受伤。他爬起身来,正要快快离开,忽然肋下一麻,已经被人点了麻穴,他张开想叫,但顷刻间连哑穴也被点了。他惊骇欲绝,黑暗中瞧不清究竟,只觉得有人一把将他提前,纵身跃上了一棵高树。
没多久容舒赶来,在斜坡下转了一圈,便又奔了回去。
那人直到容舒的声音远去,这才提著他轻轻跃下树来,往南奔出片刻,招呼了另外两人,三人一起,一路纵跃西去。他拼命想要呼喊,却无论如何发不出声音,耳听得夜风中容舒的声音时隐时现,来来回回地兜著圈子,直到渐渐嘶哑,再後来,便听不到了。
那三人又奔出许久才停了下来,将他仍在雪地上,三人一起纵声大笑。擒住他的那人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另一人道:“这是命中注定大哥有此豔福,本来咱们还愁不知如何下手,谁知这厮竟会自己跑出来!”最後一人道:“正是!大哥这便动手,取了臭皇帝的人头,便好抱得美人归了!”
李知微只吓得几欲晕去,苦於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
那大哥道:“且慢动手!楼红玉那婆娘脾气比天大,又素跟咱们不对付,咱们若这时砍了臭皇帝的人头,只怕她要不认账,硬说咱们是从旁人手中夺取,那便不妙。咱们将臭皇帝带到莲华山珠霞峰,当著她的面宰了,叫她推脱不得!”
另两人点头道:“大哥考虑得是!”
说完这话,三人带著李知微寻了个山洞歇息。李知微挨冻受惊,备受煎熬,不知如何熬得这夜过去。
次日天亮,李知微看清三人长相,那大哥四十余岁年纪,白惨惨的面皮,一对眸子白多黑少,老二尖嘴龅牙,老三豹眼塌鼻,三兄弟丑得各有千秋,颇为不同,看来并非亲兄弟。
三人醒来之後便起行,既不向南,也不向北,只一路向西疾奔。原来三人恐出山之後为人发觉,有人来争夺,不免多生事端,故此打算就在青古山脉中走到离莲华山不远再出山赶去。
李知微被那大哥提在手里,面朝雪地,那大哥放足奔跑,溅起的飞雪扑在他脸上,冻得他涕水直流,但涕水一流出来,顷刻间便凝结成冰,堵住鼻子不得呼吸,他不得已张嘴呼吸,飞雪飞入口中,恶心之外,更冻得五脏六腑都似结成了冰。
日中时分三人在一处山坡上略停,就近打了两只山鸡烤来分食。吃完山鸡,兀自未饱,再去打猎又恐多费时辰,被容舒追来,那老二上下打量李知微,舔舔嘴唇,道:“直娘贼!这臭皇帝细皮嫩肉,割下一块烤来吃吃,想必滋味不错!”那老三道:“不错不错,皇帝当不了,吃块皇帝肉也好!”果然提刀向李知微走去。
李知微心胆俱裂,这时他身上穴道已经自解,哆嗦著拔出贴身收藏的新月弯刀,全神戒备盯著那老三。
那老三愣了愣,哈哈大笑著拿刀去撩他。李知微一咬牙,一刀划下。新月弯刀断金切玉,噗地一声,那老三手里的刀头被轻轻割了下来。那老三一呆,跳脚骂道:“臭皇帝敢断老子的刀,老子断了你的爪子!”挥著断刀向李知微手臂砍去。
李知微吓得几乎晕去,弯刀顶在自己胸口,声嘶力竭地叫道:“朕最怕痛不过,你若让朕这般零碎受苦,朕……朕立刻自尽,叫你不能如愿以偿!”
那大哥道:“罢了,老三回来,等见到了楼红玉那婆娘,再吃皇帝肉不迟!”
老三骂道:“臭皇帝这般没用!”劈手夺过新月弯刀收入自己怀里,啪的一声重重打了李知微一个耳光,打得他口鼻出血,这才悻悻走回,目光却仍不住在李知微大腿手臂等肉多之处瞟来瞟去,显然犹未死心。
李知微又惊又吓,暗自懊悔为何鲁莽行事,若容舒在身边,断不会让他落入这等险境,这时也不知他能否一路找来,救得自己。但他一想到容舒,怨愤更生,盖过了懊悔之意,心道,了不起便是一死,又有什麽大不了?
便在此时,只听不远处有人道:“借问一下,三位可是人称湘东三魔的尹全,简大东,刘呈麽?”
三人这一惊非同小可。三人自负武艺高强,自觉便一只蚊子也逃不过三人耳目,但这人已来到近处,三人竟一无知觉!
这三人正是湘东三魔,横行湘江一带,杀人越货,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江湖中人人不齿痛恨,却始终无人能将之除去,只因三魔不但武功极高,且生性十分狡诈,当年正是他们在湘江边设伏,几乎便要擒下楼红玉,後来容舒经过,救了楼红玉,但两人联手,却仍然被三魔脱身逃走。
此番楼红玉立誓要取李知微人头,三魔赶来稍迟,容舒已带著李知微入了青古山脉,三魔追入山脉四处寻找,不久遇上自容舒和赫连兄弟手中逃回来的人,却也只能追问出容舒四人的大致去向,随後三魔苦寻不获,又忌惮容舒和赫连兄弟的厉害,正没做理会处,却在那日夜里听到容舒叫声,尹全悄悄赶去查看,无巧不巧地遇上了李知微。
三魔一起抬头看去,登时呆住。只见前方十余丈处站了一人,神色平淡,衣饰简洁,腰悬一把大刀。这人年纪看来已经不轻,可是容华灼灼,直令人不敢直视。
尹全站起身来,道:“阁下……是哪位?”
那人道:“我有个徒弟,当年和你们交手过一回,当时他没能杀了你们,事後一直引以为憾,看来今日我这做师父的要代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