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度请白采来主要是对付太傅一党,长佩宫自有一套完备的杀手体系,江湖人对付长佩宫能发挥的作用远不如对付那一群文弱书生来的强。所以他今日才知道被温度排在第二位的襄安公主竟是这样的奇女子。
颜似玉兴致极佳,说起天南地北的奇闻异事更是口若悬河、如数家珍,纵然白采有意冷淡,两人一问一道也聊了许久。眼见天色转黑,白采几次请辞都被他拒绝,到了晚膳时候,还要留白采共膳。
白采此时突然记起温度的叮嘱——皇上疑心病极重,襄安公主这般作态,莫不是故意引皇上对他生疑?他赶忙严词拒绝了襄安公主的邀请,也不要长佩宫的人送,自己快步出宫。
他急匆匆走到城门口,才想起这个时辰宫门早关了。
不等他转身,就听城门垛子上传来一声女子清脆的喊声:“白大侠留步!”
白采循声望去,见城垛子上站了个提牡丹宫灯穿鹅黄色袄裙的美貌女子,不正是襄安公主贴身侍女琴儿?
琴儿明眸皓齿在橙红色灯光映照下瞧着愈发娇艳。她提着灯笼一步一步走下城楼,金步摇垂下细细的宝石坠子,双眸波光滟潋间直把黑沉古城化作了钟鸣鼎食的乌衣古巷。
这是一个侍女,也是一个仕女,更是一位美女。
可是白采享受不起。天下第四高手仗着夜色深沉,紧紧皱起眉头,严阵以待。
琴儿小步走到白采面前,屈膝施礼,举手抬足都是世家风范:“长佩宫掌事宫女琴儿见过白大侠。”
白采一届莽夫,对大姑娘别别扭扭地回一礼。他行走江湖多年,并非没有见过大家闺秀,可那些女子无论姿容气度都不能与这位女官相提并论,他第一次在宫中远远看见带领小宫女们采摘花瓣的琴儿时险些失态。
——天下女子之美,无过于斯。
作者有话要说: 白采:白菜
白菜和青菜,真心觉得好搭。
感谢晚华大人的修文
☆、第 17 章
琴儿站在那里,或是烛火也为她丽色所迷,给她婀娜的身姿如笼上一层烟霞,越发如梦如幻。
“白大侠走得匆忙,落了东西在长佩宫中,殿下特遣奴婢送来。”
她不带侍从,自袖中取出一样事物亲自捧与白采。
这是一方羊脂玉配,阴刻了天香牡丹纹样,静静躺在她两只几乎比玉还白的手掌中。
白采不接,皱起眉头道:“殿下好意卑职心领了,此物却不是卑职的。”
琴儿两手捧着玉佩,笑起来嘴角弯弯,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脆声道:“殿下说了,你若不接这玉佩,今日怕是出不得宫门。一介外臣竟敢留宿宫中,也不知是谁给你的胆子?”
她静立时端庄宁静,此时语出威胁,笑语晏晏,竟有几分俏皮可爱,叫人厌不起来,恨不能多让她威胁几句才好。
白采不为所动,冷冷道:“卑职在这里与守门的侍卫凑活一夜即可,城门之上大概算不得宫中。”
琴儿早在长佩宫中见识到此人冥顽不灵,没料到他还有这份急智。他越有本事,琴儿愈不可叫他轻轻巧巧过关,颦眉道:“白大侠……”
“姑姑,白某已在羽林军中任职,大侠之称切莫再提。”
琴儿被他打断,心里着恼,面上愁绪更真几分:“白……唉,白大侠恕罪,奴婢竟记不得您的官职了。”
她自负容貌,见过自己的男人中除了殿下之外没有不神魂颠倒的,这面目可憎的白采几次在宫中见她都跟茅厕坑的石头似的又冷又硬,早惹美人不喜,忍不住端着架子挖苦几句。
白采淡淡道:“白某不过是羽林军中一小兵,姑姑记不得也是常理。”
温度把他请来就临时安排在了羽林军里,只等陛下下旨调入大内。真正论品级,连守城门的小兵都比他高些。
琴儿手中犹自捧着玉佩,夏夜的风呼啦啦吹过她的衣袖,双臂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却不收回去:“白壮士,我家殿下挖空心思请您,可不比连您是谁都不知道的皇上强了百倍?奴婢在宫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今儿大晚上的一个姑娘家独自来给您送东西,您就这么铁石心肠没半点感动?”
白采摇头道:“姑姑言重。白某一介莽夫,不值得殿下与姑姑这番苦心。”
这句话语出真心。琴儿身材纤细,鹅黄色袄裙虽比别的裙装保暖些,到底是夏装,白采都怕这美人下一刻就要被风吹倒在地上。
“殿下觉得值得就够了。”琴儿提到颜似玉,脸上是全然的信任和倾慕,“他既然以国士待你,你定有国士的本事。”
白采硬邦邦道:“夏夜寒凉,姑姑还是早些回去吧。”
“奴婢若这般回去,纵使殿下不骂奴婢,奴婢以后也无颜面对殿下了。”琴儿倔强道,“白壮士不接玉佩,奴婢便站死在这里好了!”
白采按住心中几分怜惜,更不答话,越过琴儿就要往城门上去,真准备和守门人凑活一夜的架势。
“白壮士请留步!”身后的琴儿见他当真毫无意动,心中又急又恼,只得娇声叫道。
白采停下,盼她回心转意。这小女子一直举着玉佩,两条手臂簌簌发抖也不知放下,只怕性子上来当真要在这里站上一夜。
琴儿漂亮的眼眸在夜色中像两颗琉璃珠子,脸上早没了笑意,冻得有些发青,却更美了,像一尊白玉美人。
“看来白壮士是真不想要这块玉佩了?”
白采想起长佩宫里那位心怀大志的公主殿下,长叹一口气,摇头道:“姑姑还是请回吧,女子个性太强不好。”
琴儿高高挑起柳眉,脸上再遮不住怒气,将手中的玉佩往地上一摔道:“不要就不要,谁稀罕你?!”
她出身教坊,二八妙龄就被送进长佩宫中为奴。颜似玉宠她,宫中奴才们便敬她,后来展露才智为殿下管理宫苑,更有许多人怕她。潜意识里就觉得天下的男人都该拜倒在她的裙下才是,今日屡屡在白采面前吃瘪,可说是十几年来头一遭,再加上倾慕已久的殿下忽然对温良动了真心,这一摔不管不顾,六分做戏中倒有四分真情。
可她玉佩一离手就知道不好,若不能将白采招徕过来,殿下定饶不了她。
白采被玉佩落地的声音惊得心跳一停,伸手欲接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玉佩碰在铺地的青石上。
羊脂玉配哪禁得住这般摔,立时碎成几块,千金珍宝一文不值。
“你这小丫头怎地这般任性!”长佩宫中侃侃而谈的天下第四高手差点跳脚。
他不为自己急,而是为面前这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急。襄安公主御下极严,在市井中也有传言。他真怕明天一早看见琴儿的尸体被扔在宫门外头。
琴儿正怒,抬眼看见这人真一脸焦急,心里忽而涌上股难言的滋味儿,道:“你不要这牌子,我本就要受罚,罚多罚少还有什么区别。”
她一时竟忘了自称奴婢。
白采一愣,顺口道:“当然有区别。”
琴儿见他神色软化,心中一动,顷刻间眼泪便流下来,呜咽道:“没区别!殿下本就要将我送人了,我好不容易求来这次机会,办好了还能多留几年,办不好……办不好……反正我宁死也不嫁人!”
女人哭起来本就没有道理可言,白采一时也弄不清真假,但她砸了襄安公主的玉佩,那可是天大的祸事!
他不会哄人,只能笨拙地不断道:“你先别哭!哭管什么用,别哭,别哭……”
琴儿哭得极美,梨花带雨,这时候也不曾忘了仪态。她不理终于被乱了分寸的白采,反而絮絮叨叨说起女儿心事:“你道一个玉佩很值钱吗?一点儿都不!只因那是他的东西,他的东西便都是宝贵的。我有一堆,却都不是我的,就连我自己,都是他想送就送的玩物!真要送出去,还不如摔了算了!”
初见时端庄大方的宫廷贵女,此时却像个普通女孩一般哑声哭泣,哭得这般真,真得白采近乎干枯的心都动了。
他几乎要开口,但忍住,为胸中大义。
琴儿并非作假,她是真的悲痛难抑。她被送与殿下时已错过习文练武最好的时候,虽学了些蛊毒之术,却只是锦上添花,殿下真正看重的还是她这张清丽无双的脸。
“有时我真恨不得毁了这张脸!”琴儿哭声渐渐停息,就像夏日雷雨在最激烈时骤然止歇,眉眼间显露出一点儿宫中女子的坚韧,柔声道,“可我不能。毁了这脸,就是毁了我自己。白壮士,我送您回府可好?我后悔了,打碎玉佩只能让殿下更快把我送走,须得找法子将功赎罪。”
白采被这多变的小女子蛊惑了,下意识点了点头。
待回神,两人已一前一后走出了宫门。看门小兵深深低着头,不敢看琴儿的容颜,只盯着她绣着牡丹的绣鞋,满脑门冷汗。
白采沉默着,想清了掌事宫女的算计,却想不清自己是否后悔,目光凝在琴儿手中的宫灯上,默然不语。
他突然觉得自己此时的感觉大概是与那守门兵类似的,不敢看她的面孔,将目光转向遥远强大的权势,而刻意忽略近在眼前的强大。
男人可以抛头露面,挣钱养家,女人却能让男人心甘情愿养着她。这就是女人的力量。琴儿那样的一张脸,未必不比襄安公主强大。
琴儿也没有说话。她好像还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走动时发间的翡翠坠子几乎不动,细碎的步子丝毫不显匆忙。她不必问白采的住所,手下人早查探清楚,胸有成竹。
周围的百姓都自觉避开了她,或许是为她容色所摄,或许是畏惧这满身雍容气度,偶尔有一两位富贵子弟看见,也远远走开,是瞧见那牡丹宫灯。
“你不应该出宫。”白采终于找到话题,打破两人间的寂静,“回去时你孤身一个女子,只怕会有麻烦。”
琴儿淡淡道:“殿下在宫外有别院,会派人来接奴婢。”
白采的住所离皇宫很远,在京中上不了台面又不能说没身份的人通常聚居的地面。
四方院子,住五六户人家,琴儿远远就看见一位农妇模样的中年女子正提着灯笼在院子门口张望。
她看见白采回来,满面喜色大步走过来,到琴儿跟前愣住,退了一小步。
琴儿对她微微点头施礼,笑道:“这位想来是韩夫人了,奴婢长佩宫琴儿见过夫人。”
韩夫人大半辈子都在乡间劳作,哪里见过这般玲珑人物,慌忙回了个江湖人间的礼仪,脸庞涨得通红,压着嗓子道:“我是宋慈,韩宝的夫人。”
白采听琴儿对自己身边的人了如指掌,当场就不大高兴,也恢复冷淡的情态道:“人已经送到了,姑姑请回吧。”
琴儿目的达成更不多话,施礼告辞后便提着那盏招摇无比的宫灯走了。
她背过身后,白采才望向她婀娜的身姿紧紧皱起眉头。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准备这章把温良牵出来遛遛的,英雄佳人写得太顺,字数不知不觉超了。
宋慈……突然想起来的名字。
韩宝……汉堡
感谢晚华大人修文
☆、第 18 章
宋慈是韩夫人,更确切点儿说是未亡人。
上一任武林盟主韩宝的未亡人,被韩宝临死前托付给白采。以琴儿的眼力,一眼就看出这位未亡人是对白采动了心。
她走在街上,因已近了宵禁的时辰,街上人流渐渐稀疏,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