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和繁盛。
富丽堂皇的南唐宫中,天下最艳丽的人儿跳着舞、天下最美貌的人拨着絃,天下最才气的人喝着酒,繁华鼎盛的江南、管絃丝竹的江南,李煜在一盅盅瓷瓶中醉 了又醒、醒了又醉,天生多情的君王听不见战场的哀嚎、看不到割裂的江山,一吋吋啼血的土地沦为赵匡胤的掌中物,缺乏远见而又胆小怕事的君王躲在深宫之中买 醉,脱下龙袍、拿下鸱吻(注四),从南唐国主自贬为江南国主,岁岁纳币求和,但求偏安一方。
国势已是蒸蒸日下。
* * *
「国主!」
大殿上,群臣议会,李煜最厌恶这样的时刻了。他生性浪漫、喜爱自由,一板一眼的规矩他承不住也受不了,他想着嘉敏今夜又会换上怎样的礼服为他歌舞,自己又会如何诗性大发写出一首首惊才绝艳的词句,他是个最好的艺术家、但却是个最糟的统治者。
「国主,宋使蛮横无理,以上邦大国自居,恣意勒索,江南国库迟早有天被赵匡胤挖空的!」
「国主,赵匡胤已经下了好几道圣旨,要您北上面圣,您千万不能去,若被扣住,江南就没有君王了!」
「国主,汴京那边催了无数次,要我们将河渠水道绘制成图献上,您万万不能答允,我朝依恃长江天险,水师布阵一但被宋国得知,无异亡国哪!」
「国主…国主…!」
李煜不发一语,看着那一张张忧国忧民到面目可憎的嘴脸,胸口没来由一阵郁闷,天下事自有天下人操心,这些枯燥无味的公事,怎么日日没完没了,就不能让他好好静静呢?
「爱卿,你们的话朕都听进去了,朕自有主张,退朝吧。」
众臣还欲再言,李煜理了理袍子,阻道:「明天,明天再说吧,反正日日都有早朝,明天再说也一样。」也不让众臣开口,兀自吩咐:「裴厚德,摆驾柔仪殿,朕要与娘娘用膳。」
「喳。」
「国主留步!」一名老臣挡在李煜跟前,头发花白,背脊痀偻,眉宇自有一股傲气,「臣无状,臣有事启奏。」
「潘佑,方才不都奏过了,你也来给朕添乱?」
「国主提早退朝,无心国事,竟是为了去柔仪殿会见娘娘,叫臣失望。」
「帝后恩爱,后宫祥和,这是我朝福气,你失望什么?」
「国主沉迷美色,不知进取,祖宗基业无形败坏,叫臣如何不失望。」
「大胆!娘娘母仪天下靠的是德行,你竟说她以色侍君!」
李煜是个柔性子,文质彬彬,温言软语,即便臣下偶有顶撞,何曾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众臣忍不住为潘佑捏了一把冷汗,君为臣纲,君天臣地,即便潘佑所言属实,又怎能对李煜如此直言不讳?
「臣该死,臣知罪!」潘佑下跪,朝李煜叩了三个响头,双眉皱在一起,一下老了好几十岁,「国主,您可知道赵匡胤在江南一带暗暗造了数千艘战船,隐藏在两岸芦苇丛中,对着金陵而来?」
「你说什么?」李煜重重拍了一下桌案,不知是不想承认还是不敢承认,无端一阵心头火,斥道:「潘佑,你对娘娘无理在先,生事造谣在后,我朝与大宋交好,互有使者往来,赵匡胤怎会对我金陵不利?」
「国主,那些战船无疑是针对我江南布置,无论哪天,只要随便找个藉口就可以浩浩荡荡顺流直下,直取金陵!我朝潜伏在汴京的使者秘密回报,赵匡胤与群臣商量不下百次,都在讨论如何伐蜀,一统天下!」
「伐蜀…伐蜀?他要伐西蜀孟昶?」
「不错,如今宋国独大,北汉、西蜀、南唐、南汉、吴越脣齿相依,一国灭亡,五国同撼,赵匡胤今日伐的是西蜀,明天、明月、明年,怎么又不灭两汉、不灭吴越、不灭我大唐!」
「妖言惑众,谁许你在这儿危言耸听,扰乱民心!」
「是不是妖言惑众,国主自己心里有底,微臣岂敢蒙蔽圣听?」
李煜如遭重击,连退三步,跌坐在自己的龙椅上,颤道:「大唐…会亡?」
「亡羊补牢,犹未晚也。我朝国力虽弱,但有名将林仁肇,他练的水师骁勇善战,万夫莫敌,国主不如召他来入朝,共商国事?」
「可他镇守边疆,怎能擅离职守?」
「事急还需从权,国主难道不能另遣将领暂代林将军之职?」
「是…爱卿说的有理,是朕糊涂了。」李煜拍了下掌,喜形于色,宣来裴厚德磨墨,说道:「朕便下旨召他,即日来京。」
「国主。」另一名臣子陈乔行了礼,往前一步,低首道:「宋使再度来信,说要请国主北上汴京,臣修书推却了,可宋使咄咄逼人,如今…。」
「不能,朕不能去汴京,去了,朕就回不来了。」李煜再糊涂,也知道汴京万万去不得。赵匡胤狼子野心,苦心操练军队,一心想着统一天下,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江南,他若去了汴京,赵匡胤随便找个名堂把人扣住不放,大唐岂不就此亡国?
「不如派遣一名亲贵随宋使北上,一来让赵匡胤放心,二来也可探听汴京消息,随时回信来奏。」
「这…。」李煜沉吟半阵,众臣目光同时飘向一名双手负背的男子,正是韩王李从善,李煜的七弟。
李从善似乎心有所感,亦同时望向众臣,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李煜身上,等着他们的君王说话。
过了半响,李煜始终不语,李从善毕竟是李煜兄弟,对自家兄长欲事不能决的个性早已了然于胸,主动向前,撩开袍子朝李煜拜了下去,眼中除了义无反顾还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臣弟自请北上,请国主成全。」
「从善…你…你这是何苦?」
「陈乔大人与潘佑大人说的是,若不派遣亲贵,不足以安抚赵匡胤,国不可一日无主,但江南有没有韩王,却是无关紧要。」
「国主,臣等明白国主与韩王兄弟情深,可这是无计之计,别无选择。」
「国主,赵匡胤爱慕虚荣,必定善待韩王,搏一个肚量宽大之名,国主无须操心,韩王必可逢凶化吉。」
李煜懊恼甩了甩衣袍,不忍对上李从善的眸子,叹道:「准奏…朕准了你们便是…。」
南唐国弱,以小事大,自中主李璟在位时便割了大片土地给北周。后来北周被篡,赵匡胤改国号为宋,李煜又割了为数不少的土地委屈求和,如今金陵已是个不设防地带,只靠着长江天险与宋国遥遥相望,赵匡胤的铁骑素来享誉天下,若他有心施为,金陵不过是池中之物,朝夕不保。
别离前夜,李煜为李从善把酒送行,南风萧萧,二人临水而立,散乱的鬓发使李煜看来有些扑朔迷离,李从善看的痴了,忍将不住上前,替李煜将鬓发勾到耳后。
「国主,臣弟从小读《史记》、《国语》,原来荆轲刺秦,湖畔送别竟是这等光景。」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从善,朕不是燕太子丹,你也不是荆轲,朕会让你回来,朕想尽法子也会把你从赵匡胤身边抢回来。」
「六哥。」李从善摇摇头,赵匡胤是何等人物,怎有放虏臣归国之理?他深深叹息,却也不愿戳破这美丽谎言,任凭一向软弱的兄长继续自欺欺人下去,「你从小就不会照顾自己,我这一走,你可别让我担心。」
「朕是一国之主,自有下人伺候,担心什么?倒是你…为了大唐,务必忍辱负重…。」
「我会的。无论赵匡胤如何嚣张跋扈,为了六哥、为了大唐,从善死不足惜,必会为国家争取最大利益。」
「好弟弟,六哥敬你一杯。」
「好,喝酒!一醉解千愁,快哉!」
依依离歌奏起,李煜酩酊大醉,在众臣的搀扶下回到皇宫,李从善望了兄长最后一眼,默默垂泪,挥挥衣袖,阔别了山明水秀的江南,独自赴北,独自呢喃,「六哥…从善不为百姓…不为大唐…为的只是一个你啊……」
凉风呼呼,黄叶萧萧,飞帘爱舞,端着画笔绘了个弧,可怜宫娥持帚自卫,阻不了秋娘破门而入,无端换上一地萧瑟,依依柳弱不禁风,咳一地鲜血,枫红。
于是人们终于明白,胭脂泪,留不住离人醉,人生苦短,谁又体会流水其实不愿长东?
朝来寒雨,晚来秋风。别时重重,见时濛濛。漫天林花吹谢了春红,终究是太匆匆、太匆匆。
▼九曲寒波不溯流
「皇上看见什么了?」
「一棵树。」一棵很普通的树,没半点特色,墨磨的又乾又燥,纸质也是下下之品,笔法平淡无奇不说,还在旁边提了莫名其妙的四个大字──『强干弱枝』。
等等、强干弱枝?
赵匡胤笑了,笑得非常开心,他瞧着那幅卷轴,拍拍赵谱的肩,神色尽是快意,「赵谱啊赵谱,你可是给朕画了一幅千年万年的大宋江山哪!」
赵匡义,赵匡胤同母胞弟,天下易帜后册封『晋王』,官拜开封府尹,统汴京民生赋税,因触帝讳更名赵光义。
他学剑,不若兄长勇武,也不似兄长霸气,剑锋轻巧,点到为止,与赵匡胤事事都要置人于死地的决绝大不相同。
一母所出的胞弟,赵匡胤高大帅气,一夫当关万夫莫敌,赵光义却喜欢隐身幕后,为天下大事出谋划策。自周恭帝柴宗训下旨禅让后,天下人都在谈论,臣桥兵 变之所以夺得天下,功劳首推二人,一是谋士赵谱,赵匡胤即位后册封国相的翰林学士;第二个便是晋王赵光义,前程似锦的开封府尹。
「大哥,哥!」
风和日丽,骄阳晒了大地一片。
赵光义兴高采烈,蹦蹦跳跳朝御书房走去,伺候的宫女正要通报晋王来访,他眨了眨眼,手指按在宫女的唇上,笑道:「我给大哥惊喜,别作声。」
宫女脸红心跳,对赵光义的迂尊降贵不能自己。晋王年轻帅气,又是皇族贵胄,是天下多少女子的如意郎君?芳心不定,才想多看赵光义两眼,潇洒的背影离她远去,那样高贵的人儿毕竟不属于自己。
赵光义天性好动,最喜欢作弄人儿,习武之人步伐轻盈,加之他有心施为,走到离赵匡胤五步之处,对方竟然还没察觉。
「大哥!」赵光义大叫一声,整个人扑到赵匡胤怀里,自家兄长一脸惊讶错愕,他忍不住沾沾自喜。天下人只知君王高高在上,只晓敬爱惧怕,殊不知他也有常人一面,会忧会喜,会露出这活灵活现的表情,只在他一人面前。
「光义?」赵匡胤皱眉,却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接着赵光义身子怕他跌倒,扶着他坐上椅子,才放开他的身子。
赵光义原本来想在大哥的怀里多蹭两下,拉着他的袖子不肯放开,笑道:「吓到没有?咱们小时候都这样玩呢。」
谁知赵匡胤不喜反怒,大声斥道:「你胆子不小,居然爬到太岁头上动土?说了几次要改口叫皇兄,为什么总是不听?即便你是朕同父同母的弟弟,也不许这么放肆!」
「我忘了…。」赵光义吐了吐舌头,一脸无辜。
「忘了?君臣礼仪也能说忘就忘?还有什么我啊你的,简直目无君上,以后要自称臣弟,不许再说错了。」
「喔。」赵光义苦着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