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能决定自己的出身呢?如果她和孙夫人一样有个岭北强豪的爹,她也会是一个德才兼备的好女子,而非流落风尘任人亵玩。
若西麓没有攻下河渡城,她永远都是他们看不起的秦楼妓子,若孙广没有死在她眼前,她大概也没有勇气搀和进这掉脑袋的事里。
就在刚刚,那个被所有人尊敬的老头儿真心实意向她行礼了,她当时愣住,此时才高兴得差点笑出来。
她多想让孙广看看,她也是个忠义女子了!
红袖不怕死,她只怕这一辈到头来都被人轻贱。就算孙广活过来,说要娶她,她只怕都不愿意。那个男人永远只当她是个玩物,将她的爱情视为理所当然。如今她终于翻了身,成了别人眼中的好女人,她便再不理孙广了。她要他在地底下都记住,他欠了她。
想到这里,红袖真的笑了。
她没有办法让苏威特推迟孙广旧部的死期,一个小小的秦楼女子的话,便是西麓的老头子都不会听的。
她只能让西麓人乱成一锅粥。
红袖从枕头下取出一根普普通通的银钗子,那钗子的头很尖,泛着点儿黑,扎在苏威特的手指上,只让他动了动眉头。
不能立刻杀了他,得让乌玛查,细细地查,查出是她下的毒,还得审讯她,要解药。
她撑的时间越久,林大侠救出孙广旧部的几率就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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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今天早上,长佩宫的匾额上被人挂了一只死猫。
灰黑的皮毛,脑袋耷拉着,四只爪子往下坠,脖子上滴滴答答往下滴血。
刘万提溜着猫,深深弓着腰,不敢对上襄安公主冰冷的眼。
“幸好本宫没养畜生,要不然这匾额上挂的只怕就不是母妃的猫了。”
刘万佝偻的背脊更低了,他哑声道:“殿下放心,这种事绝对不会有第二次。”
“如果有第二次怎么办?”颜似玉居然轻笑一声,不等刘万回答,指着他手上的猫道,“剥皮、挖目、去舌,断齿,送去温度府上。”
“对了,”颜似玉补充道,“别挂他门口,给本宫在他安寝时送到他榻上去。”
大门算得上是门面,但谁会派高手帮自己守门呢?内室床榻却是要紧的地方,还故意要在人睡觉的时候放,显然要杀人也并非难事。
挂匾额是打脸,放枕边却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是。”刘万小心翼翼地退下。
颜似玉洁白的手指摩擦上自己赤色的唇,看着那暗红的色彩,道:“古特怕了,他终于发现西麓就是一个用米粒黏上的瓷器,得小心翼翼捧着,让它顺风顺水地过,经不起半点磕碰。”
“多亏西麓人蠢,否则本朝的江山,只怕要被某些愚钝之辈毁了。”董彦已经是长佩宫的首席幕僚,深深皱眉道,“一只死猫,温度到底想干什么?挑衅?”
“给本宫提个醒而已。颜烨肯定已经下了暗杀温良的命令,但西麓步步紧逼,朝中没有能代替温良的将领,所以他暂时无性命之忧。”颜似玉将手上的口脂擦在手帕上,“把帕子和猫皮一起给太贵妃送去,别让她太牵挂了。”
可惜温度不知道颜似玉早在颜烨急召他入宫时就猜到此事,而且打定主意放任自流。
董彦接过锦帕,素白的帕子衬得中心一道红痕触目惊心,一愣就明白主子的意思。
锦帕,惊怕。
“殿下,太贵妃身体虚弱……”
颜似玉挥手止住他的话,道:“本宫想起她就烦。今儿温度既然把她的猫吊到本宫的匾额上了,索性吓吓她。”
亲生母子,竟到这般田地。
其实颜似玉自己知道,他只是太恨死去的父皇而迁怒到那个痴心的女人身上而已,可他需要一个途径发泄这种不能表露丝毫的仇恨,所以处处折磨自己的母亲。
“殿下……”董彦犹豫着道,“这段日子十分烦躁。”
“古特不知如何联络上北方的异族,把江北军拖住了。虽说不是长佩属下,到底是本朝不可或缺的战力,这场仗,难打了。”
董彦疑惑道:“据属下所知,西麓大军已经被淮南军阻止在津河上游,西麓锐气一失,内部矛盾再过不久就会显露。”
“不是被阻止住,而是古特不敢再前进了。”颜似玉颦眉道,“他已经发现西麓各部渐生间隙,这次止步根本就是趁着淮南大军未至整顿内政。等他整顿好了,本朝的损失会更大。”
董彦摇头道:“殿下不必担心。千里之堤尚且毁于蚁穴,就算古特再整顿,西麓千百年的松散统治注定他收效甚微。”
颜似玉点头赞同道:“本宫不懂军事,还是别瞎操心了吧。反正能做的本宫都做了,剩下的,就是武将们的事了。”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邸报从京城送到边境就要数日,京城里对战局的掌握其实非常有限,颜似玉不喜欢脱离自己掌控的东西,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种事无法可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晚华大人修文!
☆、第 25 章
颜似玉以手掩面,悄悄打个哈欠:“这日子可真无趣。太傅好不容易到了如今的地步,竟就此止步,本宫怎么诱他都不肯再进一步。”
太傅贪名更胜于贪权,行事注重风评,万万干不出权倾天下的事来。如今他和长佩宫、皇上三足鼎立,已然心满意足,只等儿孙成长到能独当一面的地步,便能辞官还乡安享晚年。颜似玉几番试探,甚至直接拿出实缺儿送给他的子侄,都被拒绝。
明枪暗箭的日子过惯了,此时本朝各党派共攘外敌,颜似玉竟怀念起那些常烦得他脑仁疼的政敌们来。
董彦想了想,道:“殿下,岭北太守前些日子说要请您看一出小戏,您没去,他把那戏班留到现在都没让走,想来是真不错,不如去看看?”
颜似玉也实在穷极无聊,随口应了,懒懒道:“看什么戏啊,还不是看人。”
董彦听他应了,面上忍不住露出喜色,好在颜似玉正困倦,眼皮子耷拉着摆弄自己的手指,没瞧见。他脚步轻快地亲自派人去岭北太守在京中的宅子,叫来那戏班子来。
戏班子来得好快,颜似玉五根手指方数到第六遍,便听见秦财前来通禀,岭北太守庬果到了。
他冷冷一笑,来得太快,必有所图。
这京城,果然是闲不下来的。
虽还没见到来人,但他纵横朝野多年的直觉已经告诉他,这会是一出好戏。
任何一个人若自出生起就日日活在权势的漩涡中,几十年下来总有一点不同于常人的收获,更何况本就心细如发的颜似玉。
他早忘了自己从何时开始享受这种与他人争斗的感觉,随着手里掌握的越来越多,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渐行渐远,平静的生活只会让他厌烦,或者说,寂寞。
人生当有一知己,一劲敌,一贤妻。
曾经温文是知己,他们心中有着类似的太平盛世,所走的道路却截然相反。
曾经父皇是劲敌,在他骄狂时不吝打击,在他得意时也有人需要超越。
而妻……颜似玉没有,他太自傲,这世间没有女子配得上当他的妻。
但他还有这变幻莫测的时局,还有这双翻云覆雨的手。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才是他所求。
颜似玉终究是男子,而非以夫为天的女子,他抬头看见的天,很近很近,好像一伸手就可以触及。这只手他伸了很多年,累过,痛过,都抵不过心中熊熊燃烧的野心。
有时候想想,儿时憧憬的至高无上、万世传颂都淡了,心里最根深蒂固的就是这拾阶而上直登九天的乐趣。
幸好,这红尘纷扰,总不至于叫他太过寂寥。
岭北太守请来的戏班只有十五六人,几个戏子上了妆分不清性别美丑,但一双双眼睛明亮逼人,腰板直得像树新生的枝桠。久居京城的人绝不会在长佩宫站得这般直,可见都是不知礼数的外乡人。
班主扁宕约莫五十多岁,满头银霜,眼角的褶子能夹死蚊子,腿上的绑腿泛着黄,看得出是来之前仔细洗了,手上的茧子也硬,像他的表情一样硬。
颜似玉不懂戏,打发了殷勤的岭北太守庬果,把浑身上下都是硬功的班主留下。
“戏班子既然叫韩家班,怎的你不姓韩?”
扁宕说起话来全不似他的人那样硬,多了几分油滑,就像钢铁上点了几滴猪油,可以算个精细物件了:“小人祖上受过一位韩姓侠士的恩惠,无以为报,只能把戏班子改名为韩家班,警示子孙后辈不可忘恩。”
“不可忘恩,好个不可忘恩!拿恩义收买他人,当真无往不利。”颜似玉击掌笑道,“本宫早听闻仗义多从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大概是因为屠狗辈所有之物中最贵的不过是一命,而读书人十年寒窗读下来即使没有得中,身价也远比寻常百姓高,堂堂读书人,其可为一点小恩小惠卖命?”
长佩宫没有戏台,这场戏便设在园子里。场面甚大,还未开唱就坐了满满一派,教坊鼓、杖鼓、板鼓、筚篥、拍板、笛、琵琶、方响等应有尽有,相比之下唱戏的人数简直单薄得不可思议。
颜似玉不懂这个,自然看不出门道。
他这屠狗辈和读书人的歪理一出,几个伴奏的汉子当场皱起眉头,甚至有一个坐在角落的年轻后生轻声对身边吹笛的老者道:“照他这么说,天下人都别读书好了,读书把良心都读没了。”
老者瞪他一眼,一双老眼再移到颜似玉身上,竟正好对上一双兴趣盎然的眼。
后生虽鲁莽,但颜似玉坐得远,按道理听不见后生的话才是,但老者对上那双眼,竟觉得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眼中自有一股全知全能的神气,好生叫人敬畏。
老者低头避开颜似玉的目光,把后生看得越发紧了,每见他喉结一动就是一瞪眼,吓得后生一动不敢动,整个人几乎僵了。
颜似玉瞧着他的熊样儿,竟似得了大乐趣,掩唇轻笑不已。
原来那后生浓眉大眼,方方正正一张国字脸,板起脸倒和温良有四分像。想着温良也做出这般孬模样,颜似玉就笑得不行。他扬声道:“唱戏的还没好吗?再不来,本宫自己笑足了,可不给你们赏钱!”
他少年时也曾男装游走于市井之间,多为招徕英才,却也学了些江湖人的腔调。今日这韩家班明显是江湖路数,庬果目光不正,恐怕是与董彦合伙骗了这群人来自投罗网。
主人催了,几个戏子自然不敢再拖,一个个甩着水袖粉墨登场。
唱腔婉转明亮,听在不懂行的人耳中却咿咿呀呀不知所云。
扁宕仔细看公主殿下的神色,知趣地在旁一句一句解释着,看不出他一个硬朗老头儿,侃侃而谈颇有几分说书人的架势,想来是进宫前已做了好精心的准备,连公主殿下不懂戏都打听到了。
“……怒狠狠将灯齐打碎,我看贱人该怎的。怒气不息进宫内,要与贱人见高低……”
这句那戏子唱得格外起劲,颜似玉挑眉一笑,笑语晏晏地问道:“不是叫《满床笏》吗?还以为是个香艳的,竟像普通夫妻吵架。”
扁宕硬生生的脸皮上挤出个极谄媚的笑:“公主和驸马,不也是夫妻嘛。床头打架床尾和,其实小人也不知道笏是个什么东西,反正‘满床’俩字后头大概不是啥清贵物件。”
本朝贵人不爱戏剧,都觉是穷乡僻壤中下等人看的粗鄙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