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瓦古现在是在攻城,万一他打不过跑了,他们都是骑兵,我们追不上。”
“这就是我要和你说的。”温良双手交叉,肃然道,“窦沙暴,你有没有信心独立带兵?”
窦沙暴惊呆了。他瞪着眼睛直视温良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道:“有。”
他很怕,怕自己一个失误断送无数人的性命。他祖上只是个老实的庄稼汉,十几代都没出过官儿,顶多混个县衙里的捕快,他不知道自己如何能有资格负担别人的生命。
但是他相信将军。既然将军发了话,既然将军认为他可以,他拼死也不能让将军失望。
“我要你带三千精兵在秦岭埋伏瓦古。”
三千精兵,江淮军最精锐的部队,就交给他这个小小的传令兵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1 章
秦岭是河渡城前往附近的城镇最快捷的道路,两边都是高耸的山体,只有中间一条官道也年久失修,一下雨就泥泞不堪,因是直通通的一条道,穿堂风厉害得很,秋冬时候能冻死人,行脚商人宁可绕路也不会从这里走。
晚上刚下过一场大雨,窦沙暴从上往下看,官道上土坑里的积水都结了冰,马匹行走起来肯定费劲。
瓦古的大军一直靠抢掠来的粮食补给,但河渡城已经被西麓人攻打过一次,城内还好些,城外的村庄小镇几乎被洗劫一空,瓦古如果要粮就必须从稍远一些的城镇掠夺,而西麓人自信马力,必定会从秦岭走。
“滚木都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将军。”
窦沙暴搓着手,年轻黝黑的脸绷得死紧:“斥候都派出去了?”
“五拨,三人一组早派出去了。”
打仗说难难,说简单也简单,窦沙暴跟在将军身后这么多年,稀里糊涂听了五辆大车,总结起来就仨词,出其不意、有备无患、屯粮练兵。
滚木是出其不意,斥候是有备无患,最后一点屯粮练兵,他手底下就这三千人,粮食来之前都吃过了,没啥好准备。
窦沙暴原地转三圈,脑子里好像有一堆东西想倒出来,偏偏怎么弄都出不来。
他身后一个胡子拉碴的汉子突然道:“将军,您要不要做个动员?”
“对啊!”窦沙暴一拍脑袋,而后才发现自己的动作太大了,讪讪把手放下来,感激地看着那一看就是兵油子的家伙道,“多谢你提醒,俺一紧张就给忘了。你叫啥?”
那汉子虎背熊腰,长的特像话本里的土匪头子,腰间居然是一把板斧,除了脸上谄媚的表情,站在那里也是个极威武的草莽英雄:“我叫苏财宝。”
窦沙暴点点头,拍着他的肩膀道:“好,俺记住了。你说话别您啊您的,俺听着浑身起鸡皮疙瘩。”
苏财宝没想到这位京城来的将军不但满嘴土话,对手底下的小兵还这么亲切,看着窦沙暴,眼睛里的意味立刻不一样了。
窦沙暴哪里能注意到他的眼神,他全副精神都放在那什么狗屁动员上了。以前将军也做过动员,他在底下听得热血沸腾,恨不能传令兵不干了,立刻冲上去砍几个脑袋才好,轮到他自己偏卡壳了。
他把脚底下的泥地都踱凹下去一圈儿还没主意,最后一拍大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索性心里想啥说啥,一扯嗓子道:“兄弟们听了,西麓狗娘养的敢在咱们的地盘儿上杀人抢女人,咱们今儿就把他们的脑袋都砍下来当球踢,谁敢不出力气,就他妈对不起给咱们送衣服送粮的河渡父老!”
这没半点花哨的话正说进士兵们的心坎里。所谓动员,不过是在枯柴上撒点儿火星,无论啥火,点得着士气就行。
“砍脑袋当球踢!砍脑袋当球踢!”
一把把刀剑被举起来,凛凛寒芒在阴云下照耀出一双双通红的眼睛。
西麓人向来不把本朝的百姓当人,每年抢掠习惯了,这次出征虽然目的是占领富饶的土地,但兽性难驯,所过之处无不满目疮痍。
而河渡城依山而建,土地贫瘠,因临近边境,近几年很多解甲归田的士兵们在这里落脚,才慢慢发展出城池的模样,城中居民也多是猎户、药商之流,有几两银子就是了不得的大户了。就算这样,百姓们也纷纷捐钱捐粮,把自己藏起来的一点积蓄都交给这群出名的乌合之众,只为了让他们多杀几个西麓人给自己惨死的亲人报仇。
甚至还有女人穿了男装来参军,怎么劝都不听,就想和西麓人同归于尽。
窦沙暴也在士兵们的呐喊中举起自己的大刀,想起未过门的媳妇儿红袖,心里非但没有一点柔软,反而热血沸腾。
他永远都忘不了救出她的时候,那个遍体鳞伤的女人没有像普通女人一样哭泣寻死,而是一瘸一拐的走到每一个被砍倒西麓人身边,一刀一刀砍下他们的头颅。
后来她才告诉他,她是怕自己受刑太厉害救不过来,死之前一定要亲手为自己报仇才成。
他向她承诺了,要用三百个西麓人的人头做聘礼,娶她过门。
“现在,全军肃静,俺不管啥子原因,只要敢出声的,立刻斩了!”
窦沙暴刚训完话,也不嫌脏,一屁股坐在还湿着的泥地上,就见有个斥候兵猴儿似的沿着山壁爬上来:“将军,瓦古的五千人被榔头山的土匪们给拦住了。”
“什么!”窦沙暴大惊。榔头山的土匪不过四百多人,竟敢去挡五千西麓精骑的路,这胆子也太大了。
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去支援榔头山土匪,而是担心西麓人被拦截后改变行军路线。
“打起来了?”
“没有。”斥候疑惑道,“榔头山的大当家没露面,就送了西麓人好几车鲜肉。”
这年头,要送也是送粗粮烙饼子,哪有送鲜肉的。就算送的人有这个财力,西麓人也没咸盐研制保存。更奇怪的是,榔头山自己都快揭不开锅了,哪来的肉。
“奶奶的!那你说他娘的拦住了!”窦沙暴一拍大腿怒道。
斥候缩着脑袋道:“是给拦住了啊。”
“西麓人得了肉,还打不打算去抢粮?”
窦沙暴摸不准榔头山的大当家打什么主意,也没空管他,反正只要西麓人从他脚底下过,他就叫他们有来无回。
“他们只派了一个小队把肉送回去,其余人继续往这里赶。”
窦沙暴大松一口气,一巴掌扇在斥候的头盔上:“以后说话给俺一次头说完!”
斥候摸摸自己的头盔,呆头呆脑的退下去。
前江淮将军苏延手下最精锐的斥候是一伙诏安来的马匪,可苏延死后他们也不知所踪,当时朝廷正裁军裁得热火朝天,裁军名录上多多益善,难得的斥候就这么裁掉,新训练出的一批小崽子没老兵带,也没了那股猴精劲儿。
窦沙暴计算着西麓人的路程,想了想,把苏财宝招到面前道:“你帮俺想想,还有啥没干好。”
苏财宝受宠若惊,连连摇手道:“这哪成,这哪成!小的就是个小兵,您太抬举小的了。”
窦沙暴一把拽住他的手,强行摊开他的手心,指着上面的茧子,恶狠狠地道:“还给俺装!这爪子,没杀过百八十人能把掌纹都染红了?俺没带过兵,可俺见过的大将多了去了,你小子逃不过俺的眼睛。”
苏财宝没想到窦沙暴看似粗枝大叶,竟能发现他的特殊之处。但他既然主动出声,也是存了出头的心思,试探道:“将军英明。不瞒将军,小的以前跟着苏延苏将军胡混……”
“你先说说还能咋整!”窦沙暴打断他道,“西麓人马上就来了,还唠里唠叨。”
“你把人安排得紧凑点儿,官道这么宽,西麓人估计是四五匹马一排。头尾的骑兵跑得快,咱们主要砸中间段,滚木上拴了炮仗,中间的马受惊发起疯来,骑士间相距再大也得撞一块儿去。”
窦沙暴听他说得有理,马上招来传令兵布置下去,全没武将惯有的固执。
苏财宝在旁听了,发现自己只是出个主意,窦沙暴真正布置的时候有条有理。因为是全面缩紧队形,哪一队分管哪一片儿,哪一队人先冲杀下去都要有相应的调整,语气笃定、手法老练,和他之前不知所措的样子大相径庭。
他以为窦沙暴早有打算,老大不好意思地道:“将军,小的班门弄斧,您,你别介意。”
“没,你的主意好得很啊。”窦沙暴看见他的眼神,恍然大悟道,“你说俺排兵啊,将军教的,教会了之后,将军顾不上的时候这些细碎活计就交给俺安排。”
他口中的将军自然是前淮南将军温良。
苏财宝听得发愣,排兵布阵都是细碎活计,那还有什么是要紧事。淮南军果然名不虚传,连个土了吧唧的传令兵都深藏不露。
窦沙暴第一次独立领军就带着三千精兵伏击五千西麓精骑,怎么思量都不够。要是这活儿砸在他手里,他还有什么脸面见将军和现在的同僚。
“将军,来了!”
随着轰隆隆的马蹄声,官道尽头已经能看见浩浩荡荡的土黄色骑兵。他们都骑着高头大马,带着皮质的帽子,腰间的弯刀和马上的圆盾擦得程亮,三三两两在马背上谈笑聊天。
最惹眼的是一个穿黑色大氅的中年人,眯缝眼、八字眉,颧骨凸出,下巴上两撇小胡子,活脱脱的贼眉鼠眼,怀里还抱着个红果的小娘子,一双手在马上也不安生,在美人身上到处占便宜。
窦沙暴手握刀柄屏声敛息,看着西麓人一排一排从下面走过。
“那个不是西麓人。”苏财宝轻声道,“他说的不是西麓语。”
窦沙暴钢牙一咬,没出声——不是西麓人,自然就是本朝的叛国贼。
西麓的先头部队很快从窦沙暴视线中走过。江淮军都静悄悄的,黄不定辛苦训练他们大半年的功夫总算没有白费。窦沙暴强行按捺下心头的躁意,等到西麓人的大部队从他眼前过去一多半儿,才猛然跳起来,一扬手喝道:“放滚木!”
“轰隆隆!”
话音一落,十几条巨大的滚木就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从山坡上滚下,狠狠砸在毫无防备的西麓骑兵身上。当场就有百多人被砸成肉泥。
这还不算完,几个滚木的树心被挖出一个浅坑,浅浅埋了炮仗,落地时固定炮仗的泥土被抖落,燃着的炮仗就摔进马群里。
西麓的马再优良也禁不住这么吓,耳边噼里啪啦的响,马蹄撒开了跑。官道本来就被滚木堵住部分,几千匹战马横冲直撞起来更是不得了,马上的骑士一个接一个从马背上掉下来,被自己的爱马踩死。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不等西麓的骑士们反应过来安抚马匹,窦沙暴率领三千江淮军从山坡上冲杀下来!穿着青色军衣的汉子们像潮水一样涌向困在低洼里的西麓人。
“杀!”
江淮军们手举制式长刀,以饿极了的疯狼抢肉的架势冲向昏头转向的西麓骑兵。
江淮军是一支没有战歌、没有口号的军队,或者说他们的前身就是苏延带领的那支土匪,千言万语,都比不上一个“杀”字能激起他们的血性。
犯我家国者,杀!
欺我同胞者,杀!
辱我亲友者,杀!
只要敢拼命,没有敌人能够阻拦他们的脚步。而此时,淮南军就是一群拼命的疯子,压抑太久的尊严和骄傲,都在喊杀中重新苏醒。
西麓人中能在这种情况下应战的只有少数,大部分人不是被战马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