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了…。」赵光义吐了吐舌头,一脸无辜。
「忘了?君臣礼仪也能说忘就忘?还有什么我啊你的,简直目无君上,以后要自称臣弟,不许再说错了。」
「喔。」赵光义苦着一张脸,满腹委屈,现在四下无人,只剩他们两兄弟,何必端君王的架子?他讨厌那些制式化的官方称谓,这样感觉他们兄弟变的好远,他不再是专属于他的兄长,而变成天下人的君王了。
「宋国方立,群雄势力未除,朕从殿前督点检爬上君王之位,若不懂礼节,会让天下人笑话是山野匹夫,入不得庙堂。」
「你就为了这个跟我大呼小叫?你从前最疼我了,哪有这么大声过?」
「今非昔比,不可同日而语。如今朕是皇帝,你是王爷,咱俩都不再是平民百姓,有些礼节必须遵守。」
「什么皇帝王爷,若得了天下就不能做普通的兄弟,当初我宁可不要搞什么臣桥兵变,那件黄袍我自己穿了算!」
「混帐东西!」赵匡胤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手劲太剧,震碎了整张雕花的上好桧木桌,指着赵光义骂道:「天下是朕打的,你也敢跟我争功?出谋划策又如何,没有军队和威望,凭你也想坐江山?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是嫌脑袋太重,想把它砍下来吗?」
「哪有什么大逆不道,我不过实话实说!臣桥兵变不过就是我和赵谱策划的,你说你要天下,我想了法子为你把黄袍弄来,早知道你不疼我了,我宁可你一辈子带兵打仗就好!」
『啪』的一声,火辣的耳光在颊畔响起,赵光义不可置信,一双眼瞪的老大,愣愣看着赵匡胤,彷佛是多么不可思议之事,过了半刻始终不能反应。
「跪下。」
「你打我…?」
「朕说跪下。」
「哥!」
「还不跪下!」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赵光义满腹不情愿,对上了赵匡胤那怒火中烧的眸子,终于还是乖乖屈服,认输的遵守了他最讨厌的君臣礼仪,「臣弟知错。」
「错在何处?」
「目无尊长,以下犯上,恃宠而骄,枉顾法纪。」
「该当何罪?」
「……」
「朕问你该当何罪!」
赵光义满腹委屈,他下跪是因为兄弟之情,可不是为了啥劳子君臣礼仪,若他不愿,大不了一翻两瞪眼,天底下谁能迫他?一个火气上来,跟着大声回去,说的理直气壮,「你爱判什么便判什么,大不了一颗脑袋给你,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你…!」
「启奏皇上,相爷求见。」厅内正在僵持,一名太监适时通报,划破了这令人难耐的沉默。
「赵谱?」
「是的,请问皇上是否宣相爷入殿?」
「宣。」
「遵旨。」
不一会儿,一个儒生装扮的白衣青年走进来,他留着一撇胡子,眼角有几许皱纹,看上去有些年岁,正是大宋的首辅──赵谱。
赵谱手中拿把扇子,汴京的天气很冷,无论如何是用不着扇子的,或许是附庸风雅,又或许是自命清高,扇子握在他手中成了一种习惯,长久下来化为既定印象,哪日赵谱不拿扇子反倒怪了。
「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桌案碎裂,茶汤翻倒,赵光义眼角有泪,不甘不愿跪在地上,赵谱是个聪明人,才看一眼便明白眼前的情景。唉、人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别人家是妒妇争宠,他家却是兄弟阋墙,偏偏这一兄一弟权握江山,一个处理不好,还真是天下大乱。
摇了摇玉扇,在掌心敲了记,赵谱忙着打圆场,陪笑道:「不知王爷怎么触犯天威,惹了皇上不悦?」
「没事,光义使使性子,朕唸他几句就算。」当年臣桥兵变,赵谱怎么也算核心人物,赵家江山有大半是归功于他,赵匡胤从没拿他当外人,说的话自有一定份 量;再加上赵匡胤素来疼爱弟弟,只是一时生气,本就没打算与他多做计较,便顺势给了条台阶,「还不起来,跪在地上做什么?」
谁知赵光义半点不领情,也不叩头谢恩,兀自跪在原地生着闷气,赌气道:「臣弟不敢起来。」
「都说了不气,你这是给朕找麻烦?」
「臣弟不敢起来!」
「王爷,皇上让你起来,你便起来吧。」
赵光义嘟着嘴,看见自家兄长脸色一瞬难看过一瞬,再看到赵谱挤眉弄眼拼命暗示,再不明白事情轻重,也不敢于这时候使小性子,叩了头,谢了陛下天恩,规规矩矩退到一旁,难得老实起来。
「光义啊,朕跟赵谱有事商量,你要嫌无聊就到外边走走,省得把你闷坏。」
「是。」不想继续自讨没趣,赵光义行了礼,摸摸鼻子走人,趁着赵匡胤转身时扮了鬼脸,然后一溜烟跑,吓得赵谱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普天下敢这样忤逆君王,惟赵光义一人而已。
「这个混帐,没大没小不懂礼数,从前是个大老粗,现在做王爷了还一个样,让朕不晓得拿他怎么办才好。」
「晋王赤子之心,大情大性,皇上不需与他太过计较。」
「朕是担心他得罪权贵。」赵匡胤吁了口,语重心长,「宋国方立,群雄割据未除,朕大肆起用新人,光义恃宠而骄,以皇弟自居,朕担忧有人不服,说他狐假虎威,危害朝廷威信。」
「皇上多虑了。晋王有盖世之才,只是深藏不漏,当年皇上尚未登基,陈桥兵变前夕与微臣秘商,许多细节都是晋王一手打点,他虽然口没遮拦,可并不糊涂,必定有自己的分寸。」
「这也是朕担心的…。」
「皇上的意思是…?」
「赵谱,你说光义那么聪明一个人,甚至有本事策划兵变,又怎会不知君臣之道,如此口没遮拦?朕有时真不知他究竟是天真烂漫,还是故作糊涂。」
「皇上,在臣看来晋王只是敬爱您这兄长,把您拱上天下至尊之位,却忘了要以天下至尊的态度对您,如此而已。」
「看来是朕多虑了。」赵匡胤哈哈一笑,拍拍赵谱的肩,「朕没有心腹,除了你跟光义,刚才那些话听听就算,别往心里去。光义是朕最疼爱的弟弟,即便天下造反,他也会护朕到最后。」
「是。」
「别说这些了,今天来见朕什么事?我瞧你把个画轴抱在怀里当宝似的,究竟什么这么神秘?」
赵谱环顾四周一圈,确定只有他们君臣二人,这才拿出怀中那幅卷轴,恭恭敬敬呈到赵匡胤面前,低声道:「皇上请看。」
赵匡胤缓缓摊开,卷轴里是一棵树。可是这树很奇怪,没有树枝、没有树叶,中间树干特别粗大,几乎占了整张画面。人们画树多讲清逸超脱,性灵独拘,赵谱这树偏偏反起道而行,直挺入云,惊尘破宵,大有一统天下的霸气。
「皇上看到什么了?」
「一棵树。」一棵树,一棵很普通的树,没半点特色,墨磨的又乾又燥,纸质也是下下之品,笔法平淡无奇不说,还在旁边提了莫名其妙的四个大字──『强干弱枝』(注五)。
等等、强干弱枝?
赵匡胤的目光停在这四个大字上不再游移,反覆琢磨,唇边扬起了一丝笑。
微风徐徐,是赵谱拿着他心爱的玉扇搧个没完,他品了一口茶,笑吟吟说道:「皇上以为这幅画如何?」
「赵谱啊赵谱,你真是只老狐狸。」
赵谱接下赵匡胤褒大于贬的称赞,笑道:「微臣是只狐狸,还得倚仗皇上这猛虎的威风呢。」
「你何时候画的?」
「昨日随内子一同在园中赏花,见到家丁修剪枝叶,一时心血来潮。」
「这字也是你写的?」
「微臣笔法生涩、文采低下,辱了皇上圣眼罪该万死。」
「不,这图画的好,字写的更是绝妙。」
「多谢皇上赏识。」
「赵谱啊赵谱。」赵匡胤又瞧了那幅『强干弱枝』的卷轴一眼,越看越开心,忍不住嗤嗤发笑,拍拍赵谱的肩,神色尽是快意,「你可是给朕画了一幅千年万年的大宋江山哪。」
「微臣不敢。」
赵匡胤信手捻过酒杯,送到唇边闻香,闭上眼,任凉凉的酒意从空气渗入脣齿,始终不饮尽。然后,他把酒杯远远抛出,拔出了腰际那柄无论何时都不曾离身的宝剑,划破自己食指,在桌上写着歪歪斜斜的『兵权』二字,酒未落地,剑已入鞘,如此俐落的身手赵谱看了不由得痴了。
「朕的江山是用鲜血打下的,天下属于赵家,任何人都不许抢!」
「皇上。」赵谱突然站起,理了理衣衫,朝赵匡胤拜了下去,重重叩了三个响头,沉声道:「此事若成,皇上将成千古明君,此事若败,请皇上拿赵谱人头祭奠大宋江山!」
「好,很好,朕喜欢你的胆识。」说着亲自扶起赵谱,「朕要你辅佐大宋江山直到永远永远。」
「微臣定不负皇上所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又是那笑看天下苍生的狂妄霸气,赵匡胤似乎有种魔力,只要是跟随在他身边的人都不自觉被他吸引,愿意在他身上睹上一切,包括性命。
于是很多天之后,赵匡胤办了一场举世无双的盛宴,除了早年随他打天下的生死兄弟外没有邀请其他臣子,亦没有任何宫女太监伺候,他说那是属于他们兄弟的聚会,不要被世俗的藩篱限制,他们只是朋友,不是君臣。
宴会的豪华奢侈据说足以媲美赵匡胤的登基大典,玉树琼浆,山珍海味,一天之内厨子煮的菜肴能让民间吃上一月,一日之内点燃的灯火更能让天下用上十年,所谓酒池肉林,殷王朝强盛千年都不及当日片刻的金碧辉煌。
『皇上,您欲息天下之兵,但您可明白,迫您兴兵的不是北汉刘钧、亦非西蜀孟昶、更非国力孱弱的南唐吴越,而是一个个功高震主的开国元勋。』
赵匡胤愁眉深锁,听着赵谱针砭时政,始终放不下的心更是被人狠狠捅上一刀,让人捏在手里把玩,所谓眼中钉、肉中刺,一日不除,叫他如何安睡?
『皇上,您当年又何尝不是与周世宗情同手足,对周室忠心耿耿?可一但时机成熟、大权在握,谁又不想做皇帝?这与忠不忠、义不义无相关连,时势造英雄,当有天部下们硬把黄袍披在您的兄弟身上,他们能脱下拒穿吗?』
赵谱一席话说的是赵匡胤胆战心惊、冷汗直流。天下英雄爱江山,他是英雄,眷恋名利权位,早有一登大统的决心,天时、地利、人和双双具备,大丈夫作事从权,无所为却也无所不为,改朝换代必定生灵涂炭,他不兴干戈、保全黔首,已经是仁圣贤君,后世谁敢说嘴?
『禁军控天下兴衰、御帝王安危,一但举旗造反,世上谁人能挡?各地节度使掌民生赋税,犹如当地之王,人人只知有将、不知有皇,即便皇上的生死兄弟忠心耿耿,可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数十年后他们也能像他们的父祖一般,效忠我大宋王朝?』
赵匡胤想起了刘邦,想起了汉朝,功高震主的韩信如何惨死,那一出出几乎成为定理、新王登基诛杀功臣的故事。最后他想起雪夜逼宫,符太后拿玉簪刺瞎双眼,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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